魏和安此刻也不想要画了,生怕人反悔,带着小厮又笑又跳跑走了。
胤礽待人出门后,才敛起脸上笑意,叫猫儿找来火折,亲手将画点燃,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慢慢燃成灰烬,才回到屋中。
不过,稍坐了会儿,就告了辞。
裘良和季闻的小厮追了出来,替各家主子来问,可要帮忙?
那画中人,虽不是贾琛妻子,但如此相似的肖像流落在外也是麻烦,对他妻子名声不好。
胤礽拒了,他能处理。
人多口杂,若是叫裘良和季闻手下的人出马,少不得要说明情况,知情人会更多,背后言语妻子的人也会更多,不妥!
回到家,胤礽直接叫了兆吉去书房,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
头一件,去都中所有有书生集会的茶楼酒馆,暗中打听一个叫“莲香”的女子画像,高价买下,或动用非常手段弄回来,画像到手后,一律不准看,直接焚毁,若有人不听令,拔了舌头发去采石矿。
另有以徐洪明为首的临画者,将他们手上的画全毁掉,勒令这些人不许再画,否则打断他们的手!
第二件,去细查这个桑生和莲香,胤礽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三件,北静王……此人,需他亲自动手,胤礽速写了几封信,着兆利派人立刻发出去。
原只想坐看他自取灭亡的,如今看来,他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才有空暇参与些书生风月之事!
胤礽在书房坐了许久,心情平复少许,方才回房。
时吴熳正歪在床上休息,她今日练了许久异能,精神力又耗尽,有些累,听人进屋,坐起身,开口问道,“出事了?”
兆吉在府中抽调人手,动静不小,就连周婆子都听了响动,进来提醒她注意。
胤礽沉默,他不欲撒谎骗女人,也不想让她知道此等腌臜事。
只见妻子清澈的眼睛与他对视,道,“如果事情跟我有关,你还是如实告诉我,如此料理起来会更快。”
“吴家有与你长得极相似之人吗?”
吴熳略一回忆,摇头,吴漫的嫡亲妹妹吴三姑娘,与她也只三四分相似而已。
后胤礽将今日所遇之事,尽数告知与她。
吴熳沉思,半月前他们才去过红花埠,红花埠就冒出一个跟她长得极相似的女子,这巧合,几率也太小了!
且那日她只在夜间行走时,才没戴帷帽,根本没人看见……
没人!
吴熳似忽想起什么,眼睛闪着光,问贾琛,“你说,那妓。女和书生叫什么?”
“莲香,桑生。”胤礽只说人名,就已抑制不住怒气!
莲香,那只狐狸精!
吴熳霎时也戾气溢眼,早知如此,那日就该拿它“练手”!
“让人备马,去红花埠!”
莲香、桑生、通判之女李小姐,这一狐一人一鬼合在一处,可不就是聊斋莲香篇的主角们!
第四十五回
且说大雪未化尽, 极目远望,四野白茫茫一片,六匹骏马在这雪白中飞驰, 踏雪拔泥,呼啸而过。
细看之, 其中一马上竟是女子,背影纤细, 身披一无杂色白狐裘, 偶随风扬起,头戴兜帽,下半脸围着厚厚的白绫面纱, 只露一双眼睛, 近观可见其中寒霜密布,凛冽可刺人骨。
身后一小厮三护院快马加鞭,方能赶上前面的两位主子。
快马行进一个半时辰, 天色渐暗, 寒风将人脸、手、脚皆吹得僵硬, 六马“踢踏”声震荡, 引得村户上人家, 启窗开门来看。
因紫气灼烧五内, 不得安枕的李浈娘亦被惊动了。
当日, 她从刀上汲取丝缕紫气入体,顿觉体内膨胀, 无法受用, 只想着运功转化了便好, 谁知休整一日一夜后,爆体膨胀感虽消, 但五内却如被架在烈火上,一刻不停歇灼烧一般,叫她痛不欲生,只能抱腹打滚呻。吟。
李浈娘不知何故,赶忙忍痛寻了女鬼帮助。
女鬼大骇,叹她糊涂,直言紫气是世间至阳之气之一,妖魔鬼怪最惧之物,除天地认证可获外,只能主人主动给予才可用,你一鬼物见了这等克制之物,不说远远避开,还妄想吸收自用,可是自找罪受。
不过念她新丧,对阴间许多事尚不明了清楚,便指点她,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让那位贵人主动收回去,她方有一丝生机,否则,等她的鬼气、阴气皆被紫气燃尽,她也就该消散于这天地间了。
李浈娘又疼又怕,进入都中多次,可都无果。
如前文所述,紫气消散,她进都城如逆洪水行舟,且如今,她已靠近不了宁荣街等繁华之地,如何找寻贾琛,遂日渐绝望,只在墓中悔恨煎熬。
可今日,她竟看到漫天紫气踏马而来,眺望马上之人,可不正是贾琛,李浈娘大喜,她有救了!
忙飘然而出,站在六马行进的正前方,大声呼唤,“贾琛哥哥!”情真意切,盼着梦中情郎能早早看到她。
胤礽自然是听到看见了,总算知道妻子为何不悦,眼中闪过厌恶,身上紫气腾起,化作龙形,冲着女鬼疾驰而去。
李浈娘一慌,她早被紫气吓怕了,如今见这紫气破风直冲面门而来,吓得隐身躲避,只一瞬,骏马疾驰,跃过她方才所站之地,无一丝犹豫。
李浈娘咬唇泪目,心中害怕又委屈,但不能放弃,此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便有闪身追上,声音凄厉喊道,“贾琛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这次,胤礽没再动手,只因他瞧见妻子手中忽现一条火鞭,用力一挥,虽不闻鞭风,却听李家女痛呼声从后面传来,又听妻子浸了冰渣的声音响起,“滚!”
吴熳浑身戾气与煞气不得发泄,偏李浈娘还恶心人往上凑,若不是今日吴熳没功夫跟她纠缠,可不止这一鞭子的事。
李浈娘一手抱腹,一手往脸上摸去,那吴家女竟将她从腮上至嘴角的血肉,灼伤了一大片,李浈娘恨意直飚,对吴家女也对贾琛,两个心狠手辣之人。
但回首,见两人目的地竟是荒宅,李浈娘慌了,这俩人来势汹汹,是为荒宅里的桑生吗?
事发了?
李浈娘眼神慌乱,一时连五内、脸上之痛都忘了。
眼睁睁看着几人利落下马,并无交谈,只闻马鞍马镫响动,及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便见吴家女领头,大步进了荒宅。
紧接着,敲门声剧烈响起,后随桑生的痛苦嚎叫声,李浈娘吓得身子一战,怎么办,桑生会不会把她供出来?吴家女会不会直接“杀”了她?
宅内,吴熳领人至了门前,杨子捶门,全然没了上一次对书生的斯文有礼。
见那书生开了门缝,不由分说,一脚踹开了门,震得那书生后退踉跄几步。
后听大奶奶说了句“让开”,杨子快速避开,几人只见大奶奶进屋,一抬腿,将那书生生生踹出一丈远,撞到屋中的桌椅上,又摔落在地,脸上尚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疼似的,抱着身子叫唤打滚。
兆利、杨子等三个护院都微微吸气,路上见了大奶奶骑马的身法,已知大奶奶与一般女子不同,不想大奶奶竟还习武,看这力气与腿法,恐怕护院中也少有能及者。
桑晓真是不知发生了何事,自己就被打翻在地。
忍疼眯眼看了闯入屋中之人,才发现是上次送炭与他的主仆二人,并一个全身雪白,只露眼睛的女子,看身量,应是当日所见男子的妻子。
为什么?桑晓不解,上次还和颜悦色,他亦不曾得罪,何以一见面就动手脚!
只见几人在他屋中巡视,眼睛皆定格在莲香的画像上,下仆们忙低下头,男主人进屋将画取了下来,随意合起对折,又见后有一小厮举着火折子上前,将画点着了!
桑晓大惊,也顾不得疼了,慌忙爬起想去阻止,不想又被那妇人踹翻在地,疼得不能再起身,只能摇头,目眦欲裂,嘴里嚷着,“不要!”
待火燃尽,画像尽化为灰烬,桑晓眼神空洞如万念俱灰,望着几人,喃喃道,“你们究竟是何人,要干甚!”
吴熳见他这副作态,只觉恶心,忽见墙上悬着的刀,方想起是上次遗落那把,想不到被此人收起来了,她上前两步,取下拔出,又走至桑生身旁,刀尖对着他,“你叫桑晓?”
桑晓别开眼,不答,忽感胳膊被碾住,方转眼来看,那妇人竟用脚踩住了他的胳膊,冰冷的刀尖就对准他的手腕处。
“仔细与我说说你与莲香是如何相遇的。”
桑晓不答,咬牙想抽手,却抽不动,只能狠狠瞪着她,关你甚事!
吴熳眼中闪过不耐,脚下用力,手上利落一挑,书生手腕处便血流如注。
桑晓瞬间尖叫出声,扭动身子腿脚和另一边手要来扑打她。
吴熳顺势松开,看着他捂住伤口,蜷着身体打滚哀嚎,眼中不见丝毫动容。
此举,倒是把护院们吓了一跳,偷偷瞄大爷,不知大爷对如此“残忍”的大奶奶是何态度。
不想,居然见大爷一脸笑意,三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对视一眼,默默摇头,算了算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主子的事儿,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该管的。
只兆利一人与有荣焉,他可是见证大奶奶高人一面的第一人,对付一文弱书生算甚,大奶奶还能对付妖魔鬼怪呢,少见多怪!这般想着,还斜睨了没见识的三人一眼。
“现在想说了吗?”清泠之音又起,本该是悦耳动听的,可落入桑晓耳中,却如丧音一般。
“若是还不想说,我再帮你把另一只手也挑了如何?”吴熳接着问道。
桑晓目露惊恐,从没见过这般可怕的女子,只颤抖着声音,讲述了莲香如何来,他们交谈了些什么,怎么寻找的莲香。
吴熳和胤礽越听眼神越暗,屋中气氛压沉。
“你说有人教你带着画像去文会上寻人,是谁?”吴熳声音轻缓,甩了甩刀上的血迹。
若有熟知之人,便晓得这是她将大开杀戒之兆。
桑晓不知这妇人想干什么,不欲说,担心害了曾是一夜夫妻,及资助过他的李姑娘。
可妇人并不需要他答,直言问,“是不是姓李,一个十五六左右的姑娘。”
桑晓不答,可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似惊讶她如何得知。
吴熳得了准确答案,胤礽亦知了,手指不停转动着手上扳指,抬脚往外走,他去料理。
只被妻子阻止,“不急,她还有用。”声音中的怒气泄出一丝。
“桑晓,将见过莲香画像的书生名姓、住址、功名等一一说出来,我就放了你如何?”吴熳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桑晓。
桑晓被吓得避开眼,颤音大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吴熳举起手中的刀,刀面反射的光,晃得桑晓睁不开眼,“挑断你的手脚筋而已……”
桑晓这才松开一直捂住的腕口,不可置信地大叫道,“你挑断了我的右手手筋?!”
他是书生,没了手,他怎么科举!
桑晓气得发抖,语无伦次,“你怎么敢!我是秀才,我是秀才……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你看看我们敢不敢?”吴熳说着,眼神示意胤礽,胤礽一挥手,两个护院上前,将他四肢按住。
桑晓就见那个如催命阎王一般的妇人,又提刀朝他走了,他怕了,连连告饶,“我说,我说!”
这次不用主子二人示意,兆利走到书生的桌前,研磨蘸笔,口气不善道,“说吧,秀才公。”
听着一个个人名从这书生口中吐出,胤礽身上杀意渐浓,紫气也瞬间暴涨,欲将此人千刀万剐!
夜深了,烛火幽曳。
桑生报人名还未结束,吴熳叫了贾琛出门,这里留给兆利,他们该去会会李浈娘了!
李浈娘其实就躲着荒宅外,既害怕桑生抖落出她,吴家女找她报复,又想“活命”,不愿远离。
见人出来,从神色上看不出他们到底知道了没有,只试探露出身形,便听吴家女喊她,“方才,你想让我夫君救你什么?”
李浈娘一听,面露喜色,满含期待望着贾琛,他愿意帮我吗?
只是忽的,火鞭又冲她的脸来,在她的眉骨处卷起一大层皮肉,李浈娘惊呼,“你干什么!”
又听那女人声音透着寒气道,“招子放哪里?”
胤礽唇角勾起,她今日可真叫他刮目相看又惊喜,慢条斯理道,“杀了吧。”
这个女子心术不正,留着也是祸患。
吴熳摇头。
而李浈娘眼含震惊,他们曾是未婚夫妻,他竟一点儿私情都不顾,居然要杀她!
李浈娘恨啊,既然都要死,那她一定要拖着这对狗男女,遂扑了过来。
可惜,她太弱了,才挪动几步位置,就被紫气灼得皮开肉绽,不得不停下。
且尚未回神,又被吴熳一鞭子抽飞在地。
李浈娘绝望,眼看着吴家女不断靠近,惧怕地身体后缩,只是迟迟没等到灼烧的痛感,又听见冰冷的声音问她,让贾琛救她什么?
李浈娘犹豫许久,开口说了她吸了紫气,只有贾琛才能取出救她之事。
吴熳上下扫了她一圈,头也不回问贾琛,“能不能取?”
胤礽不知她欲作甚,只答,“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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