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使者一起去见兄长。”
姜七悦脆生生应了下来,与相蕴和一行人简单道别后,便去追使者。
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相豫再不端着虎踞一方的王者风范,屈膝盘腿,一身匪气,“盛元洲这位王爷做事这么不讲究,咱们还跟他讲究什么?”
“传我将令,全力搜捕盛元洲亲近之人,剁了手脚割去耳鼻送到盛元洲面前。”
相豫笑眯眯道,“他既想打不择手段的仗,咱们便奉陪到底。”
论没有底线,他还没怕过谁。
*
“相豫果真是这样说的?”
消息传到盛军主帐,盛元洲写信动作微微一顿,从案几前抬起头来,“相豫竟不认赵修文这个侄子?”
使者连连点头,把相豫割断的头发抬手奉上,“王爷,有相豫断发为证。”
亲卫取下断发,快步送到盛元洲面前。
盛元洲放下狼毫,手指捡起断发。
这的确是习武人的头发,而且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男人。
“王爷,相豫派来义女姜七悦与赵修文断绝关系。”
想起这件事,使者便替赵修文委屈,“赵修文为姜二娘出生入死,竟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属下为他不值。”
盛元洲掀了下眼皮,倒不觉得太过意外,白手起家走到这一步的人哪会是仁义敦厚的人?不择手段与薄凉狠辣,才是这位枭雄的底色。
正是因为知晓这位枭雄会对赵修文见死不救,所以他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相豫会拿城池换赵修文的举动,他的计划是声东击西,以赵修文为诱饵,将姜贞与相豫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他身上,从而放松对其他地方的防御,如此一来,西北的梁王与江东的楚王便有可趁之机。
不错,他已私下许了这两位乱臣贼子的王位,只要能合力绞杀相豫的势力,便对他们裂土封王。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相豫身死兵败的那一日,便是他对梁王楚王动手的黄道吉日。
梁王楚王也知他的用意,但此时相豫夫妇声势浩大,他们三家若不联起手来,这九州天下定会成为相豫的囊中之物。
故而他们摒弃前嫌,暂时结盟,待杀了相豫,夺了中原之地,他们三方势力再一决雌雄。
只是赵修文虽是一个引子,但也不能疏忽大意,被相豫救走,听使者对相豫大骂特骂,盛元洲淡淡一笑,只问自己关心的事情,“石都有将帅之才,不可不防。姜七悦的本事又如何?”
“此女是相豫收的义女,食量极大,心思单纯,除却力气渐长外,剩下不足为奇。”
使者本就是人精,与姜七悦一路而来,足以让他把姜七悦的底细摸清楚,“她之所以被相豫收为义女,是因为相豫的女儿相蕴和喜欢她,故而相豫爱屋及乌,抬了她的身份,充作义女养在膝下。”
听上去平平无奇,但盛元洲还是交代了一句,“看牢些,莫让她生事。”
“王爷放心,他们两个翻不起风浪。”
使者一口应下。
是夜,石都与姜七悦被人带去见赵修文,盛元洲的卫士们寸步不离跟在他们身边,生怕他们多说一句话。
听完石都得转述,赵修文摇头苦笑,叹了一声,“此话的确是我叔父能说出来的。”
“义父已经不是你叔父了。”
姜七悦甜甜一笑,好心提醒,“义父说了,从今以后与你再无关系,他不是你的叔父,他也不是你的侄子。”
“......”
倒也不用说得如此直白。
赵修文摇头苦笑。
相豫派来的人竟这般没心机,卫士们松了一口气。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足为虑,他们只需要把石都看好,赵修文这里便出不了乱子。
然后,他们很快被打脸——
小姑娘一巴掌拍晕看守她与赵修文的卫士,卫士倒地的时候她又抬脚勾了一下,不至于发出太大声音,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堪称让人叹为观止,哪怕是叔父与婶娘来做只怕都没她这么悄无声息又干脆利落。
“......”
失策了,原来只以为是叔父给阿和找了个小伙伴,不曾想却是给阿和找了个宝藏臂膀。
这种天生神力的人比军师那种千年老狐狸都稀少,三娘是从哪挖出来送到叔父面前的?
赵修文看了又看面前风风火火忙碌着的小姑娘,心里又震惊,又疑惑。
“大哥,你愣着干嘛?”
姜七悦三两下扯下卫士身上的甲衣,丢到赵修文怀里,“快换上,咱们要走了。”
赵修文回神了。
——看来石都只是一个吸引盛元洲注意的幌子,真正来救他的人是七悦。
“多谢。”
赵修文道了一声谢,迅速去穿卫士的甲衣。
作为是盛元洲威胁姜贞与相豫的人质,赵修文的待遇并不差,除了没有自由外,剩下衣食住都很被优待,身上衣服的料子比他在姜贞手底下做事时穿得还要好,一看就是盛元洲让人拿自己的衣料裁制的衣服。
这种料子赵修文不大喜欢,不耐穿,而且质地格外滑,外面套上卫士的甲衣时,要将甲衣绑得紧紧的,才不至于甲衣滑不溜秋不贴身。
绑得紧,自然便有些耽误时间,姜七悦见他低头绑甲绑了好一会儿,不免有些焦急,“大哥,你别磨磨蹭蹭了,咱们的时间不多,得赶紧走。”
“......好了。”
赵修文道。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磨蹭,赵修文有些好笑,但此时的确不能耽搁时间,他将上面的甲衣系好,下面的甲衣便没再管,甲衣的作用是保护身体的紧要部位,只要胸口护住了,其他问题都不大。
姜七悦看了赵修文一眼。
恩,甲衣穿好了,头盔也带上了,外面光线暗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当成盛军的卫士。
而赵修文方才穿的外衫,已被她换在卫士身上,把穿好衣服的卫士丢在赵修文床上,再把被子盖在他身上,远远一瞧,还真以为是赵修文在床榻上熟睡。
一切准备妥当,只欠一把火。
放火是个细致活儿,既要艺高人胆大,还要心细如发,应变能力极为敏锐,扪心自问,艺高人胆大姜七悦能做到,心细如发与见风使舵便与她没什么关系,所以这件事自然交给石都,让他来完成。
姜七悦把被子盖在卫士身上。
“走水了,快救火!”
焦急声音突然响起。
紧接着,是火光冲天而起,让置身于营帐中的姜七悦与赵修文都感觉到一股热浪。
“成了!”
姜七悦心中一喜,展颜笑了起来,“大哥,咱们走!”
赵修文微颔首。
“看好赵修文,万不能让他趁乱跑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卫士们的声音紧接着传了进来。
姜七悦与赵修文对视一眼,立刻做出选择——一个坐在案几旁吃宵夜点心,另一个按剑而立,低头垂眉。
帘子被人掀开,一队卫士走了进来。
卫士们看也不看吃东西的姜七悦与杵在一旁装木头的“卫士”,径直走向赵修文的床畔。
“我大哥还在睡呢,你们小声点。”
嘴里的东西塞得满当当,姜七悦说话有点含糊。
盛元洲待赵修文如上宾,卫士们虽有严密监视任务,但对赵修文却极为有礼,听姜七悦说赵修文还在睡,便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往床榻处走。
床榻上的人背靠众人而躺,从发髻与衣服来看,的确是赵修文。
但卫士们仍不放心,继续往前走,要看到赵修文的脸才放心。
扮卫士装木头的赵修文眼皮轻轻一跳。
——果然是盛元洲的嫡系卫士,行事缜密,从无疏忽,连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得到。
姜七悦亦察觉了卫士们的用心,抬手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面上笑盈盈,神态一团孩子气,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卫士们的动作。
“石都,你怎么来了?”
姜七悦突然开口。
众亲卫一惊,连忙回头。
石都这个时候过来,定然是为了救赵修文的。
看守石都的是那支卫士?怎这般无能,竟将石都放了出来?
卫士心中腹诽,右手已按上腰侧佩剑,身体呈进攻姿态。
——王爷要赵修文好好活着,但却没说不能杀石都,这种紧要情况下,将石都斩于剑下是最好的选择。
可当他们转过身,却发现营帐里并没有石都的身影,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点心往嘴里送,神态娇憨,举止可爱。
“石都叔叔居然这么厉害的吗?”
小姑娘笑眯眯问他们,“我只是叫一下他的名字,便把你们吓成这样?”
“......”
相豫是怎么教孩子的?这样的话也能说?
卫士们虚惊一场,腰侧佩剑还鞘。
“七悦姑娘,您是孩子,我不跟您一般计较。”
为首的卫士面冷话更冷,处处透着威胁之意,“但方才那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若再说,便不是现在的结果。”
姜七悦轻哼一声,“哼,什么结果不结果的?你们就会欺负人。”
“不许我大哥出门,还把我一起困在这儿,当心这件事被我义父阿娘知道了,把你们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七悦姑娘慎言。”
卫士面上闪过一抹不耐之色。
小姑娘做事胆大妄为,几乎把天不怕地不怕写在脸上,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只要他们看好赵修文,防备好石都,便能让王爷拿捏住相豫与姜二娘的软肋,从而让王爷在这场中原之地的争夺战中脱颖而出,让摇摇欲坠的大盛再一次迎来昌盛。
世人眼底腐朽不堪、早该被踢进历史垃圾桶里的大盛,曾是他们的父辈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他们怎会让父辈们的鲜血付之东流?
他们一定会赢,赢得漂漂亮亮。
卫士们不再理会姜七悦,转身回头,去看床榻上的赵修文的脸。
“石都叔叔,你终于来了!”
身后又传来姜七悦的声音。
又是小孩儿在逗人,卫士们没有把姜七悦的话放在心上,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两人回头瞧了一眼,唯恐这次是石都真的来了。
可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后脖颈处便挨了狠狠的一下,剧痛让他们瞬间失去意识,悄无声息倒在地上,而领头的卫士尚未发现身后的异样,此时已走到床榻前,抬手去掀“赵修文”身上的被褥。
一记手刀落在卫士后脖颈。
掀着“赵修文”身上被褥的动作微微一顿,卫士倒在床榻上。
姜七悦拍了拍手,声音里带着小骄傲,“石都叔叔虽没在,可是我在啊,我的功夫不比石都叔叔的差。”
“是,我们七悦最棒了。”
赵修文忍俊不禁。
姜七悦下巴微抬,“那当然。”
营帐内的卫士们全部被放倒,营帐外的火光越来越烈,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三日后,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盛军营地点燃。
“走水了,快救火!”
“不要乱,保护王爷!看好赵修文!”
短暂慌乱一瞬后,盛军答应很快恢复秩序,有条不紊地组织救火与防备。
这种情况下,在盛军手里救人不亚于天方夜谭,可就在所有盛军都从张皇失措中逐渐平息下来时,一个个头还没长枪高的小姑娘纵马挺枪,在固若金汤的盛军营地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挡我者死!”
马背上的人声音脆生生,却无人质疑她的话——因为真的会死。
第70章 第
姜七悦天生神力的事情被相豫刻意压了下来。
这种天赋当然要藏着掖着, 这样才能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发挥到最大用处,比如说,在救赵修文的事情上。
相豫把姜七悦的能力藏得太好, 以至于连赵修文对姜七悦的力气都知之甚少, 只知道她饭量大,力气比旁人大些, 但具体大多少, 他却没心思留意,但很快,他知道了——
迎面冲来一队卫士, 她身体后仰,避开剑锋, 脚却微微一勾,踹在卫士腰间, 卫士被她一脚踹出数步外,攥着的长矛脱了手, 她凭空一抓, 将长矛抓在手里。
猛虎出山, 蛟龙入海。
这个让所有人都不曾留意的小姑娘, 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本事把赵修文带出盛军大营。
“大哥, 我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姜七悦一边冲阵, 一边与赵修文道,“义父才没有那么狠心, 他很挂念你的, 得知你被盛军抓走后, 他担心得连饭都不怎么吃了,人都瘦了一圈。”
赵修文心中一暖, 愧疚涌了上来,“都是我不好,让叔父担心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姜七悦劈开拦路的卫士,声音里透着几分豪气洒脱,“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就是不把义父当叔父了。”
赵修文莞尔一笑。
“石都叔叔,这里!”
看到刚放完火且战且走的石都,姜七悦冲石都大声喊道,“我和大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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