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卫禹溪身边的两个小厮正在收拾细软。
其中一人愁眉苦脸,哀叹一声:“你说,我们真的不等少主回来了吗?人是梵天宗收留的,也是梵天宗消失的,虽然是修真界第一仙宗,也不能不给我们一个说法。”
另一人似是被他说烦了,道:“闭嘴,他失踪才是好事!你该不会蠢到一点都没发现吧?那个人……根本不是少主!”
“你疯了吧,那不是少主还能是谁?”另一人诧异开口。
“你是后面才来的,不知道也正常,但我和少主从小一同长大,熟悉他的小习惯。这个人,虽然模仿得很像,但细节上和少主截然不同,我拿我脑袋担保,他不可能是少主!”
“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何不说?”
“我若说了,现在失踪的就是我了!”
忽然砰的一声,院门被一脚踹开,吓得他如惊弓之鸟举目四望,进来的正是乔胭。
乔胭:“你说天机阁少主是别人伪装而成,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人吓得跌坐在地,看乔胭气势太盛,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从、从遭遇魔族袭击开始……”
乔胭没想到,自己之前随口一说的猜测真是对的。如果她是想混入梵天宗的魔族,她就会这么做,毕竟,最不容易受到怀疑和搜查的,就是被袭击的受害者本身。
她好像知道那位“卫禹溪”是谁了。不仅知道,而且……他现在可能根本就没有死!
天寒狱。
这里的一切都是冰做的,地面、牢门、床垫、桌椅,甚至喝水的水杯,都是冰做的。那无疑属于前人的恶趣味,因为这地方根本没法喝水,你哈出的气,也会马上结成冰。
谢隐泽待在这里的第三天,隔壁的无名狱友没撑住去了,死前脱光了衣服说热得不行,其实那只是失温带来的死前幻觉。
少年一袭玄衣从冰床之上静静铺陈到地面,不过片刻未动,眉睫上便已经凝了一层厚厚的霜雪,宛若冰雕,看上去真没什么活人气,不过,在薛昀看来,这人平时也是一张死人脸就是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偏偏是他轮班值守负责了天寒狱的看押和巡逻,每日见到谢隐泽在这里挨冻,心里那畅快劲儿简直别提。他把手中的牛肉米粉放在盘上踢了进去,里面的汤汁洒出了些,顷刻便凝成了冰。施加了保温的小法术,在天寒地冻中依旧冒着喷香的热气,油光晶亮的汤水上洒了层鲜绿葱花,令人看了就食欲大作。
薛昀抱着手臂,瞥了一眼:“行了,少装了,快点吃,你的牢饭可算是最丰盛的了。”吃了他还得拿着空碗去交差。
“这不是牢饭。”长睫上的霜雪簌簌而落,他睁开眼,“是有人特地送进来的。”
薛昀啧了声:“你脸这么大呢?实话告诉你吧,这就是牢饭,犯人都统一吃的。”
“有时候送的饭也能反映出主人的口味,她今天吃的牛肉米线,昨天吃的山药排骨,前天吃的荠菜饺子。”谢隐泽顿了顿,“这些都是她没心情吃饭的时候才会选的。”
见没能瞒过,薛昀心头更火大了:“哟,看上去你对她很了解嘛?”
谢隐泽懒懒掀起眼皮:“是啊,毕竟是我的发妻。”
薛昀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隐泽运转体内周天,抵御无处不在的严寒。他不能一直老老实实在这地方待下去,三天,最多再过三天,若还无进展,哪怕破了这天寒狱,他也要离开去寻找天谴剑。
公平和公道都是争取来的,这是乔胭教他的道理。
-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谢隐泽睁开眼:“怎么又是你?”
薛昀单手扶剑而立,脸上呈现一种很矛盾的表情。有郁闷、纠结、恼怒和无奈。
“有人求我放你出去。”他冷不丁道,“你想出去吗?”
谢隐泽蹙眉:“谁?”
薛昀又自言自语:“可我不想答应啊。我想不通,干嘛非要跟她玩游戏,又为什么答应输了就得帮她救人?”
谢隐泽睫毛闪了一下。
“喂。”薛昀又叫他,表情狐疑地看过来,“天谴剑果真不是你所盗?”
谢隐泽嗤笑:“这世上,我是唯一一个能驱使这把剑的人。哪怕它放在六道台上,也是随我取用,我何必多此一举。”
薛昀又盯了他片刻:“可我还是不想放你走。”他喃喃道,“答应是答应了,可我也没保证答应就一定替她办到啊,出去后,我就跟她说,是这小子自己不愿意走。”
他自言自语着,腰间的钥匙环却在不知不觉间掉了下来,砸进松软的雪地里。
他毫无觉察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隐泽用钥匙开了门,抖抖衣上霜雪,淡然离开牢狱。他走到出口时,又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
“她说在山脚下开外的镇子上等你,还有一件事她让我告诉你,那天死在六道台上的天机阁少阁主,他真正的姓氏是沈。”
沈?
只有清冷月光照亮的山路,玄衣的少年负剑独行。他的出发方向,是山脚下十里开外的一座小镇。
忽然他感应到什么,蹙着眉抬头看去,但见东南方向,一束红光冲天而起,将那一整片天空都映成了赤色,那是天谴剑的剑虹。
他沉思片刻,换了方向,朝着剑虹的地方离去。
此镇名叫朱河。多年前除妖时他来过此镇,镇上酿酒师傅的手艺百里独绝,尤以名酒见寒春出名,甚至不少达官贵人特地来此地请酒。
抵达朱河镇的前夜,镇中再一次出现剑虹,这一次距离极近,能清楚地看见剑光就是从镇中发出。第二日清晨,他站在镇前的牌坊,四周是穿梭往来的人群。
今日逢场天,镇上多是赶集人,雪刚刚停,覆盖着长街和梅树。有专人手拿扫帚,为马车扫出进镇的青石路,新雪在鞋底的辗转下很快变得脏污。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掌柜一抬头,便看见一位修颀清冷的玄衣青年站在面前,似乎是赶了一夜的路,肩膀上还留着一捧未融化的细雪。
斗笠遮盖了他的面容,只那气质,叫人不敢亲近。第二眼落在他腰间的配剑上,这些修真界人士,总是这般神神秘秘。
缴纳了住店所需的银钱,拿过钥匙,这青年忽然开口:“掌柜,你们朱河镇不酿酒,改种花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掌柜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落在柜台旁一株红色的石蒜花上面。紫砂钵,乌木柜,衬得那石蒜花赤如鲜血,在天寒地冻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生机。
谢隐泽从镇外一路行来,发现这种花不受寒气影响,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栽种。那一蓬蓬的鲜艳,就像每户人家门口都染了血,看着叫人生厌。
况且,这花眼熟,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花名字也耐人寻味,叫“封侯”。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既寓意夫妻情深,也寄予寻常人家封侯加冠的美好祈愿,且据掌柜所说,此花酿入酒中,可令酒香醇厚,回味生津,朱河镇又以酒业为生,才会有今日人人种花的盛况。
他打开房间的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摆放在窗边的封侯花。赤色的纤细花瓣鲜艳迎风展,映衬窗外零星而落的细雪,倒是绝景。可惜被谢隐泽一道灵力轰成了齑粉,没了张扬夺目的机会。
他在窗边静坐了一会儿,斟了杯茶,看着白汽袅袅而上,忽然想到,不知乔胭现在如何了。
她让薛昀传话,说在叠月山脚十里开外的镇子上等他,没等到自己,她应该会乖乖回宗吧?他几乎能想到她生气的样子,那双狐狸眼冷冷淡淡地上挑,斜着目光把人睨着,若不主动求和,她能就这么无视你一整天。
嘴角下意识牵起。
可爱。
等意识到自己在笑,他顿时如临大敌地站了起来,想强压下某个念头似的,走到窗边吹冷风。
从窗边往下望去,这样冷的天气,有富贵人家衣锦裘捧手炉闲笑漫谈,也有乞儿穿着草鞋沿街乞讨。
这乞儿年纪不大,看上去还是个孩子,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却没为手中破碗讨来几个闲子。若非家逢喜事或者正值佳节,寻常人家普遍是吝于打赏的。
乞儿数着碗里的几个铜板和半只干掉的馒头,正唉声叹气间,眼前停下了一双靴子。
“师姐,咱们快走吧,管这小乞丐做什么?脏都脏死了。”随行弟子催促出声。
玉疏窈不赞同地摇摇头:“达则兼济天下,修真者平天下不平事,并不只是除妖降魔算作不平。”她从兜里摸出身上的碎银,轻轻放进乞儿碗里,看得乞儿笑眼弯弯,连连称谢。
“美人姐姐人美心善,定然洪福齐天,事事顺心,件件如意!”
玉疏窈笑了一下,笑意淡泊而温和:“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求事事顺心,但求问心无愧。”
一行梵天宗子弟进了客栈,各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天下第一仙宗的子弟,走在外面难免自带一股傲气,只是宗门教导令他们恪守礼仪,从不干出格之事。
好酒好菜一通张罗,临走时,这群修者中看上去像是领头人的青衣佳人叫住店小二:“劳驾,问一句,朱河镇上最近可有怪事发生?”
小二回答:“不知客官是指何事?”
随行弟子接道:“比如说妖魔作祟,又比如说……深更半夜,剑虹冲天而起,整片天空亮如白昼。”
不错,这一队梵天宗的弟子正是领了琉璃阁的天级任务,出来搜寻天谴剑的下落。天谴剑失窃,势必会引起与梵天宗敌对势力的骚动,因此不得不行为低调,打听消息也只能旁敲侧击。
小二挠挠头:“客官,你们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了,不过您说的这种情况……我们这里确实没有啊。别说那剑、剑……”
“剑虹。”玉疏窈补充。
“对,若真有您说的这种情况,我们老百姓吓也吓死了,早就连夜急报给当地的仙宗求助,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呢。”
第67章 红影鬼楼
从玉疏窈进入朱河镇开始, 这个镇子就给她一种其乐融融的悠哉感,临近年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天谴剑说是神剑, 也可说是魔剑, 一旦躁动又无人压制, 便是血流成河的下场,其剑虹滔天,威压骇人,光是存在于此地就会给凡人造成莫大的恐慌, 这种恐慌就像于山林中遇猛兽, 完全来自本能,是无法杜绝的,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和。
几名弟子交换了眼色。看小二神情, 不像撒谎, 可众人追剑虹而来,就在昨夜,还亲眼看见剑虹贯月, 明明如昼。
“莫非……不是我们要寻的那把剑?”有人迟疑出声,言语间含糊得隐晦。
“如果真是谢隐泽带走了剑, 说不定现在他也在这朱河镇中。”
“不错,之前宗内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他从天寒狱离开了吗?若不是他所盗,为何心虚要逃?”
玉疏窈适时点了点桌子, 收拢了众人注意力:“真相尚未知晓,不可妄语。”说道最后, 她却一声轻咦。
“怎么了师姐?”
玉疏窈的视线从离开客栈的玄衣青年背影上收回来, 迟疑片刻,摇头道:“没事, 只是看花了眼。”
耳边风声呼啸,小六揣着怀里热乎乎的馒头往庙里跑。馒头烫得他胸口发红,他反而将馒头揣得更紧了些。
今日庙中,却有不速之客。
他一袭玄衣,负手而立,破庙里的乞丐们蜷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唯有老乞丐敢拄着拐杖上前,嘟嘟囔囔地说什么。
“你、你是什么人?”
叮啷,小六的手中的破碗里被抛进一块碎银,他瞬间闭嘴了,默默把怀里的馒头给大家分发下去。
他特地路过两人,听到那腰悬长剑的玄衣修者说:“我要找一把剑。”
他的声音低而冷,似山涧的寒溪,小六忍不住抬了下眼,与那双深邃的眼眸对视。那一瞬间,这男人眉宇间的冷锐似刀锋般刮了过来,并不是针对他,只是下意识的习惯,却叫人胆寒。小六忙不迭又低下了头。
老乞丐或是眼盲,对他飕飕往外冒的冷气丝毫不绝,倒显出了几分淡然:“你要找的剑,是不是通体由寒铁所制,剑柄处有朱雀纹样,出剑时烈焰环绕,剑虹足以照破黑夜。”
“你见过?”谢隐泽猜疑地开口。
“我这乞丐窝里的小乞丐,老乞丐,都见过。但你若去问镇子上的人,他们定不会告诉你实情。”
“为何?他们骗我?”
“这倒不是,是因为……”
“是花!”小六忍不住开口,“是封侯花!镇上家家户户都用种这花,还用封侯花酿酒,每到晚上,就,就……”
“就怎么样?”
小六哎呀一声:“眼见为实,你如果短时间内不离开朱河镇,今晚就能见到了。”
就在这时,破庙外一阵热闹喧声。他走出庙宇,见长街一侧熙熙攘攘地汇聚着人群,你推我搡,争相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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