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摸着下巴,似乎是货真价实地在疑惑,出口的言论却厚颜无耻:“在梵天宗就是梵天宗的东西吗?那它现在在我手上,自然也属于我,我提出条件,有什么不对?”
乔胭敷衍地鼓一鼓掌,扫了眼周围,琢磨起来:“今天那蛇姐姐怎么不在?”
“她有事。”沈却笑容不变。
上一次他和吕霜带赤渊魔族围捕谢隐泽,铩羽而归,这一次时间充沛,又来者不善,他或许筹备了更多手段。
逐渐紧绷起来的气氛中,谢隐泽忽然开口:“你有什么要求?说说看。”
“帮我闯一个地方,救一个人。”
“什么地方?”
“隐世佛国,万佛宫。”
这个地方对谢隐泽而言不算陌生,应该说对所有修真界人士来说——都不陌生。
二十年前,魔尊熄夜差点杀光整个云水境,覆灭修真界第一仙宗,风云迭起,生灵涂炭。是无数仙门联合起来,付出惨重的代价,才成功将他镇压在万佛宫下。
万千神佛的英灵日以继夜地念经诵佛,超度这罪恶滔天的魔头,即便如此,魔尊依旧不死、不灭。有传闻说他的修为早已凌驾众生之上,不在三界之中,加上被关押折磨二十年的怨气,一旦脱困,恐怕天下苍生又将遭到大劫。
沈却哪里是不敢想,他是太敢想了。因为太荒唐,谢隐泽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嗤笑出声:“你要我帮你救魔尊?”
沈却彬彬有礼道:“万佛宫的结界是高僧们历经千年时间一代代修葺完善而成,沈某无能,遗憾多年未能攻破,所以这才想劳烦少爷。”
乔胭把漱冰琴拍在桌上,受不了道:“我说沈将军,你能不能别为难人了?你们赤渊骚扰隐世佛国多少年了,一次都没打破过万佛宫的结界吧?”
“好琴。这样的好琴,才配得上公主的身份和美貌。”沈却为魔还挺有礼貌,“可公主知道吗?世上有一种火焰,可焚万物,那是唯一能攻破万佛宫的办法,也是我找上少爷的原因。”
谢隐泽想叫他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自从六道台上见过您的真身,我更加确定,正因少爷您身为朱雀后裔,才可操控那凶险的朱雀神火,破除万佛宫的结界,放出尊上。”
只是后面那句话,却没什么人在意了。
乔胭一怔。她看看沈却,又看看谢隐泽,沉默了两三息。
谢隐泽:“……你听我解释,当时我想跟你说,但是……”
“唉,瞧我这记性!”沈却一敲脑袋,苦恼道,“我差点忘记了,那天六道台上,少爷差点把咱三都烧了。公主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就在这时,房间忽然剧烈地晃了一下,就像被谁挑衅了权威,偌大的鬼楼震动起来。喧哗声从楼下传来,伴随打斗和辱骂,此起彼伏。
乔胭快步走到窗边,刚好看见一道窈窕倩影御剑破浪,飒爽破门而入。
“玉师姐!”
她险些忘记了,客栈里还有一拨梵天宗的子弟,刚才拍卖时剑虹的动静肯定惊动了他们。只不过玉疏窈选择的方式要简单粗暴许多,抢了剑就走人!
若鬼楼是能让你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方,那也不会在修真界中那么危险神秘了。只见一声叱响,阴影处涌出无数鬼仆,如海浪般前赴后继牵绊住了一众弟子的步伐,将他们淹没在鬼潮中。
乔胭旁观着都有点头皮发麻,这若再扑下去,还能有个全尸吗?于是她从衣兜中一捉,把缩成玩偶大小被她揣进衣兜出门的糯米糍抛向下方:“糯米糍,去帮玉师姐!”
糯米糍在半空就像吹了气的皮球,不断变大,以极强的冲击力砸进下方混乱的人群里,砸得鬼楼都震了三震。
“公主殿下,众目睽睽下抢主人的东西,恐怕不好吧?”沈却踩上了窗沿,几乎和糯米糍同一时间跃了下去,他出手了,梵天宗那群虾兵蟹将哪怕加上个玉疏窈也不够看的。
当!半空中的沈却被一柄飞扇击飞出去,内心极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以魔气为剑,抵挡身前。
一串激烈的火花在半空中溅射。
“少爷这是何意?”沈却咬着牙关在笑,虎口崩裂飞出了鲜血。
谢隐泽冷冷道:“你不该告诉她这些。”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如寒夜中的刀锋,冰冷锋锐,含一丝真情实感的杀意。
“可她早晚要知道,她早晚要知道……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话音未落,他被溪雪剑击飞出去,轰然撞进墙壁之中。沈却擦掉嘴角的鲜血,却是张开了手臂狂笑:“来吧!杀了我!惺惺作态的伪善仙门不是你的容身之处,你身上流淌着一半魔血,你是我赤渊族人!”
谢隐泽更锋、更重、更迅捷的剑如落雨般击打在他身上。
他低喝道:“闭嘴!”
-
玉疏窈快要窒息了。她陷身在无穷无尽的鬼仆中,杀了一波,还有一波,不知是谁喊道:“他们在这栋楼里面是不死之身!”
下一秒,她就被淹没了。无数只手从黑暗中伸来,抢夺她怀中的天谴剑,玉疏窈一狠心,将符封撕开了一道口子,炽烈的光芒烫得她肌肤刺痛滚烫,却也叫剑上的鬼手退避三舍。
从上方伸来的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她正要拔剑,听到手的主人喊:“玉师姐,是我!我是小乔!”
她像土地里的萝卜一样被乔胭从鬼潮中拔了出来,两个人齐齐一滚,滚到了鬼楼之外,楼内的鬼仆嚎叫着仍旧争先恐后地涌过来。
“师姐!你先走!”乔胭足尖点地稳住身形,怀抱漱冰琴,五指拨弦,冰针雪刃激射而出,最前排的鬼仆化作一阵阵黑烟消散。
玉疏窈也不啰嗦:“好,保护好自己,我送走天谴剑就来接你。”
她一掌拍地翻身,轻鸿掠影而去。乔胭解决完前面的鬼仆,抱着琴又冲进鬼楼。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半空交战,几乎就是一团光影,快得看不清身影。剑光狂乱飞舞,剑光过处破坏惊人,房梁、栏杆、木架如雨般下坠。
楼下的客人抱头鼠窜,整个鬼楼都乱成了一锅粥。乔胭仰头喊道:“谢隐泽!楼要塌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乔胭左右一看,跳上高处,拨弦凝冰,冻结摇摇欲坠的高楼,但显然在两人的破坏下支撑不了太久。
因为出手帮助梵天宗弟子带走天谴剑,鬼楼已经自动把两人归入了闹事者阵营。墙壁皲裂,无数藤条般的长鞭从墙体中钻了出来,干扰着谢隐泽的出剑,虽然很容易切断,但胜在数量颇多,集结起来还是很恼人的。在藤条的帮助下,沈却用剑在他身上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为何不用朱雀神火?”两人的剑刃再一次碰撞,魔族在对战中变得猩红的瞳仁扫了一眼下方,“难道是怕伤害到她吗?”
他攻势愈烈,似乎诚心想将谢隐泽逼入不得不使出神火的地步。
沈却又道:“还是说,没有人教过你怎么使用这份力量,你害怕失控?”
谢隐泽冷冰冰的一言不发的态度似乎激怒了他,沈却骤然暴喝:“你理应于苍生之巅俯瞰众生,却甘愿低头为自己套上枷锁,太可笑了!”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声惊呼,瞬间就吸引了谢隐泽的注意力。原来是乔胭没能注意到角落里的藤条,被缠住了小腿甩向空中。他一剑挡开沈却,转而掠出去接住了乔胭,砍掉她腿上的藤条。
沈却捂住湿漉漉的肚子,低头一看,原来是肠子露了出来。
“没事吧?”谢隐泽问。
乔胭额头冷汗涔涔的,在被他按住小腿时闷哼了一声,骨头还好,但是扭到了脚踝,站立不稳,一踩地就钻心地疼。
“还行,你先去追沈却,他要跑掉了。”她说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诧异。乔胭一直以为自己是贪生怕死的性格,没想到到了真要死了的时候,却这么嘴硬。
谢隐泽却直接掀开她的裙子,纤细洁白的足踝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她打横抱起,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只听一阵重物坠落之声从上方传来,原来是沈却一剑将鬼楼切为了两半。这栋楼彻底坍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冰层更加支撑不住,无数木头石块从空中跌落。
轰!
掉下来房顶堵住了出口,谢隐泽怔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整栋鬼楼已经尽数倾覆而下!
乔胭的瞳孔里倒映着逼近的阴影。
她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谢隐泽迅速将她护在怀中,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手掌则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死死护在心口。
一阵不绝于耳的巨响,扑面而来的烟尘,接着,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69章 千山独酌
不知过了多久, 乔胭才慢慢恢复意识。她有些耳鸣,足踝的扭伤还拉扯着疼,除此之外没添什么伤口。
被压在了一整栋倒塌的高楼下, 这种伤势显然是一种奇迹般的幸运。
但谢隐泽的情况就没这么好了。他额角破了, 半边脸上都是血迹, 身上许多剑痕,都只是草草点血止住了血流,衣角沾染了灰尘。几乎是乔胭认识他以来,小boss最狼狈的一次。
乔胭醒来前, 他正打坐调息, 睫毛颤了颤,垂头睁眼:“醒了?”
等等,这个视角……
原来她躺在谢隐泽的腿上!
乔胭瞬间挺身坐起, 却又撞到了猝不及防的谢隐泽的下巴, 疼得双方脸色都扭曲了一下。
“你能不能……!”他捂着下巴,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别这么一惊一乍!”
“对不住, 对不住。”乔胭自觉理亏道歉。总不能和他说,躺在他腿上醒来这件事太吓人了吧!
这地方有些眼熟, 就是鬼楼前方的空地,她甚至还记得谢隐泽在那个角落杀死了那头猪妖,可现在……
鬼楼消失了, 破碎的砖瓦椽梁也消失了,如果不是周围被波及的建筑, 简直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的梦一样。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鬼楼逃走了。”谢隐泽看出了她的疑惑, “那栋楼本身就是一只因为存在的岁月太久,而诞生了意识的妖。不过天谴剑已经被玉师姐带走, 它逃不逃已经无关紧要了。”
“沈却也逃了?”
“不。”谢隐泽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他还在这镇子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乔胭一听就焦急起来:“那我们得快点!他肯定是去追带着天谴剑离开的玉师姐了!”
她急得想也不想就站起身,脚踝一疼,又倒回了谢隐泽怀里。他的手搂在她纤细的腰身上,紧了紧,语气是很有点急,很有点嗔怪的:“受伤了还这么急匆匆,笨!”
乔胭走不了路了,足踝肿得有点吓人,这样的扭伤,没法靠一时片刻的休息养好,即便是她随身携带的鲛宫最好的疗伤灵药,治愈也需要时间。
乔胭想说,要不你先走吧,她这种情况会拖慢谢隐泽的速度。
“若这就是沈却想的呢?”谢隐泽认真回她,“若我二人分开后,他将你劫持以作威胁,不就正达成了他的目的?”
乔胭想了想:“可你不会受威胁吧?”
无论是朱雀神火,还是天谴神剑,在小boss的心目中重要程度都应该比她高得多才对。沈却若挟持她,那才真是挟持了个最无关紧要的人质,做了最血本无亏的买卖。挟持她不如挟持玉师姐,小boss是最不可能放任师姐不管的。
谢隐泽安静了。
他一安静,整个沉睡的朱河镇里,就只剩风雪的呼呼声。白茫茫的雪花落满鱼鳞屋瓦,又被轻轻吹过的风带向远方。
他看着她的眼眸,平静道:“乔胭,你没有心的吗?”
乔胭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却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可能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于是她又想起,刚才鬼楼坍塌之前,谢隐泽想也没想就将她护在身下,用后背抵挡下落的石块和碎片。乔胭的脸颊就贴在他的心口,他的手指陷在她的发丝里,护着她的后脑勺,那力道几乎让她疼了。
或许……她对小boss来说,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重要的。
“我只是……”乔胭卡了壳,我只是不觉得你会在乎我的性命?我只是觉得那把破剑要比我重要?
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谢隐泽拂掉袖上的白雪,转身离开。
乔胭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跟着。
“谢隐泽,你别生气了……”她下意识地哄,但平常轻佻惯了,让这句示好完全没有说服力,对方的背影冷淡极了。
眼看他越走越远,乔胭有点着急了,灵机一动,故意“哎呀”摔进雪地。
谢隐泽脚步顿住,在两三息沉默的对抗后,他转身走回来。抱着手臂,脸色很臭:“公主殿下不是让我丢下你吗?还跟上来做什么?”
灯笼的暖光照进雪地,她就在这一束暖融融的光线中抬起脸,怔怔的,像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回来。
“谢隐泽……”她声音低低的,“要不然,你背着我吧。”
谢隐泽把她抱了起来,就像抱小孩那样的姿势,乔胭坐在他的小臂上。
他若背着她,便不好拔剑,只有像这样单手搂抱的姿势,才可以既带着她,又能随时抽剑应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危机。
乔胭先还有些不自在,可她发现若不抱紧一点,身子会很容易失去平衡。
先试探性地用一只手圈住了谢隐泽的肩膀,对方没反应,她才松了一口气,谢隐泽不耐烦地抓住了她另一只手也圈上了自己的肩膀:“要抱就抱稳,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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