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胭:“……”
以前她才是更肆无忌惮的人。怎么感觉现在她变得老实了,谢隐泽反而落落大方了?
乔胭为转移尴尬,目光下移,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他的剑。
本该雪亮的剑锋竟然出现了一道豁口,裂缝沿着豁口蛛网般爬满了整只剑身。
乔胭没忍住:“你的剑……坏了?”
谢隐泽也看了一眼:“嗯。”
这把剑他本也没有多爱惜,加上频繁使用,方才他与沈却交手的中途,就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沈却和他打了那么久,一方的剑都坏了,却还没占到上风,最后斩了鬼楼,匆匆落逃。
“那你的神火?”总不能一直用一把坏掉的剑大家吧。
谢隐泽摇摇头:“我不能完全掌控它,而且朱雀神火触物即焚,可能会把整个朱河镇烧光。”
玉疏窈拿了天谴剑离开,乔胭和谢隐泽二人都推测她不会继续待在朱河镇上,不说回梵天宗,至少也会先把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而,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乔胭却愣住了。
“谢隐泽你看……前面那个是师姐吗?”
玉疏窈的背影出现在两人前方。从身形和衣着上,确定是她无误,走近就更加确定了,因为乔胭看见了蹲在旁边的糯米糍。她在鬼楼时让糯米糍护送师姐离开,糯米糍是个很听话的玉俑,不达使命不罢休,在听到乔胭的下一个命令前,它不会离开玉疏窈去别的地方。
“玉师姐?”乔胭喊了一声,但玉疏窈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连头也没转。
整条大街上,就只有她一人。
谢隐泽低声道:“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用他说,乔胭也看出来了。她还注意到,玉疏窈耳朵上似乎别了一枝花。这朵花是两人分别之前还没有的,而且那样紧张的逃亡路途,还特地寻一枝花别在自己的鬓边,也太奇怪了,她也不是这样的闲人。
就在二人接近时,玉疏窈也慢慢转过脸来。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瞳仁像某种很黑的石头,倒映不出一点光泽。那朵插在鬓边的花是一朵鲜红的石蒜花,花瓣蜷曲细长,衬得她冻白的脸蛋有种惊人的艳。
——封侯花。
“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种花了。”谢隐泽忽然道,“之前我去赤渊的时候,有一座宫殿里就栽种着这种花。里面有很多被捉进去的修士,但都失去了心智,在我离开赤渊的时候来阻拦我,魔族称呼这种人为‘人奴’,这种花叫——”
忽然间,玉疏窈速度加快,拔剑朝谢隐泽挥来。他持剑而挡,溪雪剑彻底断为了两截,无数碎片溅射进雪地。
那鬓边的花越发猩红,就像吸饱了血,流动着妖异的光泽。
乔胭一勾琴弦,一只细长的柳叶冰刃在空中成型,直奔她鬓边而去,而玉疏窈却察觉了她的意图,敏捷地闪身避开了。
她持剑冷然而立,有一道身影从她身后的阴影慢慢踱步出来,站在了她身旁。
“这种花在我们赤渊叫做封喉。”沈却负着双手道,“不是‘拜相封侯’,而是‘见血封喉’的封喉。”
沈却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双眸无光的玉疏窈就自动将天谴剑双手奉上,毕恭毕敬地递到了他手中。
那剑被他轻轻一抛,又落回掌中,沈却笑道:“确实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他吹了声哨,暗处立刻便响起了无数脚步声,摩肩接踵,窸窸窣窣,前一刻还空荡荡的街道,瞬间被无数黑影堵满。
这些人里,有街头的屠夫,有客栈的老板,既有朱河镇本来的居民,也有浑浑噩噩的梵天宗子弟。
无一例外,衣襟、袖口、头发,都簪着朵鲜艳的封喉花。
谢隐泽的剑碎了,在扇骨的摩擦声中,折玉扇锋利的扇沿展开了。
上次险些将沈却破肚的血迹未清,正滴滴往下坠血。
沈却笑不出来了,他遗憾地看了眼天谴剑,将它抛回给玉疏窈。
天谴剑虽然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但实在太过危险,不可控制,更不是他能使用的。
沈却:“谢隐泽,我无意与你为敌,何必对在下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呢?你身上流淌着一半我族的血脉,我们本可以放下干戈,喝着茶,好好谈一谈。”
“既然你诚心和我洽谈,那当时在梵天宗时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反而盗走天谴剑,嫁祸于我,最后却说,想求我帮忙?”谢隐泽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沈却面露诧异:“我何曾嫁祸你?我的确盗走天谴剑不假,但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你是犯人的可是梵天宗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谢隐泽蹙了蹙眉,怀中一直沉默的乔胭忽然道:“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谢隐泽用托着她的小臂不动声色地往上掂了掂,意思是你先别说话。
“少爷,你知道原因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他们眼中,你始终是异类。不论你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他们永远也不会真正地相信你,与其做梵天宗那劳什子掌门,不如回到赤渊!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沈却。”乔胭提高了音量,“你在漱冰秘境时还追杀过我们,现在却忽然要将我夫君招揽麾下,你不觉得矛盾可笑吗?”
沈却摇了摇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从未真正想过伤害他,我只是想验证一件事罢了。况且我不是想将你夫君招揽麾下,如果他愿意,赤渊可以权力三分,与吕霜和我平起平坐,甚至——奉你为首领。”
那缥缈不可捉摸的命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乔胭面前。
在原著后期,沈却和吕霜本就是谢隐泽的部下。乔胭来到后如蝴蝶振翅改变了许多剧情,可却还是没能阻挡赤渊和谢隐泽扯上关系。
谢隐泽冷冷道:“你们赤渊爱好别致,我还是呆不惯。”
沈却笑了一声:“所以,没有商量余地了?”
他后退半步,别开脸,似乎很不忍心地叹息一声:“去吧——拿下他们。”
被封喉花所控制的人奴立即涌了上来,这种可怖的人海战术,是乔胭一夜之内第二次经历了。
为了掣肘两人出手,沈却特地让玉疏窈打的头阵,认真回击,会伤到师姐,可若手下留情,便会任人宰割,毕竟现在失去神智的玉疏窈可不会顾忌什么。
只好避而不战,暂且撤退。
“糯米糍,上来!”
谢隐泽一手拿扇开路,一手抱着她,从覆盖着白雪的屋梁上掠过。不会身法的普通人,自然远远就被甩在了后方,只剩玉疏窈和一众梵天宗弟子在后面追赶着。
但谢隐泽修为太高,他们慢上了不止一截,追上来也需要些时间。
得了口喘息的时机,乔胭呸呸吐掉飞进嘴里的冰渣,攀紧了他的肩颈,迎着风雪低声道:“我有个办法,能解决掉人奴。”
漱冰琴谱中记载了不少琴曲,有的冰封万里,有的疗愈伤势,有的追魂死者,也有的平心静气。上次她无意间发现了一首来自上古的琴曲——千山独酌。
“这首曲子能在极短时间内爆发极强的寒气,能冻结周围的活物一炷香的时间又不至于伤其根本,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解决沈却,封喉花就不成问题了。可是弹奏这首曲子需要的修为,以我现在的实力无法达到。”
“解决沈却,半柱香就足够了。”谢隐泽沉思片刻后回应,仿佛他口中之人不是当今赤渊叱咤风云的统领,而只是路边一个随随便便的喽啰。
“至于琴曲的事,我可以将灵气借给你,利用我的修为将琴音扩散出去,便能完全发挥出它的效果了。”
“不行。”乔胭想也没想就摇头,“这相当于琴音先经过你的身体游走一圈,此曲至阴至寒,在冻结他人之前,会先冻结你的七经六脉,即便你侥幸不死,灵力也会被封存绝大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对上无面书生,就是死路一条。”
耳畔只剩凛冽的风雪呼声。
谢隐泽低声询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乔胭只道:“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我才不想继续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他抱着她,来到了朱河镇中心的酒楼。这座酒楼有个相当儒雅的名字,叫做“相见欢”,也是整个镇子里最高的建筑,站在楼顶上,四下的景色都映入了眼帘。
乔胭问:“你手酸不酸?”
谢隐泽只淡淡道:“你又不重。”
她让谢隐泽把自己放了下来,寻了个不那么硌的位置坐下来,把琴搁在大腿上。
乔胭回忆着记忆中的曲谱,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零零碎碎弹出几个音节。她的灵力不够,这些几下的拨弹都发不出声音,刚弹出来就被风吹得溃不成军。
从楼顶下望,被封喉花所操纵的人奴已经从镇中四通八达的巷道中齐齐涌向了相见欢酒楼,黑压压的像滚滚潮水,也像逐水而飘的蚁群。
谢隐泽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乔胭抬头:“干嘛?”
“我说了,借我的修为。”不待乔胭摇头,他又淡淡开口,“我是火灵根,也是朱雀后裔,能操控神火,怎么可能被区区琴曲所伤。”
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乔胭再三确定他不会受影响,只是借一借灵力给自己,这才答应下来。谢隐泽按照她的指示,将掌心贴住了她的手背,乔胭:“我怎么弹,你就跟着弹,记得拨弦时灌入灵力。”
为了弹琴方便,她几乎成了坐进他怀里的姿势,她本就纤细的身形被男人高大的身影一遮,几乎被圈了个完全。乔胭后背一烫,贴上了他炙热的胸膛,或许和他所修行的功法有关,谢隐泽的体温总是很高的。于是在风吹雪淋的高楼上,被他这样一圈,她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你怎么了?”温热的吐息吹拂在她耳畔,“为什么停下来了?”
就是有点尴尬。
距离太近了。她和谢隐泽虽然是夫妻,但只是同住屋檐下而已,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没有过的。在乔胭看来,两个就像过家家一样,凑合着过,对付长辈而已。
所以虽然不可避免地要贴在一起,但谢隐泽的手臂,未免环她的腰环得太紧了些。她张了张口,又觉得自己太矫情,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真要说出口,说不定会被小boss指摘脑袋里一天天的乱想什么。
她住了口,只是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继续弹奏起来。
这首曲子有些难度,乔胭刚开始还担心他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哪知他只是扫了一眼琴谱,弹起来便比苦练多日的乔胭还流畅得多。
……差点忘记了,可恨的天才!
漱冰琴曲线优雅,木质质感沉稳,表面雕刻着精致的纹饰,经千年岁月而不朽,琴身散发着淡淡的油木香气。
霜雪琴弦之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大,一小。一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男人的手,一个纤细莹白、指尖泛粉的,女人的手。对比鲜明到几乎触目惊心了。
他的手刚好能将乔胭的手都盖住,指腹贴着她的指甲,她的肩膀轻轻战栗了一下——连手指也那样烫。
“专心。”他又在她耳边低声训她,好似做不到在这样的动作包围下专心地弹奏琴曲,是一件很笨拙的事一般。
乔胭忍不住想,原著作者对这位反派boss也太偏爱了吧。如果作者是创世神,那谢隐泽就是被神偏爱的人,无可匹敌的天赋,完美无瑕的容貌,连声音都酥得要命。平常说话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可声线一低,反而多了几分缱绻意味。
玉疏窈这时终于追到,持剑从下方掠了上来。没错,被小boss带着跑路就是这种感觉,你不用担心身后敌人,因为很少有人追得上。
寒白的冰雾从琴弦上婀娜而起,琴音缥缈,如冰泉潺潺,轻轻涌动在空气中。
沈却的声音随之响起:“嗯?这曲子有什么用?现在还是考虑要不要趁早投降比较好哦。”
乔胭的瞳仁骤然一凝,一抹冰白的寒光从圆润的瞳孔中闪逝,琴音浩瀚,以楼顶为圆心强势扩散开来。
海量的灵气随着谢隐泽握住她的手灌入身体,那感觉非常、非常好。像变成了一只天空中展翅的雄鹰,神思在天地遨游,上可抵日月山川,下可潜深海炼狱,万物在脚下匍匐,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限制自己。
好在她很快回神,没有被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蛊惑了心神。
沈却看着面前僵住的人奴,轻轻“咦?”了一声。
——封喉花不听使唤了。
乔胭轻声道:“就是现在,我坚持不了多久。”
下一瞬,谢隐泽就掠了出去。失去了他的怀抱包围,周遭的寒风又一次无孔不入地钻入了衣襟和发丝,冻得乔胭浑身僵硬,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了。不过也许是因为千山独酌威力太大,远非现在的她可以掌控的。
为了保证琴音的连贯,让周围的人奴持续静止,她将体内所有的灵气都灌注到了漱冰琴中,不再留一丝御寒。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普通人死在自己眼前,以现在战斗的激烈程度,这些人奴牵涉进去,只有送死一个下场!
寒意如利刃切入骨髓,她的呼吸开始带上了明显的颤抖,眉毛、眼睫也开始结上了一层冷白的寒霜。
沈却在之前鬼楼的战斗已经负伤,失去人奴相助,很快落于下风。他重重摔飞出去,又被人一脚踩中了心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谢隐泽随手抽了一把弟子的剑,抵在沈却脖颈边:“不知道这张皮是不是也是你的假皮,不过……无论你再活过来多少次,我都会杀了你。”
沈却苦笑。
“哪有那么多张假皮……你若在这里杀了我,我就真正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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