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郡主庇佑我儿,救了她的性命, 在如此风雨飘摇之际,臣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机会见女儿一面,郡主大恩大德,臣没齿不忘,日后必结草衔环报答。”
半年前的守关之战打得艰难,这场战打了多久,城门口的进出也就被限制了多久取胜后第五天,正当他们要解除百姓的禁令时,是主帅敏锐地发现了城外伏击的百余人马,若放手无寸铁的百姓出去,定然会成为瓮中之鳖。
于是大将军带着长子出城围剿,原以为稳操胜券的一场小打小闹,却不想三天后回来的是自称清扫叛军余孽的左将军。
当时黎校尉身上被投石机砸出来的伤还没好全,被易丰勒令卧床休养,左将军带人杀进来的时候,他最好的兄弟赶来穿上他的铠甲,拿起他的佩剑,大喊着“我黎宏锐誓死不屈!”,为了让他活下来,英勇赴死。
后来他在庸山关中躲躲藏藏,靠一些出卖力气的活计勉强维生。
今日他要去城外搬从其他地方运过来的军中粮饷,旁人都去吃晚膳了,而他还在继续扛米,因为多挣一个铜板,就多一分去澧北寻找到女儿的希望。
正是因为对攒盘缠的契而不舍,让他见到了易鸣鸢,确认女儿平安无事,现在全须全尾的待在右贤王的部落中。
“黎校尉,有没有其他人还活着?”易鸣鸢赶紧让他起来,急切地问道。
但她注定要失望了,黎校尉摇摇头,浑浊的眼睛淌下一滴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起当天血流漂杆的场面,仍是一阵哀戚,“大将军死后,庸山关被闯了进来,老陆被一刀插在胸口,老程乱箭穿心而死,就连军中最小的那个孩子,都被砍断了手脚,失血过多而亡。”
左将军带的人说要去把厨房里的鸡蛋都摇散黄,他听后生生咬碎一颗牙齿,恨他们赶尽杀绝,更恨他们痛毁极诋,没有确切证据便开始在城中散播搜谋反的风言风语。
最后的希望破灭,易鸣鸢颓废地低下了头,病态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沉默一会后开口:“有没有办法,把他们的尸骨带回去?”
“硬抢是抢不过了,城门上重兵把守,皇帝下了死令,要挂满三年以儆效尤,不到时间是不会取下来的。”
易鸣鸢扣着柔软的被子想,硬抢不行,那偷梁换柱呢?
几秒后,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偷梁换柱也得有梁可换才行,她哪里能拿到一模一样的两颗脑袋?
程枭看着她伤病脆弱的样子,担心再思虑这些身子迟早受不了,转身给黎校尉和靛颏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赶紧离开卧房。
黎校尉识趣地告退,靛颏嘴唇微动,想要留下来照顾易鸣鸢,但想了想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被刀子抵着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小小姐是被这凶神恶煞的男人强迫留在匈奴的,但看到小小姐自戕后,这个男人的惊慌失措举动后,她的愤慨变为了震惊。
等到小小姐昏迷前说出那一番话,她的震惊又变为了然,从身手不凡的陌生女子将自己买下,再到小小姐悲喜交加的深情,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靛颏贴心地关上房门,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同时她有些苦恼地想,以后在匈奴人的地界上住着,那自己是该叫姑爷还是叫大王呢?
人走后,屋内落针可闻。
与故人重逢的激动过去后,脖颈上的剧痛又返了上来,易鸣鸢撑着胳膊肘想要躺回床上,谁知僵着脖子不好挪动,侧头间扯到了伤处,疼得手一软,差点摔进床铺。
程枭眼疾手快抵住她的后背,将人稳稳护在怀里,他见惯了猩红血光,可当看到易鸣鸢身上喷血的豁口时,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六神无主是什么感受。
他心里一阵一阵后怕,不敢想象没有黎校尉相助,自己该如何承受天人永隔的悲痛,“大夫说麻沸散喝多了对脑子不好,我给你吹一吹,冷风能让伤口好受些。”
易鸣鸢眼睫微颤,在细小的风声中歉疚道:“吓到你了吧,我从接旨和亲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想着要死在庸山关,全家团圆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做梦都盼望着这一天。我说喜欢草原上的一切都是真心话,心里在挣扎、矛盾、徘徊了很久很久,但我想回到爹娘和哥哥身边就必须要离开你,抱歉,你怪我吧。”
“不怪你。”程枭搓热她的手,他仰慕为了情爱死生不顾的人,也欣赏不被情爱所困的人,易鸣鸢是为了亲人选择走的,因此在这件事上他始终会高看她一眼,纵然要怪,他也会把这件事怪到龙椅上的那个家伙头上。
话说完后,冷风又重新透过纱布落到伤口上。
脖颈处被吹得痒痒的,几根发丝飘了起来,易鸣鸢伸手把它们抚下去,看向男人手边放着的竹笛,上面刀痕凌乱,粗略掏了几个小眼,难怪她听起来觉得熟悉又陌生。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她依偎在程枭怀里问。
程枭:“很早就会了,你那时候站在院子里吹笛,永远都不成调,我就想知道这么难听的笛声正经吹起来是怎么样的。”
“你才吹得难听呢,哼。”易鸣鸢气得想揪他,但碍于伤口只好退而求其次揪了下他的辫子,也没用力扯,就攥在手里不愿意放开。
昨日程枭给易鸣鸢清洗完后捡起掉在地上的发结,灭了一半的怒火瞬间消弭于无形,心里只剩下酸涩无比的心疼,混着一点被抛弃的沮丧,当时程枭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小声低喃:“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走?”
“我昨天,”看着她抓自己辫子的动作,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下,“咳,昨天捡你衣服的时候,发现你把烧焦一半的头发贴身藏着,丢了它,回去我们重新绑一个。”
“好。”在这时说是黎妍扔进火里的话等于节外生枝,易鸣鸢正好也想弥补这个缺憾,便应了下来。
她被裹在程枭干燥暖热的气味里,听他说起衣服,布帛撕裂的脆响瞬间回到了耳畔,腿根突然开始心有余悸地痉挛。
那一个时辰实在是不好过,即使后面她也得了趣儿,但中间的过程太艰涩,简直跟酷刑一样,她不敢想象以后这种情况还要发生无数次,恨不得让脖颈上的伤好得慢一点。
“叩叩叩。”
客栈小二来送饭菜和热水,程枭让他们把东西放在桌上,并没有露面,人走后,他扶着易鸣鸢起来,给她看一桌子精致可口的饭食。
细嫩的虾肉点缀着细碎姜末,炒猪肝清爽鲜咸,红枣血燕汤香气扑鼻,还有这时节里少见的新鲜绿叶菜,最值得一提的是易鸣鸢最爱吃的如意糕,每一样都选的适宜入口又益气补血的菜。
程枭站在一旁等着挨夸,可直到易鸣鸢掩唇打完小小的饱嗝都没有收到任何表示,他略显失落地把热水倒进铜盆里,“阿鸢过来,我给你擦擦血。”
他尾音未落,嘴上瞬间一软,偷到了香的人勾唇一笑,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谢意,“很好吃。”
易鸣鸢脸上有些臊,想了想还是觉得之前太亏欠程枭,准备慢慢给他补回来,但她脸皮没那么厚,所以还是一点点来吧,像昨天那种事,还得等她再做一做心理准备。
程枭用热水打湿一块软绸,攥干后细心地将她下巴上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溅到的血很多,为了不扯动伤口,他的动作特别轻,几乎是用湿润的布蹭干净的。
擦拭完后,他情不自禁吻了易鸣鸢的鬓发,“睡吧,我看着你睡。”
“一起。”饭饱昏沉,加上没了心里的芥蒂,易鸣鸢小猫似的伸手揽上他的腰,阖着眼呼吸平稳。
程枭担忧着她的伤,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穿过她身后油亮的发丝,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人拥住,带倒在床上,“嗯。”
昊落月升,星垂平野,庸山关内宁静祥和,然而八十里之外的雅拉干中,耶达鲁扬起手臂上的托吉,盼它快点找到大王,让他决定战策。
当日程枭为了让易鸣鸢早点露出马脚,骗她说乌阗岭西侧的厄蒙脱部落可能要攻进去了,岂料被他一语成谶,今晚真的收到了十万火急的求援信。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翌日
庸山关内来来往往的异族人不多, 程枭这样高大的生面孔很容易被巡查的士兵注意到,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待在客栈中为好。
他妥帖地给易鸣鸢绑好脖子上的夹板, 让她的脖颈在活动的时候不至于扯到, “难得回这里, 带着靛颏那丫头好好逛逛, 我就不去了。”
易鸣鸢戴好帷帽,轻轻掀开遮挡面容的薄纱, 有些失落地努了努嘴, “时移事易, 很多景物都已经不是儿时的样子了,我觉得没甚好逛的。”
那模样,就差把“想留在客栈陪你”直接写在脸上了。
程枭闷声发笑,拉下她撇开薄纱的手, 接着把一袋金币放到她手里, 把人掰向卧房门口, 轻轻推了一下,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记得带一截红绳回来, 去吧。”
既然他坚持, 易鸣鸢也只好恋恋不舍地上了街。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冬日里不显得热闹,但也不过分萧条,她们带着帷帽走在街上,旁人只会以为是未出阁的姐妹不便见人, 扫了两眼便过去了。
程枭已经提前把毛刺和不平整的地方打磨光滑了,但易鸣鸢的脖子还是被木板顶得有点难受, 里面的伤口乍一看恐怖至极,但实则薄刃太短,纵使她用最大的力气去划也并未伤到气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抬头稍稍缓解,目之所及之处是被亭台楼阁遮挡大半的天空,全无草原上的广阔浩渺,恢弘苍茫,心结解开之后,她终于可以好不掩饰地表达对这一切的喜爱了。
易鸣鸢收回目光,靛颏正拿着一个簪子兴冲冲地向自己招手,“小小姐,你看这个簪子,当真是精美,这样式京城都没有呢。”
“是好看,喜欢便拿着吧。”易鸣鸢从布袋中掏出一小块金子,在草原上头饰简单,多以彩绳捆发,发簪在骑马的时候易掉,故而使用次数不多。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易鸣鸢拿过摊主递过来的簪子细看了一眼,发现上面镶嵌宝石的地方是可以开合的,她用手指拨动两下,赞道:“倒是别出心裁。”
那摊主笑呵呵地回道:“那可不,这地方可以放宝石珠子,也能放香料,走在路上香气弥漫,跟仙女下凡似的,您拿回去放什么颜色的宝石都可以,要是用来防身啊,还可以放毒药进去呢!”
“毒药……”这句话提醒了易鸣鸢,当初临走前,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没有问黎妍解药的事,也不知道那毒药会不会在日后发作,一日不解,终将成为隐患。
这样想着,她心头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靛颏见易鸣鸢握着簪子不撒手,以为上面有什么端倪,凑上前问:“小小姐,怎么了?”
“无事,你把东西收好,记得骑马的时候不能戴,会被甩出去。”易鸣鸢把东西塞回她手里,故作轻松道。
心里藏着心事,易鸣鸢没心情继续闲逛下去,随意买了一兜子糖块和红绳便回去了,靛颏什么都不知道,没心没肺地扫荡了一圈,拎了好些小玩意,美其名曰拿到雅拉干逗崽子玩。
“我瞧你是自己想玩吧,”易鸣鸢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揭穿道:“这风筝铁环,陀螺皮影,哪一样是你不喜欢的?”
靛颏嘿嘿笑了两声,下半辈子都要在草原上过,她得多买点回去排遣思念,解释完后,她旋即问起来:“小小姐不给姑爷买点东西吗?”
她纠结半夜,想想还是叫姑爷比较好,叫大王就好像她们小小姐是山寨里的压寨夫人一样,听上去怪粗鲁的。
“转日阙里什么都有。”易鸣鸢摇摇头,若是问起来程枭想要什么,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搂过去,这种暗示太羞人了,她才不干。
不过……她抿了抿唇,拉过靛颏耳语几句。
“去,去青楼,这不太好吧?我们两个女子,怎么能跑去那种地方呢!”靛颏听完退开半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易鸣鸢忙捂住她的嘴,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眨巴着眼睛道:“和亲前没有教习嬷嬷教我这些,好靛颏,你也不想你们家小姐疼死在床上吧。”
她在这方面只有程枭直白的引导和黎妍三言两语的描述,若想接下来的几十年让这件事不再像折磨,必须借助一些其他手段。
“小小姐,您要不让姑爷去买,实在不行,差遣别人去吧,奴婢实在没这个脸。”靛颏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端庄识礼的主子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行事变得如此彪悍起来,她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易鸣鸢当场拒绝,“不行,他顶着一张异域面孔,一出门就会被抓住的,黎中尉是个男人,被他知道我可就没法活了,快点跟我走,咱们速战速决。”
说着她便拉着人往红袖招展的青楼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后,靛颏抱着两本图册站在易鸣鸢身后,觉得手上的东西烫手无比,恨不得把它们都丢出去,赌气地说:“奴婢以后再也不跟您一道出门了!”
“那敢情好,以后我一个人出门玩去,你自己待在帐子里数蚂蚁吧。”易鸣鸢笑弯了腰,赶紧护住脖子上的夹板,逗完靛颏后抬脚往客栈方向走去。
靛颏不服气,跺脚之际发现自己家主子已经走远了,忙快步跟上去,“小小姐,你等等我。”
***
回去后,易鸣鸢拿掉兜帽,打开窗子透风,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她转身拉过一块布搭在右手臂上,握拳探出去。
托吉嗅到熟悉的气息,褐翅一扇往她的方向飞来,收爪稳稳落在易鸣鸢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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