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嗯……”易鸣鸢喘了两口气,骤然清醒过来,眼里布满红血丝。
程枭单手扶她,正常醒来一般不会是这个反应,他觉察出一点不对劲,上手轻探了一下她的纱布,关心道:“伤口疼还是梦魇了?”
易鸣鸢愣愣地直视他良久,旋即张望了一圈,见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摸上脖颈问:“我睡了一天一夜?”
“没有这么久,一碗粥的时间,”程枭见她无事便收回了手,拿起海碗稳稳端在手里,舀起一勺肉粥向前一伸,“喝点,我喂你?”
易鸣鸢瞳孔颤了颤,按住他的手,把粥放到一旁,“先等等,帮我把那瓶金疮药拿过来。”
程枭心里狐疑,但还是照着做了。
瓷瓶一到手,易鸣鸢拿起轻嗅了嗅,总感觉味道有点熟悉,但闻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搁下后说:“记得有一次宫宴前,我不小心伤了虎口,担心御前失礼,于是敷了一次,宫宴上我昏昏欲睡,若不是靛颏每隔一阵子戳我一下,怕是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瞌睡。”
曾经她特别不爱用这个金疮药,因为撒上去不仅疼,还会留疤,女儿家总是想让皮肤白净无暇的,所以只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现在想来,这“好东西”是哥哥留给自己的,那应当也是御赐之物。
黎妍坦言给自己下的毒也会让人不受控制地发困,那这两样很大可能是同一种药物。
程枭抓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看,果然在左手虎口处找到一处发白的旧伤疤,约略台当时听到她和黎妍商量离开的事情就火急火燎地赶来禀告,是以他对易鸣鸢中毒一事并不知情,只当她是心血来潮给自己讲往事听,捏着柔若无骨的小手把玩。
“现在还想睡吗?先填饱肚子吧。”
易鸣鸢把手收了回去,面色严肃道:“程枭,我中毒了。”
她把所有来龙去脉,从黎妍被左秋奕派来毒杀自己,到方才发现这几瓶金疮药中似乎也有相同的药粉,还有自己的一些猜测,全都说了出来。
程枭“腾”一下站起,神智被巨大的惊慌扼住,鼻息几乎到了颤抖的程度,“我去把人提过来问清楚!”
“没用的,”易鸣鸢现在比他冷静很多,“黎妍只是一枚杀我的棋子,左秋奕不可能给过她解药,你去逼问她也无济于事。”
现在最需要查清楚的是这种毒药是用什么炼制的,尽快做出对应的解药,或找出压制的方法,否则现在只是偶尔昏睡,也不知道如果迟迟不除,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鸢……”程枭抱紧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平日里强势自信的语调变成了惶恐不安,他保证道:“逐旭讷带的军队里有匈奴最厉害的巫医,我让他给你治病,一副药下去什么毒都没了。”
易鸣鸢拍了拍他的后背,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但嘴上还是劝慰地说:“我吃的份量不大,说不定没什么事呢?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过了半晌,程枭看上去稍微平静下来了,她拿起碗往嘴里舀了点凉掉的粥,米粒是提前炒过的,煮出来微微炸开,最是软糯,刚喝两口,他非要坐在她后面当肉垫子,脸贴着她的耳廓抱在一块。
易鸣鸢一口口解决掉肉粥,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那个巫医有多厉害,救过好多好多的人,她起先还认真听着,不时回应两句,渐渐的眼皮耸拉,声音也越飘越远了。
程枭久久没听到应声,低头发现易鸣鸢已经睡着了,他用手指摩挲她脖颈上残留的药粉,将它们尽数拂去。
见鬼的邺国皇帝,敢让阿鸢有一点损失,你就他娘的下去见阎罗王吧。
均匀地抹上了草绿色的膏脂后,他合上易鸣鸢的衣领,给人掖好被子,握着瓷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但很可惜的是,无论他让巫医如何仔细地研究,他们都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连这种毒药的成分都不清楚,只说也许是西北生的野生植株,难采难寻。
***
树影摇曳,易鸣鸢低吟一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快速移动的枝桠树干。
看来他们是又一次上路了,她撑着车壁从厚厚的绒毯上坐起来,慢慢的已经对这种生活适应了下来,坐在马车中头也不怎么晕了。
易鸣鸢试探性质地转了一下脖子,“咦?”
脖颈和夹板之间被塞了一层棉花,即使低头也不会再戳红皮肤了,她一猜就知道是程枭弄的这些,心里顿时淌起一股暖流。
这一次没有襄永关派兵埋伏,而且带的全是精兵良将,一路上十分平静,程枭每逢停下休整用饭的时候都会钻进马车陪她,两个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出发几天后,玛麦塔等人马一停下就迈着小碎步往易鸣鸢的车上跑,朝下马缓步走来的阿兄大声嚷嚷:“你凭什么一直霸占着嫂嫂,路上也就罢了,就这一小会的功夫也不让我跟嫂嫂待在一起,我都快憋死了!”
易鸣鸢扒着车窗探出头去,止不住地发笑,临走前程枭让她一个人坐一辆车,说是担心玛麦塔手重碰坏脖子上的伤口,现在想来如果妹妹在一旁,他每天就没法明目张胆地跑进来了。
她拉了一把急吼吼跨上马车的玛麦塔,朝程枭挑了挑眉,“车里坐不下三个人,你这当阿兄的人让让玛麦塔吧。”
“那不行,”程枭掀开车帘,一个人把所有光挡得彻彻底底,他刚劲有力的手指扣住玛麦塔的衣领往后一扯,直接把她丢了下去,“走,找别人聊,别打扰我们。”
玛麦塔哪里算憋,程枭想,好几天都没开荤,他才憋得浑身有劲儿没处使,偏偏易鸣鸢身上带着伤,转日阙里的巫医又对毒药束手无策,他愁到头发都快掉光了。
易鸣鸢看着程枭饱含侵略性的眼神,腿脚一软,往后缩了缩,前几天的经历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在车上他不敢做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儿,但其他的很难说。
比如亲一亲嘴巴,碰一碰小腿,这两天她经历的可太多了。
“我头晕,”易鸣鸢眼珠转了转,伸手要抱,头枕在男人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今天也不知怎的,晨起就想吐,许是马车坐久了,还是有点不舒服。”
“咱们族里小崽子才容易头晕,”程枭轻轻晃着她,手掌抚过怀中人的背脊,胸膛震动,闷声笑问:“你今年多大了?”
易鸣鸢埋着脸,对他的拆穿很是不满,拍了他一下后气呼呼地说:“没几岁,反正比你小,烦人。”
腰肉覆盖上一双大手,她直起身剜程枭一眼,眼神还没递过去就注意到窗边的帘子被风吹了起来,露出外面的景象,她拍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一起扭头看去。
“你瞧,好美。”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冷风吹得枝头树叶凋落飘零,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轰轰烈烈,易鸣鸢跳下车向北望去,万里飞雪, 仿佛全天下都被洗成一片纯净的白色。
显然他们低估了初雪下来的速度, 但在途中遇到这样的美景若不好好欣赏必将成为一场辜负。
碎光在雪间浮动, 她穿着斗篷伸出皓腕欲借, 没过多久绒绒的雪花在疾风中旋然落在手中,没一会就化作了微凉的水, 可她还是契而不舍地去接雪, 直到手变得一片冰凉。
“程枭, 接招!”终于,雪在没有温度的手上堆成一个小小的山丘,易鸣鸢趁着男人望过来之际,扬手把松散的雪球往他身上砸。
程枭不闪不避, 站着任她雪球在自己的裘衣上绽开一团又一团的雪花, 作为统率三军的右贤王却不能在部下面前展露打雪仗的幼稚, 但他可以看着易鸣鸢玩。
“你怎么不扔回来啊, 好没意思。”易鸣鸢拍了拍被冻得僵硬的手掌, 嗔怪地走回他身边。
程枭稍微一解释, 她霎那间明白了过来, 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十起俄群八乙肆巴咦6旧6仨拉着人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用自己的雪狐披风罩出一小块空间,她单手篡了个不太规整的雪球往他手里一塞,笑盈盈地说:“我们就这样打,没人看得见, 等回家之后,我跟你两个人在院子里玩, 这样就不会有损你的威信了,怎么样?”
易鸣鸢在外头待久了,鼻尖被冻得微红,活像一只灵动的小兔子,程枭接过还没自己半个手掌大的雪球,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聚成一团白雾,不用其他甜腻轻渺的誓言,从她嘴中吐出的“回家”两字就足以掀拨起他的所有柔情,在冬日里让一颗心脏怦然跳动。
程枭嘴角微微勾起,俯身亲了一下她泛红的鼻头,“好。”
说着,他手腕一转,把雪球向上轻抛了出去,不久后,松散的雪块掉在二人相贴的肩膀上。
冷冰冰的雪粒掉到易鸣鸢脸上,她忙捂着脸蛋揉了揉,又伸手给旁边的人搓搓脸,“你没有穿大氅,就这么薄薄的两件,我们还是回去吧。”
雪也玩够了,二人并肩走到架锅烧饭的地方,这种天气围着火堆烤手最舒服了,把易鸣鸢放到刚搭好的简易棚子中央后,程枭到边上派出一小支轻骑提前用色彩鲜艳的涂料沿途做上记号。
冒雪赶路不是明智之举,但天不等人,一夜过后整个世界都会变成白色的,看久了刺痛眼睛,严重点还会失明,缓行容易迷路,所以必须抢时间先把路标记好。
“多谢。”易鸣鸢接过宾德尔雅递过来的烤肉,脖子上的痂变厚很多,现在小幅度的吞咽和咀嚼已经不成问题了。
她用牙撕下一块肉,心不在焉地嚼着等程枭回来,旁边有人在分榛果,她抓了一小把放在石板上,敲了半天还是不得其法,愣是没敲开一个。
“石头拿高,直着砸下去。”程枭披着一件黑狐皮做的大氅,穿得没规没矩的,却别有一番气势,黑衣上身更显得人高大威武。
穿黑的在雪地里很显眼,所以打仗的时候没几个人爱穿,久而久之珍贵的墨狐皮子就剩多了些,易鸣鸢终日在车里待着无聊,就给他做了身双面的氅衣,平时穿黑的那面,遇到危险了还可以翻过来盖住,最是实用。
男人走近,拿过易鸣鸢握在手里的石块敲下去,三两下坚硬的果壳就出现了裂缝,露出淡黄色的榛仁,他边敲边把榛仁往她嘴里送,这玩意儿油脂多,是他们匈奴人渡冬的必备之物,她身子又太瘦,正好多吃点补补,“来,张嘴。”
易鸣鸢应接不暇,程枭的速度快到她都快来不及嚼了,忙用手把石块接过来,“我自己再试试。”
她挥舞着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砸开了两颗,把来之不易的果肉扣出来后,她第一时间塞进程枭嘴巴里,“你也尝尝。”
对面耶达鲁看他们亲昵的样子,凑到宾德尔雅身边也想讨点榛果吃,结果被宾德尔雅支使去给旁边嗷嗷待哺的一群小崽子砸果仁。
那边黎校尉看着他们成双成对的样子,羡慕地把女儿拉过来,“妍儿,你已经年过十九,是时候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成婚了。”
“我都这样了,没人要我。”黎妍轻嗤一声,在家里的时候原定十八岁出嫁,可还没来得及完婚就出了易将军那档子事,她在和亲队伍里遭人那样对待,还流掉个孩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奢望什么嫁人呢?
黎校尉语重心长道:“我听这里的人说他们嫁娶不看那些的,就是再嫁,三嫁也不会遭人瞧不起,爹老了,以后总得有人在你身边,陪着你,爱护你。”
他久居于来往人员复杂的庸山关之中,匈奴语和西羌语都能听得懂大半,这两天四处打听过,听他们说从不介意将来所娶的阏氏曾与旁人在一起过,这悬着的心当场放下来一半,在如此民风开放的地方,妍儿不用再低着头过日子了。
“这样,爹去问问大王有没有好的人选适合你的,你等着。”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他忙不迭地朝易鸣鸢和程枭的方向走去。
听完黎校尉的话,易鸣鸢轻笑一声,望了一眼在后面为自己亲爹的鲁莽行径而烦躁戳雪的黎妍,劝道:“黎伯伯,这事儿还是得让阿妍自己先走出来,我们说了不算,何况不是每个女子都必须嫁人的,就比如珠古帖娜,她志在四方,不想被情爱所束缚,就是大王子跟在她身后跑,她也从没回头过,您再给阿妍一些时间吧。”
黎校尉唉声叹气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等时间磨平妍儿受过的痛苦,他点了点头,“郡主说的是。”
“对了黎伯伯,”趁着有时间,易鸣鸢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这是哥哥从前给我的金疮药,我想知道爹爹他们每次受伤之后可有用过吗,有没有出现嗜睡的症状?”
黎校尉接过一看,一眼就认了出来,肯定道:“这是陛下御赐之物,数量不多,将军和小将军只有在重伤的时候才舍得用,不过嗜睡……老臣就不太清楚了,重伤之后必要休养几日的,成天睡着也是常事。”
易鸣鸢接着问:“那平时呢?就是痊愈后爹爹他们可有出现什么异状吗?”
黎校尉回忆了一通,突然想起了什么,胡子抖了下,“老臣记得三四年前吧,有一日跟小将军一起巡逻,小将军总是时不时掐大腿,还嘟囔了一句‘近日怎么困得这样厉害’,小郡主,这算异状吗?”
“算,当然算!”易鸣鸢脸色霎那间苍白下来,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竟然这么早,从三四年前开始,陛下就已经想要对易家除之而后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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