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蒙脱脸色阴沉地挡开迎面飞来的几根鹰尾箭,没想到他们反应竟然如此迅速,此时皓月已上中天,他还以为程枭他们早已陷入了沉睡,试图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暗道不好,送来的那封密信兴许是他们准备好的诱敌之计,自己见这几日风雪交加,部落里粮食锐减,所以才赌这一把,现在想来实在太过鲁莽,没考虑过中计的可能。
一支支利箭从耳边呼啸而过,厄蒙脱心想好在自己带足了骑兵,对上三四千人还是有胜算的。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程枭和逐旭讷对视一眼,同时翻身上马,程枭下令:“耶达鲁带一千人从后方绕过去,其他人跟着我冲锋!”
这块是他的地界,就算是大王子也使唤不当转日阙的人马,况且就打仗来说,逐旭讷自知决策和技巧都逊色折惕失太多,在这种时候跟着一起厮杀便好,兄弟总不会让他送命就是了。
“是,大王!”耶达鲁策马率先领队离去,挑着暗处绕过去打算包抄。
较于中原常用的兵法和阵法,匈奴的打仗方式简单粗暴不少,当敌军正面杀来时,提起十二分的勇气迎敌;当敌军呈现围挡之势时,找准薄弱处全力突破;当敌军不要命时,那就比他们更不要命。
易鸣鸢听着震天响的金戈声,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识到一场见血的战争,她压抑着牙关控制不知的颤抖,把衣襟里藏着的九环弩拿在手里握着,以此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同时对前方远处看不见的战况忧心不已。
上次从鹰羽泉回来后,程枭就已经把这把弩还给她了。
突然,她望着不远处的城门灵光一闪,扒拉着珠古帖娜问;“托吉呢?耶达鲁的托吉,快把它找来。”
“杀——”
前方,程枭朗声大吼一声,提刀径直冲向黑压压的敌军之中,不多时便杀出一道口子,让对方慌了一瞬。
比起他目标明确的打法,逐旭讷就随意多了,东砍一个脑袋,西挑一条马腿,甚至有功夫喊话挑衅道:“厄蒙脱,你怎么还没死呢,脑袋留着是专程等你祖阿爸我来亲手砍的吗?哈哈哈!”
厄蒙脱挥着重逾十斤的大铁锤,声如洪钟,“逐旭讷,与其在这里说一些没有用的废话,不如早点投降吧,离群的孤羊迟早会被分食干净,今夜我带了八千人,够把你们咬死了。”
为了一击即中,他们部落几乎是倾巢而出,他听闻折惕失带了两千骑兵回来,还有逐旭讷剩下的一千六百余人,自己人数比他们翻了个倍,怎么样都能胜得轻轻松松。
说着,厄蒙脱就近锤碎一个士兵的手臂,虽然现在看来,传出的消息半真半假,折惕失带回来的骑兵远超这个数量,但他仍然富有信心,认为自己能斩获对方首级,拿到属于他们全族的战利品。
正在这时,一支兵马突然从右后方的山坡后刺出,与前方的军队如同两只配合默契的雄鹰,分别从前后双方两面夹击。
程枭示意逐旭讷掩护自己,踢了一下马腹往敌军中心方向骑去,他要去解决厄蒙脱。
还没等他挥刀冲向目标,便看到对方在四人的保护下收锤换弓,往天上射去。
厄蒙脱放完一箭尤嫌不够,打算直接把放信之人也射杀掉。
他眯眼移动大弓,瞄准了易鸣鸢。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厄蒙脱凝眸而视, 就见守护在那放信之人身侧的,赫然是珠古帖娜,此时她正警觉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两柄刀牢牢握在手中。
这女人什么来头?
他定了一瞬, 想了想又捻起两根箭矢搭上黑色大弓, 直朝易鸣鸢射去。
珠古帖娜听到了破空声, 立即倒握刺刀,飞身挥肘斩断两根迎面射来的羽箭, 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 但厄蒙脱三箭齐发, 她只来得及挡掉两根。
易鸣鸢猛地被吓到,下意识后退半步,躲过珠古帖娜凌厉的动作,但这也让她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阿鸢躲开!”程枭击落射向托吉的箭矢, 刚回过头就看到黑箭化作一个小点, 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着易鸣鸢袭去。
在突如其来的险境中, 易鸣鸢想要动弹, 却感觉双脚像注了铅一样无法灵敏地闪躲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箭头越来越近。
墨色的箭头在火光下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她恍惚间听到程枭的声音, 攥紧手上的九环弩向上挥动了一下,金属和木头的碰撞声传来,整支箭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但厄蒙脱用的是材质上乘的良弓,射出时带着万钧之力,易鸣鸢被逼到绝境爆发出的力量也仅限于不让自己受到致命伤罢了。
最终, 箭矢擦着她的胳膊而去,刮掉一大块血肉。
“唔!”
易鸣鸢捂着胳膊跌在地上, 疼痛裹着眩晕感阵阵袭来,缓了一会后,她搭着珠古帖娜的肩膀站起来,看着不远处缠斗的两道身影,程枭挂念她这里的状况,难免分神,便顾不得包扎,朗声道:“我没事,只伤了皮肉。”
闻言,厄蒙脱哼笑一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易鸣鸢抢在他前面大声呼喊:“喂!小兔崽子,你敢用箭伤我,来日我必十倍奉还,但今日姑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反过来教你一招。”
厄蒙脱平日最讨厌听旁人吹捧自己年少有为,因为他的脸天生比别人短一小截,年将三十的他看上去仍旧如同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因此他特意蓄胡晒黑,就是想看上去更有威慑力一些,听到有人叫自己小兔崽子,他眉头狠狠蹙起,恨不得转身把易鸣鸢砸成肉泥。
这时,程枭找准他攻击的空隙,一刀横劈过去,利刃划过甲胄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啷声,对面的人反应过来,重锤敲在刀背上,他虎口一震,强行握住刀刃,额上血管暴突,生生削掉了一层厄蒙脱所穿的银甲。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易鸣鸢发现厄蒙脱不理会自己挑衅的话,专心反击回去,挥锤撞击程枭,好在被他轻松弯腰避过。
易鸣鸢咬牙掐了一把手臂上的血口,疼痛能让人清醒不少,她高声道:“厄蒙脱,你给姑奶奶听好了,这一招叫——围魏救赵!”
为了防止厄蒙脱听不懂围魏救赵的意思,她还贴心地给他详细讲了一遍战国时期的这则事迹。
方才他们军队来的时候,其声势浩大恰如易鸣鸢刚进雅拉干时看到的景象,从那时起,她就开始粗数人数了。
听闻厄蒙脱部落占据方圆二十余里,比雅拉干还小上一点,草原地广人稀,更别提漠北满是沙土,适宜搭帐建房的区域寥寥可数,雅拉干所居族人有三万余人,壮年男子将近一万人,而厄蒙脱今晚所带的人数,足有□□千!
今日厄蒙脱举族出兵,现在部落内部只留一部分人马防守,定然空虚无比,右贤王部此时攻打,就如瓮中捉鳖。
战国时齐军围攻魏国,以此来解救困境中的赵国,当年情景恰如今日,完全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金印在程枭身上,易鸣鸢不能肯定托吉带去的羊皮纸能否调动城内的军队,但其实无论右贤王部会不会真的偷袭厄蒙脱部落,敌军看到一只飞鹰放出去,军心立刻就散了,亲人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们必不会恋战。
换而言之,她就算放一封空信上去又如何呢?
他们怕也得怕,不怕也得怕。
果然,还不等厄蒙脱呵斥将士们不要听信她的谗言,底下的人全都慌了神,他们一个个心中全都萌生了退意,想要回部落守着。
厄蒙脱见大势已去,除了撤军也没有别的法子,嘶喊道:“走!”
他收锤调转马头,带着队伍迅速撤离,这次什么都没有得到,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回头暴戾地盯着易鸣鸢,像是要把她的脸永永远远刻在心里。
逐旭讷“嘿”了一声,举着刀骂道:“你他娘的瞪谁呢!”
说罢,他提缰想要追击,程枭用弓拦住,“你打不过他,别追了。”
他们人数本就悬殊,再惹怒厄蒙脱,说不定他真的会杀回来。
逐旭讷:“等我把身体练壮一点,到时候咱们带一万骑兵,我要把他摁在地上打!对了,折惕失你跟兄弟透露透露,珠古帖娜喜不喜欢块头大一点男……唉?”
程枭把整合军队的任务扔给了他,下马朝篝火旁摇摇欲坠的人走去,他越看越心慌,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到最后甚至是跑着过去的。
易鸣鸢手臂上血流如注,小声地抽着气,方才珠古帖娜给她简单撕了块布包扎,为了止血捆得非常紧,疼得她唇色都白了。
程枭轻蹙眉头,一言不发地剪掉她左手臂上的袖子,用清水擦去血迹,一整块肉没了,伤口还在丝丝冒着血,唯一的幸事就是骨头没事,他把手腕递到易鸣鸢嘴边让她咬着,随后拿出药粉尽数撒了上去。
“嗯……”易鸣鸢拿掉他的手腕,下一秒就被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她把头抵在程枭肩膀上,泪水瞬间把他的肩头打湿一片。
待止了血,程枭又凑近吹了吹伤口,拿过纱布给她一圈一圈缠好,布满茧子的手小心地打好一个精致的结扣,一切处理妥当后,他浑身的肌肉这才放松了下来。
易鸣鸢深吸两口气,眼前的黑斑渐渐增多,这是昏厥前的征兆,她转头问不远处的珠古帖娜:“那支箭在哪里?”
珠古帖娜寻了一圈,找到后捡起地上的箭矢,动作迅速地交到她手中。
易鸣鸢虚弱地交代道:“请逐旭讷军中的巫医来一趟,多谢。”
“阿鸢?”程枭接过箭矢一看,箭头上涂着一层白色的黏液,看上去诡异非常,他顿时明白过来,是厄蒙脱在上面抹了毒药!
他神色骤变,易鸣鸢受箭伤的事实已经让他自责万分,谁料厄蒙脱今晚来袭,竟还特意在箭头上淬毒,他一时之间又心疼又懊悔,早知漠北如此凶险,他就不该把人带回来。
是他太过狂妄自大,以为能将她庇佑在羽翼之下,却屡屡让她受到伤害。
易鸣鸢窝在他怀里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倦意,见他神色悔恨交加,抬眸道:“我学医三年,虽只精通一针,但中原的药总是认了个遍的,那毒药的功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一箭倒解了我心中疑虑,原来这是草原上的毒。说起来,我教厄蒙脱围魏救赵,他也算是报答我了,你不必自责。”
箭头上的毒药并不能使人一击毙命,因此伤口上没有黑血流出,药物内服和外用效果有一定的差别,易鸣鸢吃过的那种只会让人眩晕不止,终日困倦,而这种跟金疮药类似,更侧重手脚发软。
万物相生相克,毒物附近定有解药,既然知晓此毒出自漠北,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巫医赶来的时候, 易鸣鸢已经快要睡着了。
她垂着一只手躺在程枭怀里,乍一看就像重伤在身,命不久矣的样子。
逐旭讷带着人匆匆赶来, 被吓得差点跌倒, 站起后抖着手去探她的呼吸, 被程枭一巴掌拍开, “别添乱。”
易鸣鸢朝他笑笑,解释道:“中毒了, 头晕。”
巫医拿过箭头和金疮药研究起来, 本就沟壑遍布的脸越皱越紧, 过了一会后深深叹气道:“是瑞香狼毒。”
瑞香狼草是生长于高原草坡中的植物,通常成片生长,花苞为紫红色,远远望去如同燎原的火海, 闻起来带有独特的香味, 等到开出白色的花时, 就是毒性最烈的阶段, 倘若在这个时候采下, 制成粉末或浆液, 半两下去即可夺人性命。
用量少的情况下, 可以达到使人手脚发软,全身无力,头晕目眩的效果。
黎妍也被叫到了此处,听到这里后诧异道:“这跟我知道的怎么不一样?”
毕竟中毒之事有自己的一份原因,现在已经知道先前的一切都是误会, 她也和父亲重新团聚,心里对易鸣鸢便只剩下愧疚和感激, 再无任何恨意了。
当初左秋奕告诉她,眩晕后的第二个阶段就是痴傻疯癫,接着慢慢走向死亡,她担心巫医判断有误耽误易鸣鸢的病情,尽可能仔细地再回想了一遍。
“不对,”黎妍一下子转过弯来,如果皇帝同样给两位上阵杀敌的将军下毒,等他们疯癫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察觉到蹊跷,但是只有昏迷的话,便可以托言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任谁也查不出来,所以,“是左秋奕骗了我。”
易鸣鸢眼皮半阖,头开始一点一点,大脑缓慢转动,是啊,终日昏厥的人怎么可能发疯?哪有时间发疯?
左秋奕夸大歪曲了瑞香狼毒的药效,在黎妍面前吊了一根“看到易鸣鸢惨状”的萝卜,既能保证悄无声息地杀光所有易家人,又能把一切有可能出现的损失降到最小。
他不想让黎妍出手直接用刀砍死自己,因为和亲公主一年内暴毙而亡的话,他们又要重新送一个公主过来,这次有她挡着,下次呢?
是皇后的女儿还是淑妃的女儿?亦或是其他宗室女?
左秋奕算得好准,要不是和程枭有早年相识的情分在,她恐怕真要在睡梦中殒命了。
程枭从始至终眉头就没有松过,巫医确定了毒物的品种后,他当即问道:“有解药吗?”
他当下只关心有没有办法能救人,其他的管不了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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