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有些不忍心打扰。
他从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便伺候身边,那时的沈思渊不想民间传说中的那么乖张暴戾,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有待人温和的一面,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当了皇帝之后,越发喜怒无常起来。他不知道这个顾美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一个弑杀成性的人变得如此温顺,但她的到来确实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他只希望,她能永远陪在皇上身边。这样大周的百姓才会越来越好,这样,像他这样被卖进宫换口粮的人才会越来越少。
“奴才见过皇上,美人。”他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行礼。
“是富贵呀,不用这么多礼,赶快进来。”顾潇潇正对着门口,看到是富贵,赶紧招呼他进来。
况且她待人如此和善。富贵起来,看到她微笑着招呼他,不禁想到,这样的人,被谁遇到都是人生幸事。
沈思渊把笔放下,顾潇潇掏出手绢替他把脸庞的墨汁擦掉,动作行云流水,配合默契。富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两人相处与平常并无区别,却又明显更亲昵了一些。
“找到了吗?”沈思渊问。
“找到什么?”顾潇潇不明所以。
“回皇上,美人,”富贵解释道,“奴才按照皇上的吩咐,这两日一直在齐慎言救人的那条河里和两岸寻找,并无所收获,直到刚刚,有人在潜水时发现有块石头上有人工钻取的洞,奴才特地让人搬回来,请皇上过目。”
“太好了!”沈思渊十分高兴,看来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顾潇潇也听明白怎么回事了,惊喜道:“你找到证据了?!”
沈思渊点点头,“这几天富贵辛苦了,一会儿自己去领赏。”说着拉着顾潇潇往门外走,“走看看去。”
门外有一块大石头,被五花大绑地放在正中间,旁边还站着几个壮汉。
那石头有一米多高,近似长方体,表面凹凸不平,绑绳子也不至于滑脱。沈思渊走进去看,中间不知被什么凿出来两个拇指粗细的洞,贯穿整个石头本身。
“只有这一块?”沈思渊问。
“是,奴才找到这块的时候,又沿着石头搜寻了周围五里范围,并没找到另外一块类似的石头,奴才怕这块石头是上游冲下来的,又顺着河的上游搜寻,也没找到。”
这一块就能把许多事情解释清楚了。
几个人忙活了几日,眼看天色稍晚,沈思渊便让他们领了赏,回去休息。
--------------------
第67章 主簿的死亡
===========================
沈思渊做这些事并未让顾潇潇知道, 一是自己尚在病中就操心这些,怕她担心;二是关于主簿齐慎言还活着只是一个猜测,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就告诉她, 怕她空欢喜。
如今富贵也算是找到了证据,所以回去时, 沈思渊便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潇潇。
他在失足落水之后, 一开始面对湍急的河流肯定是紧张无措的, 但后来他发现,河床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 他冷静下来开始寻找能让他抱住的石头,他知道一定会人来救他, 而他现阶段的目的就是撑到别人来救。
起先他只能找到小石块, 但水流汹汹,他与石头一块被冲下去, 继而他又寻找更大的石头,直到远方漂过来被洪水冲断的树木, 他才看到一点希望,那时他已经被一波一波的浪潮冲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抱住石头,勉强能够自由呼吸, 但他依然会顺着水流往下走,无奈他只好用尽平生力气, 找到大一点的石头,用树木的两端顶住,但树木是圆的,几波浪潮下来, 他就又被冲走, 之后便不省人事。
他醒来之后一直在想, 既然他这么偶然的事件都能靠机缘巧合活下来,那若是一个对洪水十分熟悉又熟识水性的人刻意制造一场遇难的戏码是不是能够掩人耳目逃出生天呢?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沈思渊便来回推演,直到觉得这一切都有可能,便让富贵去找证据。果然,那块大石头就是证据。
那块石头上面凹凸不平的还算有规律,绑上绳子根本不会有滑脱的风险,而那个钻的洞,便是另一层保险,把绳子从中穿过去再打个死结,绳子便在石头上固定死。两块石头用同样的方法就织成了一个简易的渔网,在洪水发生之前就放进河里,一个熟悉环境又精通水性的人,即使被冲走,也能在此处被拦下,再顺着绳子逃到岸边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这样一来,虽然众多人都看到齐慎言被洪水冲走,但月余都未找到尸体,不是被鱼吃了,也不是被山兽吃了,而是他本来就没死。至于那个猎户,如果不是和齐慎言是一伙的,八成是看到他们去找他,齐慎言怕他的话有什么漏洞,从而引起怀疑,为避免夜长梦多就解决了他。
为了确认这件事楚旭平是否知情,他当即招来楚旭平问话。
楚旭平一根直肠子,沈思渊甚至根本不用套话,才刚刚说起齐慎言,他就竹筒倒豆子,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这下连沈思渊设套的计划都给省了。
齐慎言是三年前来调到此地来当主簿的,比楚旭平晚来两年,那时渭河连年灾害,早已民不聊生,他的妻子就是在一场水祸中丧生的。楚旭平一心想着往朝堂送礼,托人赶紧把他从渭河这个牢笼里调走。
自从齐慎言来了之后,他没有嫌弃这个地方,也没有觉得那堆积如山的案卷繁琐,而是每日挑灯夜读,工作到深夜,把渭河府内所有的工作几乎全部包揽。渭河慢慢有了一点新生机,府衙里许多事情都是跳过他这个府丞,直接去找主簿,楚旭平也不恼,正好落得清闲自在,渐渐地也就没了调走之心。
其它州府虽然没有天灾人祸的,但于政务而言,他确实一窍不通,这些年升官,一靠际遇,二靠祖上余荫。如今有人给他解决了政事上的麻烦,他自然高兴。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思渊初来时,问他渭河府内之事,他是一问三不知的原因。早在两年前,齐慎言就已经实际掌控住了渭河境内所有的事情。
“下官这些年尸位素餐,实在是大过,还请皇上惩罚。”楚旭平把头磕的咚咚直响,顾潇潇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你自然是该罚的,不过念在你有心悔改,没有酿成大错的份上,姑且允你戴罪立功。”眼下也没有什么人能顶上渭河府丞之职,沈思渊手下没有可用之人,万一换成了沈思沐的人,还不如楚旭平这种好拿捏的人好用。看来回宫之后,培养些贤才刻不容缓了。
“皇上放心,下官一定殚精竭力,势必为渭河百姓做好表率!”说罢又磕了几个头,起来的时候眼冒金星。
顾潇潇在屏风后面看楚旭平这架势,像极了在少林寺学过铁头功,不然不能可着自己的脑袋这般造作。
“朕会派人暗中跟着你,要是有一点做得不好的,朕马上砍了你。”沈思渊端坐高堂,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仿佛说了一句稀松平常话,却让楚旭平吓得差点尿裤子。
这些话让楚旭平想起那日被流民暴揍的情景,虽然后来他想想那有可能不是流民,但他也不敢声张,一是怕自己的面子受不住,二是背后那人他得罪不起,如今这位,他更得罪不起。他本来想问问皇上为何几日突然问起已经死去那么久的主簿齐慎言,可是生了什么变故,如今这阵势他是不敢再多问什么。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沈思渊摆摆手,让他赶紧离开,生怕他再这样下去,自己没有要杀他的心,他不是先把自己吓死,就是先把自己磕死。
楚旭平蒙大赦,千恩万谢之后退出去。出来之后才发现里面冷汗直流,连衣服也湿了大半。夜晚微风吹过,一阵凉意。
等到楚旭平离开,顾潇潇才从屏风后面出来,感叹道:“这个楚大人真是铁头功的一把好手,我在里面听得都替他疼。”
“是吧,他在那磕头磕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沈思渊喝口水压压惊,他见多了别人给他磕头的场面,以为早已习惯了,如今看到楚旭平说一句话能磕三个头,不禁感叹自己还是太年轻,见得世面实在是太少了。
“听楚旭平的意思,他与渭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确实关系不大,都是齐慎言在暗中操作,但奇怪的是,在我们来之后,竟无一人提起他的名字,连那些衙役们都没提起过他的名字。”顾潇潇说道,“而且这个齐慎言在我们来之前好像就得到什么风声,然后策划了这场舍命救人的戏码之后,正好消失。”
“我让玉笙私下问过楚府的下人们,他们说齐主簿为人低调,不愿人们提起他姓名,还说他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无意得此荣誉,一切都是府丞领导的好,若是渭河好,便是府丞心系百姓。有人曾当众夸过他,他便亲自去寻那人让他不必如此说,久而久之,人们便不再提起他,都是提府丞楚旭平。”
顾潇潇听到沈思渊这样解释,感叹这个齐慎言好像不止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做好准备,或者更早,甚至在他来之前都已经计划好一切,要不然怎么会能做到如此滴水不露,若不是沈思渊这次意外,谁能想到他真的没死呢?谁能想到他能想到这种死法呢?
“这个齐慎言,比我们想的要难对付许多啊。”顾潇潇有点烦恼,渭河的事情解决不了,沈思渊必然不会回宫,他晚一天回宫,对于他的身体可能就多一份坏处。
“怕什么呢?他密谋了这么久的计划还不是被我们轻轻松松地破解了,放心好了。”沈思渊揉揉她的脸蛋,试图把她的愁绪搓走。
“皇上,该喝药了。”白玉笙在门外轻声说道。
本来要抱上的两人,听到白玉笙说话,立刻像弹簧一样弹开。
沈思渊心想:“她都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我在害怕什么?”
顾潇潇心想:“我都已经决定好了,怎么还在这做贼心虚?”
不过这种想法只存在一秒钟,两人就被自己说服:“一定是刚开始,还没习惯。”
沈思渊把胳膊架起来,顾潇潇心领神会,挽了上去。才听到沈思渊说道:“进来吧。”
白玉笙推门进来,看到两人挽着胳膊站在正中间,像尊缠在一起的雕塑一样,她早就觉得这段时间两人不正常,但因为她也不懂,以为是宫里特有的情趣,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表示尊重。她把药递过去,两人一动不动,她又把手凑过去一点,道:“小主?”
顾潇潇才回过神,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她接过药,递给沈思渊,对白玉笙说道:“你一天天忙的也够辛苦的,煎药这种事交给别人去做吧。”
白玉笙觉得自己没什么辛苦的,这段时间跟着顾潇潇学习了很多东西,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看着大坝逐渐成型,那些工人唤她白姑娘时的语气,由原来不过是皇家奴才的尊敬到现在真心实意的佩服,她都是能感受到的,她怎么会累呢,她在实现着顾潇潇所说的人生的价值。
沈思渊一口喝完药,苦的面容扭曲,她赶紧地上一颗收工回来时买的糖块。
“是啊,你忙一天了,这边就不用你伺候了。”沈思渊接过她手里的糖,填进嘴里,苦味立刻被甜味冲淡,他下意识说道,“谢谢。”
白玉笙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沈思渊,随即又低下头:“奴婢不辛苦,只是煎药这事,还是奴婢亲力亲为的好。”皇上和美人说谢谢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她再奇怪,也开始慢慢习惯。
沈思渊也觉得自己说错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在这里,我不应该如此有礼貌,如此客气,在这个世界,别人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
第68章 其实不想走
===========================
白玉笙把药碗收拾好, 又跟顾潇潇汇报了一下这几天的工作进展情况。
自从沈思渊落水之后,顾潇潇几乎不怎么去大坝那里,反正技术上的事情有陈工在, 剩下的事情白玉笙也能多少帮点忙。
她按照顾潇潇的吩咐,已经加固山体, 并派人上山规划植树造林的路线, 山下每隔一里都建造了紧急避难场所, 这几天就要竣工。头先顾潇潇怕有些人不服她,特地给了她个令牌, 到地方才发现,人们还是挺听话的, 都在感叹她一个弱女子能吃苦, 巾帼不让须眉,一点也不逊色于战场杀敌的袁素衣将军。她倒不敢自比小袁将军, 只是被人们这样夸赞着,心里干劲十足, 所以她才不会累。
她每天都在想,或许就是老天爷觉得她太可怜,才会派他们来拯救她。若不是他们, 她不是死在大牢里,就是死在知道家人死亡的那一刻。
她何其不幸, 又何其有幸。
“玉笙,辛苦你了。”顾潇潇拉着她的手说。
这样的场景,总是让白玉笙想到自己的母亲,她熬夜绣花, 拿到市集上卖了贴补家用, 母亲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 抚摸着她手上的茧子,这般情真意切的说道:“玉笙,苦了你了。”
她何尝不苦呢?
在齐豫尚说要纳她当小妾时,她又何尝没有动心过,当了小妾,她就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而她也不用风吹日晒那么辛苦。可仅仅是当小妾吗?那些姐妹的经历告诉她,背井离乡算什么?难的是后面的当牛做马。如此,她倒是宁愿辛苦一点,况且,习惯了苦,便不觉得苦。
“奴婢不觉得苦,反而觉得乐在其中呢。”她不自然地把手抽回去。
顾潇潇望着一双空荡荡的手,怅然若失。虽然自己无数次的强调过不必以下人自居,但她还是执意与自己保持距离,顾潇潇只觉得要在这个地方交个朋友,还真的挺难的。满月他们虽然没有白玉笙这么谦卑,但也是奴婢长奴婢短,她倒也没指望着再和白玉笙回到大牢里的关系,只希望她能像满月他们一样,切莫看轻了自己才好。
“玉笙,其实我和皇上,从未把你当做外人。”顾潇潇知道,白玉笙也不会听她的,不然这么长时间她也不会尽职尽责地做着下人的本分。
白玉笙微微抬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奴婢知道小主心肠好,奴婢都放在心上呢。”她自然知道顾潇潇不是恃权傲物之人,只是到底是皇家贵胄,她这种身份高攀不起。就算顾潇潇有心,那是人家心肠好,她可不能不懂事,僭越了下人的本分。
她与富贵这些天的朝夕相处,能从富贵嘴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宫里的事情。她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倒是觉得幸运,她身如柳絮,乱世飘零,能遇到顾潇潇,是她的福气。
顾潇潇总说这些小事交给其他人去做,那些小事交给其他人去做,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不想让她做什么活。可她总觉得,既然是个下人就应该做好下人的本分,况且这些端茶倒水的活,比她在家时干的轻松多了,府丞派来的人也能帮她分忧许多,她真的累不着。只是煎药这种事,还需她亲自来,这段时间她也能看清许多事情,看似祥和安宁的表面,其实下面波涛汹涌着,别的她帮不上什么忙,这些小事能做到不让他们操心便好了。
顾潇潇自知劝不动她,只是时常提点着,也好让她知道,这世上她并不是孤身一人,他们也不是那种不能让她依仗之人。见她这般,也不便再说什么。
44/7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