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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音书有些意外。
这舒夫人摆明了早就知道她会来，却什么都没有问。
也不知道是身为当家主母的行事风范呢，还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但这也不是她这时候能置喙的。
她顺从地点点头，跟着刚才的引路嬷嬷去了客院。
引路嬷嬷看得出是舒府里极为守规矩的下人，一路上谦恭而沉默，除了介绍一些必要的规矩和禁忌，什么信息也没留下。
宋音书回了客院后，稍稍用了点午膳，便耐心等着前院再度传话。
等到酉时三刻左右，引路嬷嬷才来请她，说是老爷回来了，命她去前院用晚膳。
前院要较舒夫人住的主院更宽敞一些，但装饰也同样沉郁古板，看得出，舒家上上下下都很循规蹈矩。
因此，在宋音书踏进花厅之前，做梦也没料到，齐刷刷看向自己的视线竟然有十几双。
其中不乏探究，震惊，轻视，鄙夷。
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不是……这么多人坐在一张圆桌前吃饭，怎么做到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的？
舒老爷见她眼底难掩惊诧之色，倒是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他常年板着脸，笑容也显得有几分怪异。
“舒姑娘不必客气，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先坐下用晚膳吧。”
宋音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傻傻站在花厅门口的样子有些许失礼，赶忙朝舒老爷和舒夫人行了个礼：“舒音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比起桌上的其他人，舒夫人算是见过宋音书的，便招呼她坐到了自己身侧预留的空位上。
宋音书局促不安地坐定，原以为舒老爷会解释下自己到来的原因，没想到这小老头竟然径直拿起了筷子，发号施令道：“人都到齐了，吃饭吧。”
桌上其余人听到这一声令下，竟像是军队士兵一般，整齐划一地拿起了筷子，默不作声地吃起饭来。
全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能听到筷子和勺子偶尔发出的碰撞声。
宋音书觉得这一切都诡异极了，却又不敢过问，只好埋着头把碗里的饭吃了个精光。
为什么会吃了个精光呢？
因为吃到一半时，有个看上去比宋音书小不了多少的少女放下了碗筷，揉着肚子，欲言又止地看了舒夫人一眼。
舒老爷见状开口说了整个席间的唯一一句话：“饭没吃完不要搁筷子，说多少次了？”
那少女只好又哭丧着脸重新拿起筷子费力吃起了饭。
不知为何，宋音书明明不是舒家人，但在这样的氛围下，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老老实实地吃完了面前的一碗饭和一碗汤，才敢放下筷子。
待所有人都吃完后，舒老爷便站起身往书房走：“老夫有话要说，都进来吧。”
仍旧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簌簌的脚步声。
书房不算特别宽敞，十几个人同时涌进来，就越发显得局促。
只有舒老爷一个人坐着。
宋音书和舒夫人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其余人都站在书桌前，脸上挂着像是要聆听教训的肃穆神情。
宋音书手中捏着信，不知该趁何时递给舒老爷。
舒老爷倒是自己开口了：“鹤川说写了信给老夫？拿过来吧。”
宋音书像是被闷在水里的鱼，终于有机会浮出水面呼了口气，赶忙把早已被捏得皱巴巴的信纸递了过去。
舒老爷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沉思片刻后问：“舒姑娘如今年方几何？”
宋音书虽觉得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我正月的生辰，过年就十八了。”
舒老爷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论资排辈，该算是我们府上的四小姐。”
这话一出，书房里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了精彩纷呈的神色。
舒夫人试探着问了一句：“老爷这是……要收舒姑娘为义女？”
第151章 暂住
舒老爷随手把信递给舒夫人：“不是老夫想这么做，是鹤川的意思。”
舒夫人严肃的脸忽然像是浮上了一层薄薄的喜色，好奇地盯着宋音书看了片刻：“姑娘认识鹤川？”
宋音书总算明白舒夫人对自己不咸不淡的原因从何而来了。
想来任谁也没办法对一个身怀六甲，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陌生女子怀有什么好的想法。
念及此，宋音书垂首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明白：“回夫人的话，我是梁国人，跟夫家闹了不和才逃到晋国来，因为会一些医术，在祥云镇地震时帮了当地灾民一些忙，这才结识了肖将军。
“肖将军可怜我孤身一人，想要帮我在晋国求个合理的身份，才写信给舒老爷寻求帮助的。”
舒夫人听她这么解释，眉目瞬间柔和了下来：“姑娘这般不易，竟还不忘沿途帮助我大晋百姓，真是菩萨心肠。”
舒老爷见舒夫人很喜欢宋音书，也不欲再为此过多操心：“夫人对鹤川的决定可有异议？”
“有舒姑娘这样的义女，妾身自然求之不得。”舒夫人温声道，“明日，妾身就去准备给舒姑娘入族谱一事。”
宋音书闻言，知道此事已成，便朝二老福了福身子：“多谢老爷，夫人。”
“安顿舒姑娘的事，就交给夫人了。”舒老爷还有事要忙，便挥退了众人。
不知是不是宋音书的错觉，在舒老爷说完这句话后，明显看出书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音书跟着舒夫人退出书房，又去了舒夫人住的主院。
舒夫人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世，对她就无端亲昵了起来：“往后……我唤你阿音可好？”
宋音书腼腆一笑：“自然是可以的。”
宋音书跟着她进屋，绕过一个玉质山水画屏风，在罗汉榻上坐定。
“你远道而来，要置办的东西很多，我会按府上小姐的规格给你拨几个下人……”舒夫人絮絮叨叨，“院子也都给你收拾好了，一会儿请王嬷嬷带你过去，你如今这身子，可能还得在府上备几名稳婆……”
宋音书听她安排得面面俱到，没忍住开口打断她道：“夫人……”
舒夫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事实上……我会来贵府，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宋音书平静地看向她，“我并不打算住在舒府，可能会暂住一阵子，等我找到合适的宅子就搬出去。”
舒夫人有几分惊讶：“你孤身一人，还要养育孩子，如何使得？”
“我来此已经过分叨扰夫人和老爷了，不想再麻烦您了……”
“怎么是麻烦呢……”舒夫人道，“我不知道多喜欢你。”
宋音书有些为难：“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是……我自己也并不想再受束缚了……”
舒夫人愣了愣，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一样，略显尴尬地说：“你是不是瞧着我们府上……气氛太压抑了？”
宋音书想礼貌地说不是，但实在开不了口，只好低下头浅浅笑了笑。
舒夫人见状也叹了口气：“如此……我就不强行挽留你了。只是你入了族谱，就算是我们舒家的人了，往后若有什么重大宴席，还是得请你尽量露面才好。”
“这是自然。”宋音书笑容满面地应了下来，“还请舒府将我当做一个已出嫁的女儿看待便是。”
两人说着话，外头有下人的声音传进来：“夫人，三小姐和少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少女明媚的笑声就响了起来：“祖母！”
宋音书循声望去，见两人都是方才在席间见过的。
年长一些的生得柔美婉约，肤若凝脂，像是笼了一层轻雾。
年幼一些的就是方才在席间被舒老爷责备的那个，娃娃脸上嵌着一双宝石般灵动的双眸，和整个舒府严肃古板的气质格格不入。
“你还不认得她们二人。”舒夫人将年幼些的少女搂在怀里，然后挨个指着两人对宋音书介绍道，“这是我大儿子的长女，舒晚晚。这是我的小女儿，舒新月。”
宋音书起身朝两人见礼。
舒新月拉住她的手：“往后，你叫我三姐姐就好。”
舒晚晚则是好奇地打量着她：“祖母，那晚晚应该叫这美人姐姐什么？”
“什么姐姐，没大没小的，你该叫她小姑姑。”
“小姑姑比三姑姑还要小吗？肚子里怎么已经有小宝宝了？”
舒新月有些尴尬：“晚晚，你总这么口无遮拦，难怪老要挨你祖父的骂。”
舒夫人宠溺地拍着舒晚晚的后背，睨了舒新月一眼：“还不是你一直挑挑拣拣不肯嫁人？过年都十九了，打算在家里待一辈子不成？”
舒新月看了宋音书一眼，脸色越发尴尬：“母亲！您怎么又提这事！”
“我能不提吗？你说你，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满城的才俊竟连一个也瞧不上眼？”
宋音书见她实在被逼得窘迫，想了想说：“姻缘的事真急不来，三姐姐谨慎些，总比像我这样，所遇非良人的强。”
舒新月看着她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心酸：“四妹妹……”
宋音书无所谓地笑笑：“我不是想说自己有多惨，只是想说，不管面临怎样的境况，都不要自乱阵脚。婚姻事关三姐姐的后半辈子，切不可为了嫁人而嫁人，一定要找个自己和家里都满意的人。
“当然，即便像我这样遇人不淑也不用自怨自艾，人生说到底，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过得好不好，不取决于别人，全靠自己。”
舒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也豁然开朗：“也是，我做母亲的，胡乱催促女儿嫁人做什么？万一真嫁个不合适的，心疼的不还是我自己？退一万步讲，便是你不嫁人又如何？我们舒府又不是养不起你。”
舒新月眼眶微湿，拿帕子轻轻拭了下眼角，哽咽道：“多谢母亲体恤女儿……”
第152章 认亲宴
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料。
就说一个月前，宋音书也绝不会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晋国这么顺利地安顿下来。
舒家比想象中还要看重宋音书，不光请了族中所有长辈过来见证她入族谱的仪式，还为她举办了非常隆重的宴席，邀请了云州城半数以上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富商。
因为在晋国，长史是仅低于太守的官职，故而此番舒家办事，连太守都携家眷出席了。
宋音书本不想认亲认得这么大张旗鼓，但想到自己将来想要在云州城站稳脚跟，肯定少不了各方人脉关系，便也欣然接受了这个认亲宴。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肖鹤川竟然也会赶来参加认亲宴。
他一身戎装亮相在舒府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了。
倒好像，他才是今日宴会的主角一般。
舒老爷原本还在跟太守一家人寒暄，见状赶忙迎了上去：“鹤川？！你这都多久没来云州了！可把舅舅给想坏了！”
这还是宋音书头回见向来严肃古板的舒老爷这般激动，不免有些惊讶。
舒新月也在一旁感慨道：“整个舒府上下都比不上表哥在父亲心里的地位啊……”
舒夫人倒是对此没有意见：“当年要不是你表哥帮忙在陛下跟前替舒家求情，咱们全家现在只怕早被发配到苦寒之地去了，莫说是老爷，舒家上下哪个人不该将鹤川放在心中首位？”
宋音书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肖鹤川对舒家还有这层恩情在。
在她愣神的功夫，舒老爷已经领着肖鹤川走了过来。
肖鹤川背对着阳光，看不太清脸上的神情，但从他轻快的步伐也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是极好的。
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紧宋音书，不等她行礼，率先开口问：“四表妹如今……一切可还习惯？”
宋音书朝他侧身福了福：“多谢表兄关心，义父义母待我视如己出。”
云州太守这时候也走了过来：“敢情肖将军与四小姐从前就认识？”
肖鹤川眼神宠溺地盯着宋音书：“确实，关系匪浅。”
宋音书有些不自在，主动解释道：“先前祥云镇蒙难时，我曾与表兄一同赈灾。”
舒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两人，在一旁笑道：“我家四姑娘医术了得，在祥云镇帮了鹤川不少忙。”
“能有多了不得的医术？我听说的是，祥云镇爆发疫症时，要不是十七皇子力挽狂澜，后果早就不堪设想了，可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舒大夫。”一个清脆且尖锐的声音忽然从云州太守身后响了起来。
在一片祥和声中，陡然出现这样的质疑，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都循声望去，见说话的人竟是一名容貌清丽身姿姣好的少女，说话时习惯性扬起下巴挑起眉梢，嚣张得很。
云州太守脸色十分难看，低斥道：“令仪，不得无礼。”
舒新月凑到宋音书耳畔小声道：“这是方太守的掌上明珠，骄纵惯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实话实说而已。”方令仪轻蔑地瞥了宋音书一眼，“某些人大着肚子还这般狐媚，就别给她脸上贴金了。”
宋音书本不想跟这种千金大小姐起冲突，但也知道人言可畏。
若是她刚来就被打上不检点的标签，往后在云州城如何立足？
想到这里，她走上前几步，气势十足地发问：“狐媚？敢问方小姐，我狐媚谁了？”
方令仪出身高贵，在云州城几乎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哪里见识过这样正面与她对峙的情况？
宋音书见她微张着嘴，丹凤眼里写满了震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下不屑一笑，又继续摆高姿态道：
“方小姐养在深闺，见识少也情有可原，将来有机会还是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吧，去听听祥云镇的百姓都是怎么说我的，跟你口中的‘狐媚’二字，可有半分关系！”
宋音书本就做了两世的太后，无论是体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因此她虽然貌美，却总给人不容亵渎的感觉。
平时她会刻意收敛锋芒，表现得亲和一些，可眼下，她有意想要震慑住方令仪，自然拿出了八分的气场，倒叫在场众人听得心里无端肃穆了起来。
云州太守眼角瞥见肖鹤川看向方令仪的眼神也十分不满，心里没忍住紧了紧，冷声吩咐自家夫人道：“还不快把人带下去？今日是什么场合？哪里由得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方令仪还是头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骂成这样，自然羞愧难当，当即便捂着脸呜咽着跑远了。
太守夫人见状心疼不已，也跟着疾步追了过去，顺势带走了一小半的仆从。
太守家眷一下走了一小半，剩余的都面面相觑，满脸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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