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脖子一沉,忽尔又一凉,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赵绥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伸手去摸,沈溟沐看见,喝止她:“别动!”
赵绥绥果然乖乖听话不动。
“小姐!”小狐奔到近前,急得要哭出来。她走在后面,清清楚楚看见那盘落到她家小姐颈上的蛇,细脖红尾,青翠欲滴,可不是毒蛇竹叶青!
沈溟沐做出止步的手势,小狐不敢再上前,眼含泪花盯着她家小姐。
赵绥绥尚不清楚状况,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不禁问:“是蛇吗?”
沈溟沐见那竹叶青迤逦向赵绥绥胸前爬来,为提防赵绥绥看见害怕叫出声来,轻声吩咐:“不是,你先闭上眼睛。”
平稳的声线给赵绥绥吃了颗定心丸,她缓缓闭上眼睛。
竹叶青游过来,冰凉的身子擦过赵绥绥锁骨周围大片肌肤,惹出她一片鸡皮疙瘩。
赵绥绥此时的声音已带上颤音,“大人骗我,就是蛇……”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站稳了,眼睛闭紧,我不叫你睁开不许睁开。”
沈溟沐掏出随身的压衣刀,等待时机。
“我……我站不住了……腿软得厉害……”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好。”
赵绥绥双腿软如泥,愈发支撑不住。
竹叶青游到赵绥绥胸前,抬起青渗渗的蛇头吐信子,沈溟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手起刀落。他使的左手刀,小狐就在他身旁,居然没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等反应过来,那颗三角脑袋的青绿蛇头已经躺在地上了。
赵绥绥双腿再难支撑,软倒下来,沈溟沐眼疾手快,接她在怀,顺势拽去她肩头上的蛇身,甩入附近草丛。
“已经没事了。”
“可以睁开眼睛吗?”
“嗯,可以了。”
过分地听话。
赵绥绥睁开眼睛,不忘问:“是蛇吗?”
“是蛇。”
“你骗我。”
“别见怪。”
沈溟沐将赵绥绥扶起来,赵绥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躺在他怀里,忙退开一步,面色红润:“多谢沈大人。”
小狐附和道:“小姐你可得好好谢谢沈大人,是条竹叶青哩,被咬到不是闹着玩的。你看,蛇头还在这!”
赵绥绥顺着小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一颗血淋淋的蛇头,吓得小脸煞白。沈溟沐遮断她的目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可惜污了小姐衣裙。”
赵绥绥这才发现自己崭新的襦裙上多了一溜儿血痕,猩红污秽。
“一条裙子而已,大人勿放心上。”
说话间,阴风骤起,风含水汽,吹在肌肤上湿润异常。赵绥绥抬头瞧,原本一碧万里的天空陡然阴沉欲雨。
“这天相委实怪异,咱们赶紧去与太子班小姐汇合,提防落雨。”
不妨庆风汗流气促,惊慌而至:“大人,大事不妙,桃林中伏有刺客,太子遇袭。”
03.如晦
众人赶至桃花殿。班雀由侍女陪着站在窗棂下,六神无主,来回踱着步,手中捏着帕子,时不时擦拭眼泪。
沈溟沐入殿查看季鸿状况,赵绥绥留在外面陪伴班雀。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太子为何会遇刺?”
“我也不知道。”班雀慌的只会流眼泪,“当时我们好好说着话走着路,迎面走来一个佝偻老妪,我们没当回事儿。谁知到了近前,老妪突然暴ʟᴇxɪ起,掏出匕首刺向太子胸口。仓促之间,我完全吓傻了,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进去。”
“那……那太子有没有性命之忧?”
班雀只是擦眼泪:“我不知道,后面侍卫抢上来,与‘老妪’斗到一处,余下的护着我们退到桃花殿,幸亏灵霄道长在殿里,他懂些医术,忙接太子入殿医治。我被挡在了外面。”
赵绥绥见班雀手上的帕子湿的无法蘸泪,掏出自己的帕子细细地蘸去她脸上泪花,“太子吉人天相,必然能逢凶化吉,你莫要伤心了。”
“可是太子流了好多血,胸前都是红的,染的到处都是……”
赵绥绥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只是一直安慰班雀太子不会有事,仿佛她多说几遍太子就真的没有事一样。
风越来越大,凉意砭肌,赵绥绥手不断摩挲胳膊。小狐见状道:“小姐,附近有斋房,进去歇歇,避避风吧。”
赵绥绥问班雀意思。大约也是挨不过风吹,班雀点头同意。
进入斋房,屁股还没坐热,沈溟沐追过来:“太子醒了,请班小姐过去。”
班雀慌忙奔去。
赵绥绥也要跟去,沈溟沐拦在她身前:“还是让他们独处一会儿的好,赵小姐以为呢?”
“沈大人说的有理,是我考虑不周。”赵绥绥回过味来,转去窗下坐着。
风拍在窗牖上,老旧的木窗嘎吱作响,风丝透进来,扑在脸上,怪凉。赵绥绥换了个远离窗子的位置坐定,终于想起来问:“太子殿下没有大碍吧?”
“皮肉伤,未伤及要害。”
“那就好。”
“刺客抓着了吗?”
沈溟沐摇头。
赵绥绥不禁嘀咕:“是谁这样大胆,竟敢刺杀太子……”
雨点被风裹挟,倾斜着落下,噼里啪啦重重击在门窗上,声势惊人。沈溟沐把门支开一条小缝,觑一眼回来道:“是冰雹。”
赵绥绥顺着缝隙也看到了,冰球儿豆子大小,击在门扉上,随后弹开,骨碌碌滚了一地,霎是好看,只除了有些冷——阿嚏!
赵绥绥打了个喷嚏,愈发裹紧身上披风。沈溟沐走到橱柜前,取出一条手感厚实的道袍递与赵绥绥:“斋房备有道袍,以供游客有不时之需,都是浆洗干净的,穿上吧。”
赵绥绥感念好意,解下单薄的披风,再要去取沈溟沐手上的道袍,他忽然抖开袍子,两手捏着袍禁亲自伺候她穿衣。赵绥绥受宠若惊,两条藕臂赶紧伸到袖子里。
近距离接触,沈溟沐才发现赵绥绥衣裙上是有暗纹的,月桂树和玉兔的暗纹,相缠相绕,别致可爱,再看她的绣鞋,鞋面上竟也绣着一只小白兔,不禁嘴角噙笑。
赵绥绥见他盯自己足面,还当是观她双足大小,扯扯衣裳,忙藏到裙下。
“天气真怪,上午还是春光明媚,下午就下起冰雹了。”赵绥绥胡乱扯了个话题。
“今年天气暖得早,往年三月开的桃花,今年二月初就开了。果然不是好暖。可怜那些桃花,经这一夜雨打风吹,还不得尽数凋零去。”
“什么……一夜?”
“今日这雨,怕有一夜好下。”
赵绥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面的声音不似方才激烈了,原是落起了雨。春雨微寒,一霎,仿佛又回到了寒冬时节,滴水冰指。
“那今晚岂不是回不了家……”赵绥绥忧心。
“看来是这样。”
方才赵绥绥身上寒,想喝热汤,小狐由庆风陪着去厨房讨热汤,被大雨隔住,至今未归。窗外急雨狂风,温度骤降至不可思议,一个行人也不见。假如雨一直不停,她岂不是要和沈溟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夜之久。
沈溟沐一眼看穿赵绥绥心事,温声道:“小狐念着小姐,待会儿雨势小点势必回转。”
“但……但愿。”
风雨如晦,才交申时,天已完全暗下来。沈溟沐点燃油灯,斋房升起光亮,漫天漫地的黑雨里,小屋飘摇好似一叶小舟,因这几缕微光,透出些许安定温暖。
赵绥绥倦极怠极,歪在榻上打瞌睡。没多一会儿睡熟。沈溟沐恐她拗了脖子,从橱柜中取出小枕一枚,小心翼翼托起她的头,垫到下面。她脸儿实在圆润,如满月,就着烛光,隐隐可见绒绒细毛,像颗熟透的桃子。
沈溟沐伸手欲抚,又恐惊了她,悬空半晌,恋恋不舍地收回。看到她有好好长大,他着实欣慰。将披风盖到她身上,沈溟沐再次踱回窗前,静听夜雨潇潇。
“哐——”
窗子被风鼓开,破碎的桃花被风雨裹挟进来,稀稀疏疏跌在地上,惨凄凄,冷艳艳。赵绥绥惊醒,猛地直起身子:“小狐回来了吗?”
沈溟沐关上窗子,回首安抚她:“没有,小姐且安睡。”
“什么时辰了?”
“应该不过子时。”
还不过子时么,赵绥绥失落填满眼眸,这么说来还要和他单独相处半宿,小狐又不在,她心里好慌。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和男子单独相处过这么久。
明日归家,会不会挨祖母训?祖母最忌讳男女过从甚密,经常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平时家里宴饮,若有外男,必然叫女眷们回避,眼下遭遇这等状况,她要怎么跟她老人家解释?
赵绥绥不知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灯火忽明忽暗,沈溟沐目光瞟过,惊讶道:“赵小姐……”
“怎么了?”
“灯芯即将燃尽。”
“灯芯……”
“一会儿房里会陷入黑暗,请赵小姐勿惊。”
“什么?!”还未等赵绥绥缓过神,仅剩的一截灯芯湮灭于烛泪,房间霎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赵绥绥惊叫出声。
“赵小姐勿慌!”
“你……你别过来!”
赵绥绥退到角落,蜷缩成一团,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她怕死了。
“我不过去,你别害怕。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窗外风声呼啸,好似野兽的咆哮,呼——呼——赵绥绥吓的堵住耳朵:“好可怕,好可怕,我要回家……”
沈溟沐听她含了哭腔,摸索着走过去,“赵小姐……”
黑暗中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触感异乎寻常的柔软。
“啊,你、你不要碰我!”
沈溟沐缩回手,试图安抚他,然而一句话未了,一道惊雷劈下,声音震耳欲聋,好似就劈在耳边一样,一声接着一声,当真是春雷滚滚。
赵绥绥惊叫而起:“沈大人,沈大人。”
借着白闪带来的短暂光亮,沈溟沐抓住她一条手臂,“我在这里,赵小姐。”
赵绥绥摸到他,什么也顾不得扑到他怀里,“沈大人,你不要走。”她的胸脯紧紧贴着他,当真比棉絮还柔软,宽大的道袍不知何时滑落了,身上仅着单薄纱裙,满身腻脂,散发着脂粉馨香。沈溟沐手无处安放,好不容易摸着道袍,与她披上,方敢轻轻拍抚背脊:“没事的,只是几个响雷。”
“我最怕打雷了。”
他想说我知道,话出口却成了:“很多女孩子都怕。”
“沈大人不要笑我。”
“岂敢。”
男人的阳刚之躯过于温暖,她离开时恋恋不舍,“沈大人坐我旁边,不要离太远,我担心再打雷。”
想起之前呵斥他不准过来,又觉不过意,话尾带上微微恳求的语气:“行吗?”
“小姐尽管安歇,我会守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又清淳又好听,莫名叫人心安,赵绥绥安定下来,外面的风雨和一室的漆黑也不怕了,精神头甚好地和他聊了会天,之后迷迷糊糊盹着。
室外风大雨大,摇屋憾树,而她睡颜恬适,安稳如沐熏香。
04.萌动
翌日雨停风驻,满地残枝落叶,好好的桃花尽被雨打风吹去,徒留光秃秃的枝丫,有幸未被吹落的也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小道士持帚打扫,沙沙声吵醒了赵绥绥,揉揉惺忪的睡眼,见小狐在屋里忙活,茫然地问:“沈大人呢?”
小狐绞干汗巾上的水,递到赵绥绥手里:“沈大人探望太子去了。”
汗巾湿热,赵绥绥敷在脸上好一会儿,手脸皆擦拭干净,递还小狐,小狐笑嘻嘻打趣:“漫漫长夜,不时伴有隆隆雷声,小姐昨夜怎么过来的?”
小狐压根没提沈溟沐,赵绥绥却红了脸,兀自紧张半晌,方想起来质问:“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昨夜你和庆风跑哪去了?”
“昨夜我们去厨房给小姐讨羹汤,羹汤才热好,雨势跟着转大,风呼呼地刮,树枝都给吹折了,我本想顶风冒雨跑回来,庆风阻着我,不许我动,也亏他阻挠,小姐你知道么,昨夜冻死了好几个人呐!”
“什么,死了人?”
“多是游人,游至桃林深处,不及返转,雨拍下来,更加辨不清方向,体温流失的又快,就这么丢了性命。”
“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来游春,白白送了性命……”
小狐知道她家小姐心思重,凡是都得在心上转两圈ʟᴇxɪ才肯放下,当下打嘴:“呸呸呸,我说这些干嘛,小姐咱们用早饭吧,用完了早饭还得去探望太子。”
赵绥绥哪里用得下,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冻毙的人,原来昨夜她自顾酣睡时,有人正在失去生命。
草草用过饭,赵绥绥转去桃花殿探望太子,不想太子已被羽林卫接走,沈溟沐奉诏随行,剩下她和班雀两个女儿家,独自乘车舆回府。
至家,重新沐浴熏香,换上洁净衣衫,赵绥绥前去祖母屋里问安,赵老夫人果然问及昨夜之事,亏得小狐伶俐,遮掩过去。不需她亲口撒谎,自然脸不红心不跳。赵老夫人不知太子遇刺一事,抓着她的手儿问:“和太子相处得如何?”
“咦?”赵绥绥直觉这话有问题,又讲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讷讷答,“太子和小雀在一处,我们不曾相处。”
“你这傻丫头!”赵老夫人拿指头戳她脑门,“不趁这个机会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光耀咱们赵家门楣,还等什么时候!”
“祖母在说什么,太子是小雀的。”
“没出息!”赵老夫人斥她。
“她哪里有班家那丫头机灵。生得又美又会讨好人。”婶娘杨氏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班家丫头是灵动,却哪及得上我们绥绥端庄得体。亏你还是赵家人,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杨氏出身低贱,素为赵老夫人所不喜,若非长了一副好相貌被赵绥绥的二叔相中纳为妾室,诞下赵家独子哪里有机会被扶正。
赵绥绥素来不爱参与她们的争端,借口昨日多有惊吓,回房休息了。
她确实需要休息,眼皮子沉的厉害,不过用了几块糕点,困意又涌上来。撑到回房,一头扎床上,抱着她的奔兔纹枕头香香入眠。
睡又睡不踏实,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纷至沓来,形状可怖的妖怪轮着一把巨杵捅破了天,天河倾漏,万水奔流,她一霎成了长耳短腿的小兔子,东奔西跑,就是躲不开四处漫灌的大水,眼看即将为大水所吞没,一头直立行走的灰狼将她提溜起来。
她心想,真糟,要成灰狼的腹中餐了。未等分辨清被水淹死和被灰狼吃掉哪个更糟糕,灰狼小心翼翼将她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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