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逃命的差可不能让别人替,舒澄澄连忙抬头,“我……”
一句“我要去出差”卡在喉咙,因为桌子下头霍止轻轻踢了她一脚,皮鞋磕在她脚踝内侧。
舒澄澄顿住,目光和霍止短暂地相接。
霍止表情在礼貌地问询舒老师的行程安排,可桌下的鞋子带点警告意味地向上几寸,点了点她的膝盖内侧。
霍止太知道她身上所有的开关了。他碰碰她的膝盖,她就想起昨天那个吻,她弯着腰端着咖啡,手心越来越烫,捂化了咖啡冰块,水滴顺着掌纹向下淌。
她难免还想起一些更久远的事,比如很久以前,有个放学后的傍晚,外面下着小雨,偶尔有轻雷滚过,她和霍止在黑板前接吻,接吻之后少儿不宜,她把满黑板的公式古诗全蹭花了,结束之后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头发上全是粉笔灰,叼着汉堡就要回家,霍止把她拉到理发店,在一边翻着书等她洗头发,托尼老师给她吹完了头发,还是觉得很奇怪,“粉笔怎么会蹭到头发上?”
门外秋雨潺潺,紫荆花树枝干摇曳,光影摇荡,像催眠钟,她困得要命,打个呵欠,草草解释:“打了一架,校园暴力。”
那时确实有很多时候都像打架,不过多数时候是舒澄澄拱火,她面对霍止时,有许多不可名状的不愉快需要发泄。托尼老师显然理解反了,扭头看看霍止,难以置信,这个男生长得文雅干净,竟然会对女孩子动手。
霍止靠在理发店的旧椅子里翻杂志,不知道如何处理色鬼的诽谤,无奈摇摇头。他合上杂志,在潮湿有雾的镜子里和他的流氓女友对视,“你想不想把头发绑起来?”
那时霍止喜欢舒澄澄绑高高的马尾,好露出好看的脖子和光洁的耳垂。诡异的恶趣味。
舒澄澄有好多年没想起初恋了,眼下想起来的场景全都不能播,这也就算了,霍止明明知道她怕痒,还轻轻蹭了蹭她腿内侧。
又痒又酸,陈年旧火从骨头里烧起来。
她暗暗咬咬牙,把“我要去出差”彻底吞进了肚子里。
霍止还握着她的手腕,清楚地感知到她皮肤的温度在慢慢升高,眼里带了点笑意。
舒澄澄一被撩起来就嗓音变调,说十个字有九个都声调不对,霍止心里太清楚了,却还朝她一挑眉,好像是想问舒老师怎么不说了。
舒老师真想把他砍了。
李箬衡看见舒澄澄手指紧紧握住了圆珠笔,用力发狠,指节发白,好像忍得快受不了了。
舒澄澄胃不好,李箬衡自然联想到她胃疼,于是打算先替她糊弄过去,“那让她再考虑一下吧,回头再说。”
桌子下,霍止又轻轻一碰她的膝盖,示意她现在就回答。
舒澄澄抬起脸,把笔一扔,很快地说:“那我就不去出差了。”
她表情很凶,但嗓音沙哑,大概真是不舒服ᴶˢᴳ。
谁都没注意,她话音尾调绵软,再多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这场合作于是初步敲定了意向,李箬衡和霍止约定,两方团队稍后就去那楼盘的选址看看,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空气,唯独舒澄澄这个平时最擅长当气氛组的人,今天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李箬衡找了个空,小声问舒澄澄:“又胃疼?”
舒澄澄摇头,顿了顿,又说:“有一点。”
她胃疼是老毛病了,不过疼起来也要命,李箬衡挺上心,叫助理去给舒澄澄买止痛药,自己送霍止去休息喝咖啡。
舒澄澄靠上椅背,拿资料覆上脸,放松表情,刚才憋哑的嗓子里有团火横冲直撞。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拿开资料,露出一只眼睛,懒洋洋看去,见是霍止去而复返,估计霍止是落下了东西,她打算当没看见他,又挪动资料遮住了脸。
霍止左手撑上桌边,右手食指屈起,在她脸上的资料上轻叩三下。
舒澄澄顾忌同事,耐着性子挪开资料,“干嘛?”
霍止低头看着舒澄澄不高兴又无可奈何的脸,目光一碰那份资料,“我需要看你的设计案例。”
舒澄澄抿了抿嘴唇,松手让他拿走案例,满肚子脾气没地方发作,只能摘下沉甸甸的耳钉,“当啷”扔在桌上。
霍止拿过资料翻开查看,顺便打量那两只耳钉。
西太后的中古款,璀璨非常,但没有舒澄澄本人夺目。她天生像片脆薄堪折的白玉,但如今风格却张扬到带点攻击性,整个人透着一股龙飞凤舞的矛盾感,就好像有满肚子郁气无处安放,必须得靠这些闪亮的金属宝石撕开个宣泄的出口。
今天她涂了个红唇,鲜明扎眼,霍止终于想起来自己刚刚落座时为什么会被她的嘴唇吸引注意力——八年前舒澄澄还是高中生,整天穿校服,半边肩膀吊儿郎当地背旧书包,把私立学校的淑女校服裙穿得像不良少年。整个少年时代她都素面朝天,他还没见过舒澄澄涂口红。
她是在甩了他之后才慢慢变成眼前这个精美昂贵的家伙,看样子过得不错。
可惜是只纸老虎,一碰就皱。
他合上资料,告诉她:“要合作了,别迟到。”
霍止要报复她,她得想点办法,但她现在懒得琢磨了。
舒澄澄喝了一大杯水灭火,叹口气,又抓了本杂志盖住脸,有气无力:“……你走开。”
她被这位前男友算计得明明白白。
第3章 第一章磁极(2)
霍止要做的园林住宅区在江城的东山上。
东山是本市最贵的地段,离市中心不远,人迹稀少,环境极佳,沿山一带只有一个已成型的居住区,坐落在东山东麓,小区名字叫东山客,都是湖光山色的独栋小别墅,价格令人咂舌,另一侧西麓的山上还空着,年初时,这块地皮落到了东仕手里,可以想像,日后会被资本家盘出什么样的高价。
游览车拉着霍止的团队和千秋的一帮人开上西麓,霍止的秘书姓董,向他们介绍眼前的一片青山,“从山顶到山腰,都是规划区域。建筑不会做得太密集,另外我们还希望配合原本地形的优势搭建错落,不用太工整,保留一些野趣。”
一行人在山顶远眺,能看得见几条细细的溪流蜿蜒而下,满目蓊翠,水流淙淙,有几分清野的禅意。
是一片很好看的青山,像古人诗里说的林昏楚色来。
李箬衡很高兴,小声说:“这块地真好,我脑子里有点想法了,你呢,有没有灵感?”
舒澄澄糊弄了李总几句,靠在游览车上仰脸吹风。
盛夏的山风半天也没吹灭血管里滚动的燥热,还是腰酸腿软,更没吹冷她的脑子,她仍旧完全没想出来眼下应该怎么办,最后她给自己点了根烟。
霍止坐在她对面,还没见过她抽烟,他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但也只皱了一秒,最后只是看着她烦躁又无奈的神情,“舒老师心情不好?”
舒澄澄手指夹着烟,注视着他,冷冷“嗯”了一声,吐出烟圈,快要喷到他脸上。
李箬衡看舒澄澄今天像脑子有问题,替她打圆场,“她肚子饿了就这样,小孩子脾气,别介意。”
霍止倒不在意,“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早点回去休息。董秘书安排车子送大家。”
大家是坐公司的车来的,但霍止的意思是直接找物业多安排几台车分别送他们回家,省得绕路费事,大家都没多想,只当是霍止办事风格周全。车子过来需要十几分钟,董秘书又说:“那请大家先去霍总家坐一坐吧。”
原来霍止就住在东山客,他在东麓的那些小别墅里面选了一栋闹中取静的,是 27 号。
一行人走进大门。霍止是最近才来江城,自然没有时间选新房装修,因此这是一套装修好的现房,硬装大同小异,但他自己换了家具,里里外外透着股性冷淡的气息,简而言之,非常霍止。
众人看了看他的房子,逛了逛酒窖,最后在客厅坐下,喝茶喝咖啡,交流初步想法,等车子到了,霍止还回酒窖给他们拿了一些酒带回家品尝,他们谢过,一个个上车离开。
霍止回到家,下楼走进地下酒窖,步子停在椅子前。
舒澄澄手脚和膝盖都被缎带绑着,见他回来,她说:“不要脸。”
霍止抚平缎带折痕,“又要出差,又要早退,你看到我心虚?”
舒澄澄对霍止派车送自己回家这事不大信任,于是刚才趁着众人参观时没人注意她,低头在手机上打车,打算车一到就溜。霍止没看她,她以为没人发现,没想到霍止带众人离开酒窖时微微一侧肩膀,挡在了她和其他人中间,等别人走掉,他不动声色地把舒澄澄往酒窖里一推,反手关上门。
当时舒澄澄被关在酒窖里,像被雷劈了。
她可以叫,也可以打电话,但堂堂霍止不关别人就关她,这事要怎么解释,她一时半会没想出来。
同事们在一楼聊天说笑时,霍止回到酒窖,舒澄澄正坐在沙发椅上闷头抽烟想解释,但是想来想去,“被关进酒窖”这事本身就挺十八禁的,而且又发生在她身上,她怎么解释好像都是越抹越黑。
舒澄澄愁得头疼,靠着沙发背吐烟圈,“霍止,你怎么成变态了?”
霍止被她问得笑了,“这事不是该问你自己吗。”
舒澄澄当年甩霍止的时候,他还是男高中生里最纯情的那种,任由她搓圆捏扁地随便教,但她扪心自问,她并没想把他栽培成变态。
变态把她收拾了一天了,现在她还骨头发酥,不难猜出他想干什么。
前任重逢,不是干柴烈火,就是深仇大恨,她和霍止肯定不属于前者。
舒澄澄平心静气接受命运,“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你想做,我们可以好好做。”
霍止翻翻酒柜抽屉,找出一箱酒,解下包装上长长的黑缎带,“你真大方,可惜我没兴趣跟你好好做。让一让。”
舒澄澄看出他要把自己绑在这等着他,瞪着他,“你疯了。”
霍止把缎带挽在手心,“对。我还可以再疯一点,你要不要我把他们再叫进来?”
她毕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霍止有关系,抿起嘴唇,欠身让霍止把她的两手绑在椅背后。
霍止绑得很仔细,像在包装重要的礼物,她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不在焉,“霍止。”
他还像从前那样,下意识地应声,“嗯。”
“你想干什么?”
霍止半蹲在她面前,展开缎带,在她的脚腕上打结,他神情专注,睫毛在灯下笼住一圈阴影,答得很平静,“你觉得呢?”
“报复我。”
舒澄澄说话的语气有些郁闷,那副带刺的嘴脸卸下了不少,难得有些像以前说话的语气,他微微勾起嘴角,“对。”
舒澄澄又开始头疼,短视频小说里离谱的狗血情节在霍止这里加了码,那个特别有钱的前男友不仅回了国,还成了个变态。
她只好答应一声:“哦。”
霍止点头,“所以不要在我眼底下玩花招。舒澄澄,我们尽量和平,尽早结束。”
这是新闻里报道过的、典型的霍止的作风,他在建筑上充满创见灵感,但也同样擅长把灵感量化成精确的数字,好像报复她一次就能减去一分恩怨,报复一百次就能一笔勾销。
舒澄澄靠在沙发背上放空,霍止把她的手腕脚腕绑好,确定她溜不掉,然后把她留在那里,挑出几支酒,转身出了酒窖。
其实他去了没多久,大家只不过自然而然以为他刚才只是去挑酒,他和大家又聊了一会,送她的同事们离开。
李箬衡上了车,在工作群里发工作安排,舒澄澄没回复。他在心里点了点人,问同路的小林,“舒澄澄什么时候走的?”
小林说:“好像没有看见,舒老师是不是早就走了?”
李ᴶˢᴳ箬衡给舒澄澄打了个电话,舒澄澄接起,李箬衡问:“没看见你走,你跑哪去了?”
那边似乎信号不佳,电流声嗡嗡的。舒澄澄过了半天才说:“我快到家了。”
李箬衡放下心,“早点回家,别去鬼混。还有,虽然你是二老板,但工作消息也要回啊,不然影响不好,你快回个收到。”
她说:“好。”
酒窖里,霍止替舒澄澄挂断电话,“要回消息吗?”
刚才同事们离开之后,霍止回到地窖,在她面前蹲下,手握住她的脚踝。
舒澄澄本能挣动了一下,像是怕被他掰开腿,但霍止其实只是轻轻握着,仰头端详她的脸,目光探究,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痕迹。
霍止问她:“你怕什么?”
她低头看着霍止,没说话。
霍止那双眼睛沉静又冷锐,似乎可以把任何东西拆解出结构、数据、乃至于情绪、温度。她觉得霍止看到她头骨里面去了。
有种被侵犯的感觉。霍止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舒澄澄是个怕麻烦的人,旧人旧事就是最大的麻烦,此时她就在怕前尘往事又被翻出来,霍止也知道她怕,怕到炸毛,心浮气躁。初恋就是有这点默契,也就是这点不好。
几十秒前,李箬衡的电话打来的时候,霍止正在拆他用黑色缎带包裹起来的礼物。
舒澄澄脚腕上的缎带被霍止拉开了,舒澄澄也不客气,做什么都比胡思乱想算旧账要好,她主动蹬开缎带,主动站起来,手虽然还被绑在身后,但她一脚踢在霍止小腿上,试图把他也搞乱。
李箬衡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霍止坐在沙发上,手扣着舒澄澄被绑在腰后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腿上,舒澄澄索性打算把他的领带结咬下来,两个人看似在乱性,其实在无声地搏斗,都在喘粗气。
电话响了,四目相对半晌,霍止替她接通了电话,把手机贴在她耳朵边。
李箬衡唠叨的时候霍止看着她,她说“好”的时候霍止也看着她,最后他替她挂断电话,问她:“要回消息吗?”
她半天才说:“要回,解开我的手。”
霍止说:“我可以替你回。”
舒澄澄想了想,真的同意了,“好啊。”
霍止就真的打开她的手机。舒澄澄的手机密码很好猜,她妈妈的生日是 12 月 30 号,所以高中时她的所有密码就都是 1230,要不然就是 12301230,或者把里面的 1 换成 i,0 换成 o,至多再在后面加个下划线。
霍止在李箬衡的通知下回了收到,退出那个对话框,又点开其他的对话框,分别回了小林和老刘,还从云盘里找到对应的文件发过去,甚至还替舒澄澄跟他们商量了推迟几天交稿,毕竟从下午那场会议上大家提起舒澄澄时就笑的状况来看,不拖稿都不是舒澄澄的风格。
接着他打开黄岳的对话框,看见这个叫黄岳的人问:下班没?来我家吗?
舒澄澄的生活作风一目了然,霍止似乎并不意外,把屏幕翻给她看,“要怎么回?”
舒澄澄微笑,“随便,你想要的话,还可以叫他来一起。”
她笑起来像只野生动物,满肚子挑衅、试探、测试,竭力想激怒他,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她不顺从而放弃找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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