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说的项目,是哪些方面的项目呢?”
“集团那时候在研制生物医药方面的产品,比如说治疗阿尔茨海默症,治疗神经系统疾病等等的药物,大多数是精神类的,于是和国内国际等等的一些科学研究机构存在合作关系,我算是联络人吧。”
“之后呢,您说的周同去了国外以后再也没有联系了吗,这些项目怎么办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不敢联系她,说到底我辜负了她的信任,那之后借着几次拜年的由头想要说句抱歉都没有回复,这些我也能理解。项目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大周总重回集团的领导地位后,先后裁掉了一大批人,本来以为我这个直接负责人也会在名单里的,但出乎意料的,他在那之后不久开始筹备向日葵会的建立需要人手,便把我安排到了这里当老师,这一来就是将近十年了。”
“没有想过离开吗,辞职或者之类的?”
“想过,可能是因为羞愧,也可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职业变化让我感觉离梦想越来越远了,刚来的两年里我曾经好几次都想过一走了之寻求新的机会。”陈敏之笑着环顾了整个房间:“但你知道吗,这地方好像有种魔力,你越想走,越会被这里的一草一木所吸引,不知不觉间我爱上了这儿的一切,我爱上了和这些孩子相处的时光。他们是一群比我更悲惨的人,但是你在他们身上,看不见任何的自怨自怜怨天尤人,他们有的早年被父母抛弃被拐卖流落街头,有的误入歧途差点违法犯罪,是这里给了他们机会,给了这帮孩子一个可以重新期待明天会更好的机会。你知道吗,有时候那一道微光,真的可以救人。所以就连我都搞不懂自己,是更想要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您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姜珊轻声说道:“大概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吧,那之前我其实很期待他们两个人离婚,因为那个男人酗酒,家暴,可以说在我眼里无恶不作,我以为离婚后我妈和我们都会过的很快乐。但其实并没有,自那以后我妈开始完全投入到工作里对我们几乎很少关心,有时候想见她一面都比她客户要难。那时候我经常在想,到底什么会是最好的选择呢。”姜珊的表情非常平静,如同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陈敏之和白戈对视了下,没有说话。
“但我后来才明白,根本就不存在最好的选择,怎样都会有遗憾,也许现在的选择就是宇宙告诉你的最优解。对那些迷失过的孩子来说,有您这样的老师在是幸运的。”
陈敏之眉头舒展开来,起身拿了几个橘子递给两人,说道:“晚上见到你们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以通过这个片子让周总看见我的工作有多尽心尽责,我有多值得信任。但现在……”她扒开一瓣橘子,放入了嘴里,说:“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可能剩下的时间目送这些孩子一个个走出伤痛走出这个向日葵庄园就是我接下去的使命。”
“谢谢你,姜同学。”陈敏之目光笃定。
这晚两个人在陈敏之房间内逗留到午夜,结束时陈敏之给了姜珊一个地址,据说那里存着更多关于周家的信息,她也许看出来眼前的孩子所来并非为了采访报道,也许是为了感谢,又或许是为了减轻内心的愧疚,她一再请求如果他们能够联系上周同务必告诉自己,那是开发区的一间办公楼,曾经是他们“核心圈子”私下开会的地方,不知为何,在周同出国后,办公房却一直没有退租,仍持续缴纳着租金。
也许陈敏之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再回去吧。姜珊心里想着,否则这么重要的线索她大可以一早上报给周宪淳换取信任,或许知遇之恩比她自己想象的重要得多。
送别两个人后,陈敏之收拾了房间内剩下的垃圾残骸,发现姜珊将她的紫色蝴蝶发圈落在了桌上,她揣进了上衣口袋中,抬眼看了看屋外的飘雪,风沉寂了下来,这些白色精灵降落的速度也逐渐放缓,暴风雪终于要结束了。
她坐在桌前读着今天上课从学生手里没收的小纸条,笔迹歪歪扭扭的却力透纸背,这些稚嫩的对话让她喜笑颜开,她看着桌上铺满一桌的大部头管理书籍,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在网上下单了一套全新版本的英文教材。
房门被敲响,她看了下时钟已经凌晨一点。
“发圈丢了吧,丢三落四的。”她笑着扭开了房门。
黑暗中一只粗壮的手伸了进来,那黝黑的手中握着一只电击器。
女人倒在了这光与影的交汇之处,再也没苏醒。
第16章 15走险
傍晚六点,果戈里大街东正教堂拐角楼外,两个人严阵以待。
周齐半倚着车背躲在阴影处,双手张张合合疏通着因久坐而麻木的感知,副驾驶的中年男警官嘴里的口香糖早已变得焦苦,他乐此不疲地观察着侧面的小区正门来往的人群。他侧身看了看身旁盯着自己手发呆的周齐,抱怨着:
“四个小时了,会出现吗?”
“每年春节这小子都拖家带口的去海南过,可能是收到风了,这次先让老婆孩子早早过去了自己藏了好几天也不回家,我估摸着就是躲他这个老相好家了。”周齐甩了甩手。
“今儿这什么来头啊,名头还不小,黑河豹哥,玩儿黑的吗?”
“他啊,咖位够不上那些,就是个放贷的。”
男警官抽出一瓶空了的矿泉水瓶,将口里的口香糖吐了进去,大手一甩将瓶子丢在了车后座,然后转身眉头紧锁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我就不明白了,咱那案子老大说差不多了吧,你这整的又是哪出啊,不跟队里打招呼,还跑来抓ᴶˢᴳ一个小混混,怎么着那案子还能反转吗?”
周齐伸直了腰从车后座的地垫上挑过来一个咖啡色的斜挎包,从里面掏出一沓子材料,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五颜六色的线作为批注,她抽出其中的一张,上面印着调查记者狍子大叔的个人照片。
男警官看了眼照片,一字一顿的读着他的名字:
“陆永利,这不是那个被害的调查记者吗,狍子大叔,今天跟他有关?”
“陆永利和这个黑河豹哥老相识了,在他这欠了一堆债,但是自从陆永利被害后,豹哥他也跟着关掉了公司自己躲了起来,你说他在躲啥呢。”
“不知道,没准儿是怕我们查到他放高利贷?”
“之前就查过他,但这小子整的挺好每次都能被他规避了,我是觉得这个理由不太成立。”
“欠多少啊陆永利?”
“没还上的本金少说也有七八十万了,更别说这利滚利。”
“确实有点问题,这买卖也不少按理说没道理害怕的躲起来吧,还是在那个节骨眼上。”男人说罢点了根烟干咳了几声,接着说:“所以你是在怀疑什么?”
“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儿我们不知道的,老大那边可能也是舆论压力太大了快顶不住了,所以总催我们,但我就是觉得还有种异样的感觉。”
“道理我都懂,但咱今天这是擅自行动也没个文件批准的,我是舍命陪君子了咱俩老搭档无所谓,但你人抓回队了怎么交代呢,现在那帮媒体盯咱那么紧,这家伙好不容易出来个爆炸新闻了一个个恨不得住局子里,被他们爆出去咱俩都得废。”男人眉头紧锁得说道。
周齐得脸上挤上一丝笑意,说:“谁说我要抓回去了?”她挑了挑眉继续说道:“故意在这堵他就是为了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你陪我好好演一场,把该问的问了以后,这人真有问题再说。”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当上领导后这心思比之前都歪。”男人笑着说完正准备抽完剩下的烟,转头看了下车窗外大骂了两声,随即甩开车门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黑河豹哥出现了。他一身黑色的皮草大衣,夹着一款老式的公文包,大摇大摆地正走向小区。
周齐跟了上去,她和男警官彼此使了个眼色,将黑河豹哥堵在了一个存放电动车的角落里。豹哥摘下墨镜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脑中飞快地搜索着逃跑的路径,但无奈面前的男警察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心生退意,脸上陪着笑地不停摆手,两个人顺势给他戴上了手铐,拖回了车内,车子在豹哥的一路喊冤中开进了巷子深处,随后停了下来。
“别整没用的态度好点,问你啥答啥,态度不端正的话一会儿回我们那儿给你安排点儿节目。”男警官言辞犀利地怒道。豹哥像是被吓傻了一般连连点头,双腿剧烈的抖动着。
周齐将陆永利的个人资料放到他腿上:“认识不?”
豹哥定睛一看,连忙不停地摇头,口中低声的否认:“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男警官怒目圆睁,像是寺庙里的九天罗刹,令他不寒而栗:“劝你最好老实点,别给脸不要脸。”
“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情况,你要是配合呢我们后面也许可以酌情处理,要是一直这个态度呢谁也帮不了你,现在让你说就是在给你机会,我们说的话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周齐轻声说道,随即给男警官使了个眼色。
“别跟他废话了,直接拉回队了算了。”男警官怒道。
豹哥带着哭腔的大声求饶:“我说我说我全都说!陆永利!我认识他!”
周齐和男警官默契的相视一笑,随即又恢复了本色。周齐问道:“躲什么呢这段时间,公司也关了人也不见了,陆永利被害这事儿难道有你参与吗?”
豹哥双手合十连忙对着两个警察鞠躬,哭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两位,我真是……我真是没那个胆。”
“那你躲什么呢?”男警官问道。
“我…”豹哥擦了擦眼角:“唉,陆永利那混蛋在我这欠了一屁股债,有的债时间都很久了,但因为他还算是个挺有名的记者,所以我一直对他比较宽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给他宽限期限,但这混蛋是变本加厉,沾上了赌博还是啥的,你们也知道,那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啊连我都不碰,我这不就害怕了吗,就开始跟他催债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周齐问道。
“去年大概九十月份,我发现他背地里在赌博,然后开始跟他催债的,但这小子是真的混啊,连家里人也不顾了拿着他们的钱去赌,我找他的那几次能看出来这人真的废了,一分钱都没了。”豹哥叹了几声气接着说道:“大概是去年年底吧,十一月底十二月的样子,他有天突然主动找上了我,管我要最新的银行账户,说是自己最近联系了个大买卖,能把欠我的本金利息都给了,我以为这小子中彩票了,于是派人去跟踪他,别看我这样,他那时候说的太自信了我也担心万一他这钱不干净,那我这不是成了共犯了。”
“你小子这时候倒有法律意识,放贷的时候咋不想想呢?!”男警官扇了下豹哥的大腿。
豹哥苦笑着接着说道:“周宪淳你们知道吧,咱们这最大的那个医药集团的老板,我派人千打听万打听的才知道,这混蛋他去敲诈周宪淳去了,你们说他是不是疯子啊。”
“敲诈周宪淳?他有啥把柄吗?”男警官问道。
“谁知道那疯子想啥呢,一般人也理解不了吧,他那天来得意洋洋跟我讲,自己马上就可以把这些都解决掉了,说他手里的这些直接掌握一个人的生死,我以为他是在发癫啊,谁能想到是跟周宪淳有关。”豹哥语气越来越气愤。
“这个周宪淳是有啥背景吗,为什么你这么怕他。”男警官问道。豹哥瞪大了眼睛,俯身轻声地说:
“你们真是不知道,道上的人传他传了很久了,陆永利不是去年也写过报道,说是他发家之路就是靠着不干净的路子起来的,他现在那些什么个慈善机构公司,都是给他打掩护的。”
“谁告诉你们的?”周齐问道。
“这东西哪有个准啊,一传十十传百的,但这么个人在咱这地界能做到手眼通天,你不能说他没点手段吧,所以我真是怕了,跟别提陆永利跟我打完保票后不久突然就死了,你说,去招惹周宪淳能有啥好下场呢,我那时候是真的怕了,不光是怕你们找上我,更怕周宪淳找上我,所以我才把公司也关了。”
“只有这些吗,陆永利没跟你说别的了吗?”男警官问道。
“真没了警察叔叔警察姐姐,我就是混口饭吃从来不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陆永利他敲诈的事儿我就知道这些,你们把我抓回去我也没别的交代的了。”
周齐对男警官示意了下,男警官拿出钥匙将手铐打开。
“走吧。”
“咋回事啊,不是来抓我的吗?”
“赶紧走,再啰嗦还来找你。”男警官大声吼道,脖子上青筋暴起。
周齐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豹哥仓皇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果戈里大街的金色霓虹中,只觉如芒在背。
哈市刑警大队位于一幢八层楼高的前苏联老苏楼中,连环杀人魔被临时关押在了地下室一层,层层设卡后,位于最深处。
自从缉拿归案后,除了问询时的配合外,他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周齐走到了房间的门外,来回踱步,她看了眼头顶上方的监视器,敲了敲那道厚重的铁门。门上狭窄的窗子里,男人背对着她在沐浴着头顶投下的阳光
“是他干的吗?”周齐不知道自己是在对着空气发问还是里面的男人。
男人没有应声。
“记者,高中女生都是他做的吧,我从看见那个女生开始就应该猜到,那个记者那么大张旗鼓的在报纸上宣战,更别说那个女生……是他做的对吧。”
寂静无声,男人转过了身,透过那扇小小的铁窗,他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你可以继续把一切都承担下来,但如果那个女生还活着,我这次不会再坐以待毙。”说罢周齐转身离开。
“周警官。”男人叫住了周齐。
“祝你好运。”
这来自地狱之火淬炼后的声音回响,在这地下二十尺的空间内,不断游荡着,游荡着。
第17章 16旧友
周宪淳在等待着一个人,一个即将从风雪中带回消息的人。
这是大雪封城的同一晚,周宪淳嘱咐周放安排好了姜珊和白戈的休息住所后,便回到了红砖钟楼的六层办公室中。
他裹着厚重的羊毛毯蜷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透着厚重ᴶˢᴳ的老花眼镜片,颤颤巍巍地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戒指的内侧刻着斯宾塞体样式的英文单词,片刻后他将戒指丢进了即将燃尽的炉火内。
一个人在迷离之际是否会有清醒的自我认知?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有的,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身体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如今若不是强装镇定的靠着药物维持,恐怕早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生活能力,如果说人为了一口气活着,此刻支撑下去的大部分动力便是找出那个给自己下毒的元凶。
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毒从哪来,下到哪里,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每一个问题他都一无所知,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被某个人当成了提线木偶,他终于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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