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不喝死在外面呢?”
咒怨死神立刻从百忙之中腾出手来,给高木也记上了一笔。
原本高木知道回家晚了,心中已有歉疚,可是让陈鲁这么一刺激,他也来了气。于是两人自结婚以来首次将矛头对准彼此,唇枪舌剑,吵架升级。
“我倒也想喝死,省得回家听你叫唤,一听就烦。”
“你以为我想叫唤,你以为我不烦?我不想早点儿好?我愿意跟你似的、往床上一躺就不动弹?”
“我知道你早就看我在家不顺眼。你要是嫌我没本事,不如趁早一拍两散,回头你找个大款。”
话刚出口,高木却立刻想起了陈鲁的面条和炒饭。
“不用大款,随便找一人儿,都比你能干。”
陈鲁嘴上不让人,泪水却已在眼眶里打转。
“那赶紧的吧,还等啥?”
“你以为我想等?这也就是我不方便动弹。”
“这事儿闹的,离婚比结婚还麻烦。”
“你他妈混蛋!”
“你骂谁?”
“你说骂谁?当初谁说不能把日子往差了过,现在听我叫唤却嫌烦?”
“彼此彼此,你不也嫌我懒?”
“我烦不了你几天。”
“我的懒也有时限。”
“看你表现。”
“离了还咋看?”
“离也得等你先挣够钱,我还想多分点财产!”
“还是你有心眼儿。”
两人就这样谁也不服软、谁也没道歉,却吵着吵着就和好了。他们的生活似乎也因这次争吵,让日积月累的负面情绪得到了充分释放,不但默契度进一步提升,还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甜蜜时光。
从这个角度看,争吵倒也不失为一剂疏通情绪、调理生活的良药。
可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有些还具有成瘾性。
随着工作和生活压力的加重,每隔一段时间,两人便吵一次,一次比一次凶。
“你怎么不去死?”“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我他妈踹死你得了!”
类似的话越来越多,越骂越难听。
可吵归吵,骂归骂,谁也没打算真要对方的命。
吵过之后,他们依旧和好,默契度越来越高,生活也一再掀起甜蜜高潮。
至于那些恶毒的咒骂,更是说过便忘掉。
可死神不会忘掉,一句都不会忘掉。
浓烟滚滚,烈焰熊熊,高木和陈鲁既无法控制火势、又无法冲出家门,只好退到窗前,打开窗户,尽可能地争取获救的时间。
消防车离得还很远,所有人都离得很远——对面写字楼天台上那两人倒是相对较近,可隔着高空,也只能干瞪眼。
火势加速蔓延,眨眼间就燎到窗前。高木一边将烧着的窗帘扯下,一边催促陈鲁跨到窗外边。
“外墙上有一条棱,看见没有?你就站那顶上!”
“我不敢。”
“不敢也得敢!”
“太窄了,根本站不住!”
“站得住!我拉着你!”
“你咋拉着我?”
“我在屋里面拉着你,你就是踩空了也掉不下去!”
“那你……你咋不去?你去,我拉着你!”
“我比你胖!”
“虚胖,我比你壮!”
“你胳膊腿都骨折过,壮个屁!”
陈鲁刚想反驳,高木情急之下,狠狠推了她一把:
“别他妈废话,赶紧下!”
“你敢跟我动手?”
“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好久!”
说着,高木又照陈鲁头上拍了一巴掌,打灭了她头发上的火光。
陈鲁也使出蛮力,一把揪住高木,连打带踢,将高木衣裤上的火苗扑熄。
“别闹了!”
高木大吼一声,将陈鲁拦腰抱起,直接塞到窗外。
楼下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站好了,咱家可是十八楼,掉下去连你腿上的钢板都能摔碎喽。”
“那不正好,省得天天找你麻烦。”
“到时候更麻烦。”
高木咬紧牙关,把陈鲁吊放在楼外墙的棱线上。为了防止手滑,他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将他和陈鲁的手紧紧绑在一起。
虽然只能用脚尖踩着棱线,可毕竟脱离了烈火浓烟,陈鲁暂告安全。当她仰起头看高木时,却发现高木已被烟尘裹住,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陈鲁崩溃了,她一句话也喊不出,就只是哭。
“别哭啦,烦死了。”浓烟中探出一颗焦黑的头颅,一张嘴便吐出烟雾。
“你下来,咱俩站一块儿。”
“我要下去,咱俩就不是站一块儿,而是掉下去变成好多块儿。”
“那你拉我上去。”
“你自己爬吧,我没力气。”
“你他妈混蛋!等火灭了,我跟你没完!”
“好啊,正好我也有笔账要找你算。”
两人的情绪稍稍平复,空中忽然掠过一对飞鸟。
“咱们要是也有翅膀就好了。”陈鲁注视着远去的鸟儿说道。
高木伏在窗沿,懒懒地应着:“传说中的‘鸟人’吗……”
“有句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
“怪不得咱俩总吵,原来是像鸟……”
“去你的,我想说的是下半句。”
“怪不得你想有翅膀……”
“你不想?”
“不想,大难临头时飞的肯定不是好鸟。”
“不飞的是傻鸟。非得‘各自飞’,不能一起飞啊?”
高木再没说话。
陈鲁紧攥着他的手,那手还热着,手腕处依然能感受到脉搏,尽管十分微弱。
消防车被堵在远处,消防员们操着各式器械,正朝火场冲刺。
陈鲁不想等,她用牙齿扯开手腕上的衣料绑带,脚蹬着外墙,手抓着高木的胳膊向上攀爬。
她的指甲几乎嵌进高木的皮肉中,高木却不为所动。
混蛋,你他妈混蛋。你快醒醒,我不信你不疼。
她一边爬,一边泪如雨下。
当她终于翻进窗去,看到高木整个人的背面都已被火烧烂,多处皮肉如同焦炭时,她搂紧高木,放声大哭。
“你为啥不叫唤,烧成这样你为啥不叫唤?”
“我怕……你烦…….”
就在高木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消防员的破拆器械也已就位之时,火场中发生了爆燃。
“执行完毕。”
死神操作系统中,两单业务办结的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直盯着十八楼的铭久朝霍来的设备上瞟了一眼。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受怨者的姓名和殁年。
高木四十二,陈鲁四十三。
第10章 微笑男
三个月转眼即逝,很快就到了咒怨执事季度工作总结的日子。
这是铭久第一次参加季度工作总结。一周前,在行政岗上轮值的同事告诉他,每位咒怨执事都要进行个人总结发言,要做PPT,要包含上季度业绩完成情况、存在的问题和不足、以及本季度工作打算这三个版块,发言限时三分钟。铭久觉得,如果单纯讲业绩的话,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列几个数字便一目了然;但如果是分析具体业务,分析每单业务中的施怨者和受怨者,那倒是很值得谈一谈。
季度工作总结当日,周瑗手下的咒怨执事们照常忙碌,有的忙死神界的咒怨业务,有的忙人间的殡葬业务。等到天黑,所有执事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业务,齐聚在万祥殡葬服务公司,关门下帘,把里里外外都遮得严严实实,季度工作总结这才正式开始。
前几位发言者都是资历相对较深的咒怨执事,他们的发言都很模式化,大同小异。业绩总结无非是罗列数据,上季度一共接了多少单咒怨业务、完成了多少,完成率及完成率同比提高或下降的百分点又是多少。存在的问题和不足都很模糊。本季度工作打算也都是进一步细化调查、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进一步强化死亡执行监督之类的粗线条思路。
铭久很怀疑那些资深咒怨执事的PPT都是同一个人做的,只是根据发言者的不同,改了几个指标数据而已。
他忽然想起了晴夏。晴夏的发言,应该不会和这些人一样吧?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前后左右张望。
可会场中丝毫看不见晴夏的踪影。
她没来吗?这样的场合竟也可以不参加吗?铭久又朝四下里扫了一圈,视线掠过一个个僵直的背影,扫过一张张漠然的冷脸——
他忽然看到一张笑脸。
那是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执事,形象年轻,脸白且方,正望着台上的发言者,抱臂而坐,目光炯炯,不时颔首,且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虽说咒怨执事要混迹于人间,很需要掌握几种常用的人类表情,可在这满是咒怨执事的场合,他完全不必如此卖弄。
“下一位,铭久。”会议主持人的声音从主席台上传来。
铭久立刻起身,走向主席台。与此同时,主席台大屏幕上已经调出了他的PPT封面。
“上个季度,我总共接办业务29单,经调查确认,其中满足对受怨者执行死亡条件的共26单,截止上季度末,共办结19单,办结率73.1%。”
从之前上台的那些咒怨执事的发言情况看,铭久的业务量偏低,远不可与资深执事们相比,但要论办结率,他应该能排在中游。此外,他还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业务量似乎和办结率成反比,业务量越多的执事,办结率越低。
铭久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这是我正式担任咒怨执事的第一个季度,所以,各项指标没有同比和环比数据。”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完全没必要特意说明,但台下绝大部分咒怨执事并不在意,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那位眼镜男似乎也不在意,仍然保持微笑。
“不过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数据——”
铭久将PPT翻到下一页,继续说道:
“在我办结的19单业务中,被执行死亡的男性受怨者有13位,女性受怨者则只有6位,占比分别为68.4%和31.6%。”
一张饼状图在PPT中适时显现,代表男性比例的蓝色占据大半,而代表女性比例的粉色则只有一角,对比明显。
“19位受怨者中,因‘七人之怨’而被执行死亡的共8位,因‘七年之怨’而被执行死亡的共11位,分别占受怨者总数的42.1%、57.9%。”
讲到这里,铭久扫了一眼台下,他注意到眼镜男的目光似乎比之前更加专注。
“与这19位受怨者相对应的施怨者共有82人,其中女性55人,男性27人,占比分别为67.1%和32.9%,与受怨者的性别比例完全相反。”
新一张饼状图打开,粉色和蓝色的位置立刻对调。
“67.1%只是平均比例,在我作为见习咒怨执事参与的第一单业务中,向受怨者施加咒怨的七人里,有五位都是女性,占比为71.4%,比平均比例高出4.3个百分点。”
铭久又朝台下看了看,眼镜男不再抱着双臂,而是伏在桌上,好像正飞快地记着什么。
“还有一组数据也很有意思。在这19单业务的82位施怨者中,有6人在与其对应的受怨者死后,表现出人类所谓的‘惋惜’‘哀痛’或‘悔恨’之意,占比为7.3%。甚至在这6人中,还有3人曾在受怨者死前努力挽救其性命,分别占全部施怨者和有惋惜、哀痛或悔恨表现的施怨者的3.7%、50%。”
铭久将这些数据一口气说完后,PPT上的图表换成了一张张标注过时间、地点及人物姓名的照片。
显而易见,这都是那些“有惋惜、哀痛或悔恨表现的施怨者”的照片。
“对于这一点,我实在无法理解……”铭久说。
“我也实在无法理解。”
声音来自台下第一排正中。铭久连忙看去,竟是周瑗。
“你到底想讲什么?”
青白色的方脸上,葡萄紫色的阔唇一翕一张,本就不甚整齐的牙齿更显张狂。
“呃……”
铭久一时语塞。
“你刚才讲的那些内容,算是哪个版块里的?上季度业绩完成情况,存在的问题和不足,还是本季度工作打算?”
铭久答不上来,脑海里却响起晴夏曾经的忠告:
“不要为那些无聊的事分神,专心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你的发言到此为止,下去。”周瑗说。
铭久只好服从命令。
“下一位,成杰。”
主持人话音未落,眼镜男已经昂首挺胸,阔步走到台前。与铭久擦肩而过时,他依旧保持微笑,并点头示意。
原来他叫成杰啊,铭久暗忖,不知他会作怎样的发言,周瑗又会不会命令他收起那毫无必要的笑脸。
“和刚才那位同事一样,这也是我正式担任咒怨执事的第一个季度,甚至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季度,因此,我也没有相关指标的环比和同比数据。”
在简要汇报过上季度业绩完成情况之后,成杰如此说道。
原来他入职时间还没我长啊,铭久暗想。
可是接下来成杰却另辟蹊径,将上季度的业绩指标数据分解到每个月,并辅以PPT图表,以此说明他的业务量和办结率正呈逐月大幅提升的态势。这样一来,尽管他整个季度的业务量和办结率都相对落后、甚至低于铭久,却给人以风头渐劲、未来可期的感觉。
随后,他又条理清晰地罗列出当前存在的问题和不足——由客观因素造成的问题,一二三;由主观因素形成的不足,一二三——清清爽爽,干脆利落。
这期间,他一直端着与众不同的仪态和腔调,也始终保持着微笑。
或许要不了多久,这位成杰就会超过我、超过所有同事,成为咒怨执事中的精英吧——不知不觉,铭久竟冒出这样的念头。
与此同时,成杰的发言再次提到了铭久:
“在我汇报本季度工作打算之前,我必须要说明一下,刚才那位同事统计分析的一系列数据,看似无用,却在某种程度上对我的工作思路提供了补充。”
铭久闻言,颇感意外。
“比如,那位同事提到,上季度由他办结的19单业务中,‘七人之怨’的占比要比‘七年之怨’低。我刚才大体算了一下,我办结的15单业务中也存在同样现象。这就说明,要实现某人被至少七个人施加咒怨,要比他被人连续施加咒怨至少七年,相对更难一些。”
说到这里,成杰忽然收起微笑:
“至于为什么‘七人之怨’相对更难,我想,大概是人类所谓的‘善心’和‘恕心’使然。就像刚才那位同事所说,有些施怨者不但对死去的受怨者表现出惋惜、哀痛,对自己曾经的咒怨表现出悔恨,还曾试图避免受怨者死亡。虽然人类的咒怨不会因其反悔而被撤销,对我们的业务没有影响,但既然人类可以在施加咒怨之后反悔,那么从一开始便怀着宽容和谅解,从而收敛怨心恨意,即便对结怨甚深之人也不轻易施加咒怨的人类,肯定更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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