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这时一身灰白色素衣,一根麻绳随意挽起额前长发系在耳后,身形单薄的她行动有些迟缓,但还是自己下了车。
“公主身体如何了?”姜崈望着越素越美的楚辞问道。
“公主筋骨本来就好过普通人,恢复得很快,如今已经能自己下地走上几步了,”身边一位老太监回道,“自从上次公主绝食,被殿下劝阻一番过后,公主便没有再胡闹,一直配合着太医恢复身子,可见殿下用心公主是看在眼里的。”
姜崈听罢从喉咙里传出自嘲笑声,楚辞哪里是因为自己,八成是因为玄夕的白玉簪子,还有两成活下去的决心便是来自还在都城被软禁的,那烨家上下百口家奴。
“玄夕还没找到?”姜崈想到这,不由得闭起丹凤眼皱了皱眉头。
“回殿下,没有。这人除非是在北荒腹地,否则只要在南云,应该早就找到了。”
姜崈表情严肃,薄唇微抿,手指不停揉搓着白玉佛珠,目不转睛看着在嬷嬷搀扶下,努力康复的楚辞。
这时,楚辞双脚一软,跪在满是泥巴的地上。
姜崈本来姿势舒展地坐在凳子上,看到这里突然起身,那上挑的丹凤眼都是焦急担忧。
考虑了一会儿,姜崈便快步走向楚辞方向。就在姜崈大步向前,离楚辞还有两丈开外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原本因为担心而显得有些温度的五官又一次变得神色冷冽,面无表情的姜崈从鼻子里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瘫跪在地上的楚辞顾不得道路泥泞,用力甩开了正要扶起她的嬷嬷。
她双手急急地向那灰袍上不在意的蹭了蹭,擦拭掉手上的泥巴,有些急躁的背影都能看到极重呼吸的起伏。
楚辞慌乱捡起不小心从怀里掉落的白玉簪子碎片,用手和袖口不停的擦拭着那暂头上的‘玄夕’两个字。她低着头赶忙检查着,看白玉簪子没有损坏,把簪子擦拭干净的她双手握住三段白玉,扣在胸前。
这时嬷嬷又一次上前扶起楚辞,楚辞好似一只受了惊的小鸟,缩成一团躲开嬷嬷的她显得十分柔弱,她慌乱的看向嬷嬷的手,把那簪子握得更紧了。
因为摔倒而有些凌乱的长发配着那大病初愈的惨白脸庞,加上有些惊恐无助的杏仁眼,贝齿微张的楚辞让人忍不住想要捧进手心,悉心呵护。
楚辞看到是嬷嬷,心里松了一口气,“刚刚没推到你吧......”
想着刚才自己不管不顾一把推开嬷嬷的样子,反应过来的楚辞有些抱歉。
“老奴没事,”嬷嬷上前扶起楚辞,“这地上的泥巴还需用清水冲洗,公主把簪子给我吧,我帮您擦干净,再给您换身衣服。”
“不用,”楚辞小心翼翼把簪子放回怀里,“待到扎营,我自己来。帮我换身衣服吧,找些素白简朴的,我要为家人戴孝。”
“是。”
嬷嬷刚一转身,就看到了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姜崈。刚想开口行礼的老嬷嬷一下就被姜崈抬起的手打断了。
望着楚辞消瘦的肩头,眼神冰冷的姜崈调转了头,悄悄离去。
第86章 你以为我不想像玄夕那样去爱你吗!
车马继续向都城行进,转眼的功夫,又到了楚辞需要疏松筋骨,按摩筋络的时辰。
如今的楚辞已经可以短时间挪动身子了,所以每次到这按摩的时辰,如期而至的姜崈都会被楚辞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打一顿。
可现在的楚辞拳头像棉花,砸在姜崈身上最多也只是有些淤青罢了,姜崈又怎么会在意呢。
狭小的公主车驾里,肩伤还没好全的姜崈单手就按住了楚辞双腕,把她双臂提起按在车架上。
楚辞满脸怒气,用力挣扎着喘着粗气。
“力气比昨天大了不少,看来恢复得不错。”姜崈清瘦的脸紧绷着,看向恨意蔓延的楚辞说道。
习以为常的他看着楚辞没了什么力气挣扎,姜崈便松开了锢住楚辞的手,开始按摩她的腿。
看着姜崈手臂上不经意露出的大片青紫,瘫软的楚辞倚在车驾角落里轻声嘲笑。
“太子明明知道进了车里要遭一顿打,还这么乐此不疲,当真是好不要脸。”
姜崈疯狂忍耐着如今无时无刻都想要激怒他的楚辞,下颌线也因用力咬着的后槽牙清晰可见。他默不作声,只是单手帮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楚辞按着刚刚被他压制的肩膀和胳膊。
“你本可以绑着我做这些的,可偏偏就是要遭拳头挨巴掌,南云国太子原来是这样的贱骨头。”
姜崈的手力道均匀,太医嘱咐的手法一点不差的划过楚辞脖子,上臂。
轻轻转着楚辞手腕,姜崈缓缓说道,“你打我,我心里就好受一些。总觉得你受的苦,我也帮你分担了一二。”
“哈!真是可笑至极!”
楚辞只觉得荒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所畏惧的嘲笑着眼前这位面露愧色的姜崈。
“你和你爹,就是我烨家所有的苦难来源!是你们父子二人,生生断送了姜烨两家的百年情意!”
姜崈的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的他低眉顺眼,“这些帝王之术,我不指望你懂,更不想让你在这个世道里活得太清楚明白。”
“殿下博学,连自己扭曲心肠都能说得如此婉转好听。一身的贱皮子到您这就成了帝王之术了,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呢!呵呵呵呵......”
姜崈再也控制不住怒气,一拳打到了楚辞耳旁的车架之上,姜崈抬眼起怒目,棕色瞳孔里已经看不到之前的隐忍,他深呼出一口气,“好!你既然想要清楚明白的活着,那待到车驾回鸾,我便让你见一个人。”
“谁?”
“蒲简,你烨府上的蒲管家。”
又过了半个月,姜崈一行人终于快到了都城。
看着车队风尘仆仆,太子交代大家修整一番,换上干净的行头准备回城入宫。
就在人群忙碌的时候,一骑飞马从城门口狂奔而来。
“殿下!殿下!”
姜崈正襟坐在六驹銮驾内,看着卷起飞扬尘土的侍卫拿着一道旨意而至。
那侍卫从马上跳下来,声泪俱下,“陛下他,殡天了!”
姜崈并未有所反应,只是那凤眸骤然睁大,看向报信的侍卫。
反而是这时,一直跟在太子銮驾后面的楚辞的车马大门突然敞开,楚辞急急走了出来,酥手扶住马车门框,发出一阵轻笑。
“吩咐众人整理容装,回宫奔丧。”姜崈冷静吩咐。
下人们随即快速撤掉仪仗里所有的好颜色,个个都褪下装饰,轻轻抽泣。
楚辞走出车马,看着一群人边要做事情,边要提醒自己时不时的抽泣两声的模样,轻笑渐渐猖狂。
下人们本还在假意哭泣,一时间被这放肆嬉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姜崈从六驹銮驾上走了下来,看着楚辞站在马车上一脸嘲笑地看着惊恐万分的下人们,自己的嘴角竟也带了些笑。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烨楚辞,虽有些疯魔,但姜崈倒是喜欢得很。
如今看着笑到眼角带泪的楚辞,姜崈心里倒生出了些小小骄傲,不愧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如此逆境之下,脊梁骨还是那么直。
姜崈走过去仰着头看着马车上的楚辞,“回宫之后,你还住在你原来的公主殿里,我已经叫人拾掇好了。还缺什么就跟嬷嬷讲,我这几天会很忙,但我尽量每两个时辰就去看你一次。”
楚辞见到姜崈,那脸就耷拉了下来,定睛看着姜崈那悉心嘱咐的样子,楚辞突然开口,“我要见见皇帝。”
姜崈听罢脸上突然生出了些慌乱,看着楚辞半晌,面露难色的他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随我去。”
暂时停灵的宫殿里,皇帝的棺椁放在那里,屋外烈阳高照,屋内却被黑红相间的龙纹幔帐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上千支金龙白烛高低交错,在停灵阁里泛着暖黄色的烛光。
楚辞跟在姜崈身后,看着下人推开灵堂的门。
姜崈刚踏进灵堂,抬眼便看到了泣不成声的皇后,和在伫立在那里眼神哀怨的太后。
皇后见到姜崈,跑了过去,倒在姜崈怀里低声啜泣。
“还未封棺,你们这些狗奴才不知道灵堂不能见光吗!为何不赶快关门!”太后厉声呵斥着迟迟不关门,让阳光直洒进堂的下人们。
下人跪成一片,太后疾言厉色地望向门外,突然愣住了。
楚辞双眼无神,身形早已大变的她如同一颗形状卖相都极好槁木盆栽,枯竭但绚丽。
太后拄着凤杖,步履已有些蹒跚。她张开嘴,想唤楚辞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无言的沉默。
楚辞看着从小一直疼爱她,在她最需要关心爱护之时向她伸出援手的皇奶奶,在灵堂门口的楚辞伴着一声叹笑,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
太后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两个字。
只是声音太轻,一直笑着哭着的楚辞并没有听到。
皇后这时也注意到了门口的楚辞,看着楚辞眼窝深陷,骨瘦嶙峋的样子,吓得双腿一软,若不是姜崈在身边搀扶,怕是要坐到地上。
楚辞背冲着阳光,灵堂门口处她长长的影子先踏进屋内,那影子的肩头在地上不停的抖动着。
“楚辞来看看父皇。”姜崈搀扶起怀里的母后,轻声说。
“她来做什么?她要做什么?!”皇后慌乱的问,连抓着姜崈的手都在不停地抖着。
“母后和皇奶奶都退下吧,孤与楚辞有话要说。”
“她!她是乱臣贼子!”
“母后慎言!”
姜崈眼神冰冷,皇后看着自己儿子那一脸警告而泛起的怒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太子吩咐宫人扶住皇后,把她送了出去。
太后和皇后从楚辞身边走过,楚辞都能听到两个人紧张的呼吸声。
望着只有姜崈一个人的灵堂,楚辞一脚踏入,身后的殿门终于缓缓关上。
就在那门快要合上的时候,姜崈开了口,“宣蒲简来。”
随即,最后一丝光明消失在了灵堂内。
灵堂里姜崈和楚辞一前一后缄默着,楚辞轻轻挪步,越过自从关了门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的姜崈,走向静静躺在那里的皇帝。
楚辞杏仁眼里反射着暖黄色的烛光,配着她千年寒冰似的表情,倒像是眼里有团怒火在眼里燃烧着。
楚辞仔细打量着皇帝,眼神落在皇帝脖颈和手指,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她微微侧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姜崈。
这脖颈和手指上的暗粉色血管,正是噬心蛊虫在宿主体内留下的印记。
“我恨他。”
姜崈声音很轻,在烛火下一身白衣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感。
“我恨他,恨姜家。若不是他,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姜崈修长的小手指勾着手腕上的白玉手串,轻轻挼搓着。
“弑父弑君,像你姜崈能做出来的事情。”楚辞看着表情平静的皇帝遗容,语气里尽是讽刺。
“我没有弑君,我只是让他昏迷着,他年事已高,如今殡天也算寿终正寝了。”
“既做了事情,又扣上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也是你一贯的路子。”
“你以为我不想像玄夕那样肆意活着,那样毫无顾忌的去爱你吗?!”
姜崈怒吼着,顾不得一直没好全的肩窝的伤口,他大步走到楚辞面前,双手紧紧抓住楚辞的肩膀,破碎的眼睛里都是不甘和委屈。
“是我不能!”
姜崈语气愤恨不甘,他仿佛在晃着一副没有反应的躯壳,任由他听起来如何不忿不平,楚辞都好似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我本是姜家的一个废人!为了能有娶你的资格,我做了我所有能做的!”
姜崈有些疯魔,那葡萄般大的丹凤眼里泛着一层薄薄清泪,看起来竟有些委屈。
“他玄夕可以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爬回来找你,这些我也做过!你可知我在孩童时候就尝尽百草以毒攻毒,恨不得筋骨重塑,活生生的把自己做成了毒药罐子,为的就是能多看你几眼。”
姜崈抓过楚辞的手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眼睛里的眼泪止不住地滴在楚辞有些干枯的长发上。
“玄夕他是个无父无母的人,他没有家族的压迫,他更没有一直想要屠你满门的父皇,利用你的母后。他可以爱得直接,可我不能!我得护着你!只要能护住你,莫说是烨家姜家,就是杀尽整个南云,我都会去做!”
姜崈抱着形销骨立的楚辞,手用力擦了擦眼泪,整个头埋在了楚辞肩窝里,声音听着好似千年古琴最终弦断的颤音。
“我不要求你原谅我,也不奢求你忘记他,我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身份压制,阴谋暗算。你让我赎了这一身的罪过,全心全意陪在你身边。玄夕能做的我都可以做,就算你把我当成他,我也绝无怨言。”
感受着姜崈抽泣的身体,楚辞笑了,笑得肆意。
“你如何跟他比?你不配与他比。玄夕是要以人间为聘,换我伴他终身的。”
“烨楚辞你清醒一点!他都不要你了!他在你与他大婚当天抛弃你了!只有你在梦里还不愿意醒来!这世间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是我在一直等你啊!”
楚辞闭起眼睛,也不再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姜崈很久都没有见过的幸福模样。
“你信他,你为何如此相信他......”
姜崈松开楚辞,仿佛胸口中剑一般,勾着身子不停后退,不解地摇着头。
这时,灵堂外传出声音。
“殿下,蒲简来了。”
大殿的门再次打开,强烈的阳光晃得楚辞不由得闭起了眼睛。
“老臣蒲简,拜见太子殿下。”
第87章 蒲管家还是活着,给这姜氏的忠臣们,一个好结局吧
老臣蒲简?
楚辞骤然睁开被门外阳光晃到的双眼,努力地望向刺眼的大门口。
“进来。”
姜崈擦了擦他满脸的眼泪,吸了下鼻子后冷静吩咐。
本来背冲着阳光,好似剪影的蒲简起身走进停灵阁,在大门关上的时刻,那千支金龙白烛的光终于照到了蒲管家的脸上。
蒲管家耳鬓斑白,但看着要比在烨家的时候多了一丝肃穆,不似从前总是眼角笑意绵绵,本来慈祥但又有些小气持家的样子也荡然无存。
蒲简有些迟疑,他抬起双眼,快速又愧疚地瞄了一下愣在姜崈身后的楚辞。
这一瞥之后,蒲简睁大那震惊的双眼再次看回楚辞,满脸的心疼,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见楚辞身形消弱好似病躯,瘦得只剩一副骨头的样子,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磕着头。
“小公主.....小公主......”
蒲简磕的那乌木地板哐哐作响,每一次,都像重拳一般打在楚辞心里。
60/113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