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肖静上任前,是冯宝珠的土改队队长。”
“你怎么知道她叫冯莹珠?”赵彬听郑勇脱口说出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有些诧异地问道。
“哦,这个,这个,你听我说完。”郑勇顿了顿,说,“下午你问冯宝珠时,我走到樟木区讨论组,准备听他们发言。刚坐下来,刘书记的秘书找来了,他说刘书记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连忙去了县委。刘书记是问我白岩土匪形成的原因。我汇报完,下楼碰到县委行政科胡科长,他跟我打招呼。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邮局发信。我们就一起往街上去。走了一段路,我忽然想起他以前在玉梅区当过副区长,就连忙问他,玉梅区共有多少女土改积极分子。他说少,一共才三个。我接着对他说,我先在礼堂里,看到玉梅区有个长辫子女孩在发言,她讲得很不错。胡科长说玉梅区的女土改积极分子,就只这个女孩子是长辫子,她叫冯宝珠,是肖队长带出来的。”郑勇说到这里,瞟了眼赵彬,接着说,“我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叫冯宝珠。我一听,肖静是冯宝珠的队长,高兴坏了。你想,肖静是跟我们一起南下来的,向她打听冯宝珠的情况,那还不容易。到了邮局门口,我跟胡科长一分手,就去了妇联。”
赵彬听了,惊喜问道:“肖静怎么说?”
“肖静说,冯宝珠家是从湖南苗乡迁来的,说小冯一岁半那年,她父亲被土匪打死,接着母亲离家出走;小冯的爷爷怕再出事,就带着小儿子、媳妇和冯宝珠,迁到玉梅区莲塘乡。”
“小冯怎么说,家中只有她和父母。”赵彬不解地问道。
郑勇解释道:“是这样的,冯宝珠的叔叔和婶娘,没有孩子,就把小冯当女儿了。小冯的爷爷在解放的前一年已去逝。还有一点,莲塘乡笆茅岭有个苗寨,寨子里的人,都是很久以前从湖南苗乡迁来的;冯宝珠家没住寨子里,他们把家安在石溪村的。”
“他们怎么不住苗寨?这个寨子,上半年我去过,是石谷专区唯一的苗族居住地。”
“他们不住苗寨的原因,肖静好像不清楚。”
“小冯是什么文化程度,我先忘记问她了。”
郑勇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说:“冯宝珠读过五年汉人办的私塾。”
“哦。肖静对冯宝珠印象怎样?”
“她好像蛮喜欢冯宝珠。她说当年,她带工作队进驻石溪村时,发现冯木匠家有个女儿,活泼大方,能说会道,还有文化,人也正直善良,就要她当民兵连长。结果冯宝珠还真干得不错。有次土匪抢乡政府的物质,就是她带了十几个民兵,配合县剿匪武装工作队,把那几个土匪全部抓获。”
“她现在还会不会说苗语?”
“会说啊,就是她会说苗话,才帮了肖静他们好大的忙。肖静说,那年他们工作队进驻苗寨时,寨子里的人,把寨子大门关得紧紧的,不管肖静他们怎么喊话,就是不开门。肖静上山前做过调查,知这个苗寨以前被土匪抢劫过,他们不开门的原因,肯定把他们当成了土匪。后来,肖静为感化寨子里的人,就派人下山,弄了些粮食上来。寨子里的人站在高楼上,看得到他们在往寨子门口运粮食,但还是无动于衷。那晚,肖静他们只好在寨子外面露宿。第二天,肖静突然想起冯宝珠,就赶紧派人下山把她带上来。说冯宝珠一来,就把嘴巴对着大门的缝隙,用苗语叽哩哇啦的喊着,喊了一会,寨子里马上就来人,把大门打开了。”
赵彬听了,好奇地问道:“她没住苗寨,里面的人,怎么会听她的?”
“我也像你这样问的肖静。肖静说这跟小冯的爷爷有关。”郑勇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接着说:“肖静说,冯宝珠的爷爷是个木匠,手艺很高,说他盖的房子,牢固耐用,又好看,雕的花鸟像活的。说老人还非常善良,他不管是地主,还是穷人,凡请他修屋、打家具,他都一视同仁。老人还特别爱做好事,他出门,不管走到那里,只要看到路坏了,就要搬石头把路修好;过河,看到桥上的板子破了,也要修补好。这一带的人,见小冯的爷爷艺德高,就非常敬重他。大家恭敬这个老人呢,当然也就信得过他孙女。苗寨的人本来就和冯家是一族的,平时也有来往,他们听到冯木匠的孙女在喊话,还有不开门的。”
赵彬点头:“这么个原因。”
“肖静说,她很喜欢冯宝珠,后来,她让小冯参加了土改队;还说这次‘土改整队’结束后,她准备请求组织,把小冯提干,调到妇联工作。”
赵彬微微笑道:“我怎么觉得她不像穷苦人家出生。”
郑勇呵呵地笑道:“肖静给我说了这么个事。她说,小冯在参加县土改积极分子培训学习时,有人觉得她的身材,走路姿势,不像搞过劳动,手指也是细长细长的,穿得也那么好,开会还能记笔记,就向领导反映,说她是地主的女儿。上面派人去调查,结果一查,她家几代贫农。”
赵彬抿笑说:“那她是穷家养娇子。”
郑勇用拿烟的手背,碰了碰赵彬胳膊:“人,你今天看清楚了,漂亮得很,是不是?她的情况,我也帮你查清楚了,这事你自己要抓紧哦。”
赵彬把双手张开伸到火盆上方烤了烤,问郑勇:“小冯有没有对象?”
“这个嘛,我也问过,肖静只知道小冯订亲了,具体情况,她不大清楚。”
“农村的孩子,很小就订亲了,多半是父母包办的;现在解放了,没有感情的可以废除。”
郑勇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丢地下,用脚捻了捻,说:“这么来,过两天,我陪你去提亲。”
赵彬默然了会,说:“等会议结束了,我自己去提亲,你还是去桐子乡,把地主打人的事再调查一下。”
郑勇把两只手抱在脑后,身子仰靠椅背上,说:“行。”
“我估计,提亲的事不一定顺利。”赵彬拿起火钳在火盆灰里画着圈说。
“为啥?”
“我大小冯14岁,她会同意吗?”
“不同意,就组织包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刚来时,组织就着手解决南下干部家属的问题;对没有家属的,只要在当地找到合适的人,组织都会帮忙成家。”郑勇见赵彬不做声,就又说,“其实组织这样做,也是为了巩固政权,安定南下干部队伍。”
赵彬用火钳把火盆灰里一些没烧烬的细小木炭,一颗一颗地夹起来,放在火堆上,仍不说话。
“你现在莫考虑那么多,有组织帮忙,天大的困难都可以解决。”郑勇望赵彬说。
赵彬点了点头。
“肖静说了,去冯家,要从笆茅岭下面那条山谷往里走,走到第九个山弯,河对门那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就是冯木匠家。”
赵彬把火钳搁在火盆架上,说:“好,一散会我就去。”
郑勇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走,你也莫打夜工了。”
赵彬抬腕看表,已十二点了,就说:“好,你快回去休息。”
郑勇走后,赵彬坐在桌子旁,拿起先写的那份材料,从头到尾看了遍,感觉不需再修改,就把材料放进抽屉,然后走到火盆边,拿起火钳,将火盆里的红炭用灰掩埋起来,接着吹灭桌子上的煤油灯,打亮手电筒,向外走去。
赵彬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往事:一九四九年十月,他随部队南下来到石谷地区,被地委任命为竹萱县县长。接到命令,他立即来到竹萱县,谁知一上任,就遇匪特大规模暴乱,县以下好几个政权机关遭到破坏。他不得不一面配合部队,组织民兵剿匪,一面抓减租减息工作,每天神经绷得紧紧的;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领导土改,和继续清匪反霸,忙得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觉。在这种高度紧张的工作环境中,他没时间,也没精力,考虑个人问题;另外,他也在等未婚妻的消息。未婚妻是一九四八年五月,在关峰县那次战斗突围中,与他失去联系的。他给组织写了很多信,请求寻找未婚妻的下落,可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今年三月,他才接到地委组织部通知,未婚妻在那次战斗中牺牲了。得知这一情况,他悲痛得一整天不吃不喝。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浸在哀伤之中。直到半年后,他才感觉自己确实需要有个家,便答应跟同事介绍的对象见面。
他会面的第一个女同志,是招待所的服务员。两人交谈时,他问她家里有几个人,她拘谨得半天答不上来。他感到她的性格过于内向,自然就不怎么喜欢;第二个是商业科一个女会计,这人是机关干部,文化不浅,但他也不满意,觉得她年龄偏大;第三个来他办公室的,是供销社一个女营业员。这个女同志,相貌虽比前两个要好看点,可又太大大咧咧。她进屋还没坐下来,就先把嘴里的一口痰,“叭”的一声吐在椅子边的地下。坐下说话时,神态虽然从容自若,可面部表情又太过夸张,一开腔,不是撇嘴,扬眉,就是咪眼睛,一条腿还不停地抖着。他见她少了修养,最后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了。
跟这三个女同志见过面后,他弄明白一件事:在竹萱这个小县城,各方面条件不错的女同志,早被一同南下来的战友们娶回家了。这个问题想清楚后,再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时,他就有些懒心淡肠了。他不想随便找个女人,将就把婚结了。他以为在竹萱这个地方,再也遇不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今天,当他一看清那个苗族姑娘时,他的心立刻像跌进湖水里样,再也推不开,躲不掉,心老是想往她身上靠……
赵彬回到宿舍,简单洗漱一下,就上床躺下了。可是他却睡不着觉,脑子总要想事情,翻来覆去折腾两个小时后,才勉强入睡。朦朦胧胧中,他做了一个梦。“……进去吧,怕什么呢,他人可好呢……”
“他大我这么多,又是外地人,我怕跟他合不来。”
“大十几岁,没关系的……”
赵彬迷糊中像听到有两个女子,在门口说话。过了会,又听到有人在“笃笃笃”地敲门。他赶忙掀开被子,下床穿好衣服,来到外间把门打开,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咦,是她!她正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盯望着他。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他欢喜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拉着她的手,走进里间,让她坐在床边。见她低着头,手指绕着辫梢,不说话,他就挨她坐下,向她表白,说他今天在礼堂一看见她,就爱上她了;说他走过不少的地方,见过不少的人,可从没看到过,像她这样清纯的女孩;说她清纯得像深山里的泉水,没一点杂质……说他已做了清晰的决定,准备娶她做妻子……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女子立起身,望他嗤的一笑不见了。这时,一阵“喔喔喔”的公鸡打鸣声,从院墙外的民居传来,赵彬从睡梦中惊醒。
第3章 冯家明言女有婿,赵彬迅即求组织
大会结束后,赵彬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于第三天清晨,带着警卫员,前往石溪村冯家。他们策马出城,一路向东,到达芭茅岭山下公路旁的峡谷口时,朦胧的晨雾已散去,太阳正从山谷里升起,微弱的淡紫光照在山岭上,像涂上一层薄薄的胭脂。赵彬拽了下缰绳,让马调转方向,然后两腿一夹马肚,轻呼一声“驾”,马儿立即撒开四蹄朝通往峡谷的山道奔去,警卫员紧跟其后。山谷里有一条小溪,汩汩淙淙地流着。溪两岸树木繁密,藤蔓相交,岩水滴渗。赵彬无心观景,只顾紧握缰绳,驱马向前。他在“得得”的马蹄声中,转过一弯又一弯。来到第九道山弯时,赵彬见这里的地势突然开阔,便“吁”一声勒住马,朝对岸的小平坝望去,只见离溪约一两百米远处,伫立着一栋木板屋。这屋后面是座大山,屋前有个宽宽的院坝,院坝右边尽头,耸立着一株不知名的大树,树下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通过水田一直延伸到溪边。赵彬判断这里应是冯宝珠的家,便和警卫员策马趟过小溪,来到对岸,然后沿着石板路,向木屋走去。到快接近院子时,两人下马步行,刚走几步,突然一条大黄狗冲到树下,朝他们“汪汪汪”地狂吠起来。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包青丝帕,身穿黑棉背心的老汉,从屋里走出来,他一面大声呵斥狗:“滚滚滚!那边去!”一面朝路上张望,只见有两个人牵着马,一前一后的朝院子走来。当他看清前面那个中等偏高身材,瘦瘦的,穿一套灰布棉制服,戴着眼镜的人,腰间挂着一把驳壳枪,他一下子明白来大人物了,于是慌忙扭头,朝屋里高声喊道:“老婆子,首长来啦!”
赵彬牵马进院,见老人身上落有木屑,面容与冯宝珠十分相像,就亲切地问道:“老人家您好,请问,这里是冯宝珠家吗?”
“是的,是的。”老人连声说道。
“您是冯宝珠的父亲吧?”赵彬微笑着又问。
“这是赵县长。”警卫员指着赵彬对老人说。
老人惊道:“你就是赵县长啊!经常听说,就是没见到过人,快进屋,快进屋。我是冯宝珠的父亲。”老人转身又朝屋里高喊道,“老婆子,赵县长来啦!”
一个腰间系着蓝布围裙,个子不高,头上也缠着黑丝帕的老婆婆,一面洒着手上的水,一面从屋里急急地走出来。冯父忙对老伴指着正在往树上拴马的赵彬说:“这是赵县长。”
“哎哟,是赵县长来啦!”老婆婆笑容满面地走过去,对赵彬说,“赵县长快进屋坐。”
赵彬转过头,和蔼地问老婆婆:“您是冯宝珠的母亲吧?”
“是的啦。”冯母笑吟吟地回道,又说,“快进屋烤火,今天有太阳还是这么冷。”
赵彬和警卫员拴好马,随冯母踏进堂屋,来到火坑房。冯母拿一块抹布,把火坑边两把椅子擦了擦,说:“你们快坐,我来倒茶。”
冯母提起煨在火坑边的瓦罐壶,朝桌子上两个搪瓷缸,倒了茶水,递给赵彬和警卫员。
冯父从屋后抱来一小捆干柴,往火堆里放,再拿起一个吹火筒,对着柴下面的燃火“呼哧呼哧”地吹,吹了一会,火苗子便“突突”地蹿上来。
冯母拿起火钳,夹了两根燃烧的柴,边往厨房去,边对赵彬说:“你们还没吃饭,我去煮豆皮。”
赵彬连忙摆手:“您不要做饭,我们吃过了。”
“这么早,你们在哪里吃饭哦,我一会就做好啦。”
警卫员跨前几步,拉住冯母:“我们真的吃饭了,我们食堂开饭早。”
赵彬望冯母温和地说:“您去做你们的饭吧。”
冯母笑着说:“我们吃啦,你们来时,我正在厨房洗碗。”
冯父有经验,他知道领导一般不会随便在村民家吃饭,并且到家里来,肯定有事要问。“你莫做事啦,快坐下来。”冯父对老伴说。
冯父说时,撑着膝盖站起来,坐在赵彬旁边。冯母听了老伴的话,就把火钳夹的两根冒着火的木柴,放回火坑,在老伴侧边一把椅子上坐下。
赵彬清楚他今天求亲,不能像写文章样,就题写题,就事论事,而要先问问其他一些情况,再慢慢过度到正题上来。他见两位老人已坐下,就开始问他们,一年在外能修几栋房子,可以做多少家具?除去徒弟、帮工等人工资,有多少净收入?干漆工活,是附带的,还是专门做?家里分了多少田地?养了猪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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