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莹垂着眼皮说:“脱线啦,拿来唦。”
赵彬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咖啡色毛衣,递冯莹。冯莹瞅了眼毛衣,见毛衣是去年她给赵彬织的一件新毛衣,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怎么一年不到,就脱线啦。她接过毛衣,把两只袖子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好一会,都没看到脱线的地方。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眼睛不好,看……,不对呀,袖子脱没脱线,眼睛再不好,也不会看错啊。没有脱线,他为么子要这样说?这样说是……冯莹突然明白了,赵彬这样说的目的,是在找梯子下楼。这时,她缓缓地抬起头,只见赵彬抿着嘴,笑吟吟地凝望着自己。
第26章 夏菊登门哭隐情,冯莹劝慰出主意
不知不觉到了年底。周六那天晚上,冯莹没上夜班,她坐在外间火盆边,跟吕娘聊洁娴在幼儿园的趣事:“今天小一班的邓阿姨,又向我告状,说洁娴把不爱吃的白菜,往她旁边小朋友的桌子底下甩。”
吕娘听了,哈哈地笑起来:“她是不喜欢吃白菜,冬瓜也不爱吃……”
吕娘正说着,忽然有人在“呯呯呯”地敲门。冯莹忙起身过去,把门打开,一看,是夏菊,“夏姐来啦,快坐,快坐,我来倒茶。”冯莹惊喜道。
吕娘把桌边那把高椅子搬过来,放火盆边,对夏菊说:“小夏,坐这里,椅子高点,你坐着舒服些。”
夏菊对吕娘说了声谢谢,就挺着大肚子走到椅子边坐下。冯莹倒了杯茶递夏菊,一面问道:“夏姐,你身体还好吧。”
夏菊接过杯子,说:“还好。”
“你几时生?”吕娘问夏菊。
夏菊面带忧容地说:“下个月。”
冯莹在夏菊旁边坐下,说:“好快哦,我觉得夏姐好像还没怀好久,就要生啦。”
吕娘望冯莹笑道:“你自己怀孩子,天天盼着生,就觉得时间长。别人怀孩子,你不经常看到,就觉得时间短。小夏,你说是不是。”
夏菊好像没听冯莹和吕娘说话,这时,突然听到吕娘问她,就慌忙点了点头。
冯莹含着微笑问夏菊:“郑局长出差了吧?”
夏菊嗯了一声。
“今天是礼拜天,牛牛和军军不上幼儿园,你出来,放心他们两个在家里吗?”
夏菊面无表情地说:“顾不到那么多了。”
冯莹听夏菊这样说,有些吃惊地侧头,很注意地看她的脸。这时,她才发现夏菊的脸庞瘦削而苍白,黑眼圈明显,特别是那双失神的双眼,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忧伤,就像心灵受到巨大的伤害。夏姐怎么突然变成这么个样子啦,前不久,在专署大门口,看到她都还好。未必郑局长又打她啦,按说不会呀,夏姐怀着孩子的……
夏菊见冯莹在盯着自己看,就耷拉着肩膀,低下了头,低头时,一缕头发垂下罩住右眼,可她没管。冯莹伸手帮夏菊把垂下的这缕头发,朝上捋。可这时,夏菊突然一把抓住冯莹的手腕,怔怔地望着她。冯莹愣了下,但她马上从夏菊的眼里明白过来,于是微笑地对夏菊,说:“夏姐,我们到里面去坐吧。”
吕娘也看出夏菊想跟冯莹单独说话,就赶忙从桌子底下,把烘篓拿出来,往里面夹了几块红炭,提放到冯莹卧室,把茶杯也端了进去。冯莹扶着夏菊走进里间,在茶几旁的藤椅上坐下,又从床上拿了个枕头,垫在夏菊背后,把烘篓也摆在她面前,自己搬了把小木椅,与夏菊对坐。
夏菊问:“赵局长呢?”
“到地委开会去啦。”冯莹说。
夏菊哦了一声,把脸别向窗户那边,过了一会,她回过头望向冯莹时,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冯莹吓一大跳,紧张地问道:“夏姐,出么子事啦?”
冯莹起身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方干净手帕,递夏菊。夏菊接过手巾拭泪说:“小冯,我们这个家要散了!”
冯莹含笑劝道:“夏姐,莫这样说,哪家两口子不闹矛盾哦,我跟赵彬还不是经常扯皮。”
“你们是扯皮,我们是……唉!”夏菊说不下去了,她用手捶着心口。
冯莹轻声问:“郑局长打你?”
夏菊悲凄地说:“比打还狠呀……”说着,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冯莹不知夏菊家倒底发生了么子事,见夏菊这样伤心,自己的眼睛也潮湿了。夏菊用手帕擤了擤鼻子,长叹一口气,望着冯莹说:“冯妹,我有好多话,一直憋着没对你说。你平时看我和郑勇还过得去吧,实际上,我跟他一直不好。我是他家的童养媳,九岁就到他家里,十三岁那年,我还是个小娃,就跟他完婚了。他参军走后,两个姐姐就出嫁了,我一个人在家服侍公婆。好的是,婆婆喜欢我。解放那年,郑勇回来探亲,只住三天就要走。婆婆见他不跟我同屋睡,就要他把我带走。他不肯。婆婆就给他说好话,他还是不同意,后来婆婆就又哭又闹,说不想活了,还骂他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他见婆婆这样,只好把我带到竹萱。我来了后,做什么事,他都挑眼,也从不带我出去走走。一直到有了牛牛,他看我才稍顺眼点。”夏菊顿了顿,接着说,“头几年,我跟他勉强还过得下去,可去年我从老家接牛牛回来,发现床上有女人的头发,我拈起一根尺把长的头发问他:‘这是哪个的头发?’他横我一眼就走了。我知道他脾气暴躁,就不敢多问。从这以后,他就没得几个时候在屋里,也不跟我说什么话。我怀疑他在外面有一个固定的女人,但我又没得把柄,就是有,我又能拿他怎么样。后来我想,还是慢慢熬,等熬到他年纪大了,会好些。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上个星期二的晚上,他突然向我提出离婚。我哭着问他离婚的原因,他不肯说。他不说,我也明白。我就说,我不同意离婚。他可能有点心疼孩子,后来就没再提离婚的事了。可昨天晚上,他……他……”夏菊说到这里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冯莹端起夏菊的茶杯,到外间续了水,进来递夏菊,把门重新关上。夏菊接过杯子,喝了口水,撑起沉重的眼皮继续说:“昨天晚上,他把两个娃赶出去后,对我说,他跟别的女人有孩子了。我一听,脑壳嗡的一声,差点晕倒。小冯啊,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啊,像插了把尖刀样,我忍不住哭起来。他吼我,‘哭有什么用,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离婚,离婚后,你带孩子回老家,我负责每月给你们寄生活费;第二条路,如不离婚,就养我和她的孩子。我说:‘我不离婚,也不养你们的孩子。’
他恼火地说:‘那好,我判了重婚罪,一家人完蛋。’
我顶他一句:‘她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
他说:‘没得结婚证,医院不打孩子。’又说,‘她为这事要急疯了,到处找药吃,还天天从高坎上往下蹦,但孩子就是弄不下来。’
我觉得我真的是要疯了,我哭着打开门往外走,郑勇可能怕我出事,就拉住我,把口气放软了说,我如答应走第二步路,帮他渡过这个难关,以后他绝不再犯这个错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就心软了,答应帮他养那个女人的孩子。话是这样说,可以后,家里平白无故的多个孩子,别人不怀疑吗?万一这事暴露了,他犯重婚罪,判刑坐牢了,我和孩子怎么办啊!”夏菊说着,眼泪又滔滔地落下来。
冯莹安慰道:“郑局长没和这个女人结婚,也没和她天天住在一起,应该不属重婚罪。他是吓唬你的。但组织如晓得郑局长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瞎胡乱搞,怎么处分他,我就不清楚啦。”冯莹接着说,“夏姐,你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那个女的是哪个单位的?”
“我问过郑勇,他说那个女的叫叶玲,是石谷县商业科的。”
“她怀的孩子,月份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郑勇说她的预产期,比我的预产期早二十天。”
“她怎么晓得自己的预产期呢?”
“天啦,冯妹,她是从外地分来的中专生,她一看书不就算出来了嘛?”
冯莹默然了会,对夏菊说:“我觉得可以这样来,既然你和叶玲生孩子的时间相隔不远,你可以把叶玲的孩子当双胞胎养。这个事,要和吕娘商量,吕娘是本地人,有她帮忙,可能好搞些。你放心,吕娘嘴紧,办事牢靠。”
夏菊嗯了一声,说:“那就麻烦吕娘了。”又说,“冯妹,这个事,你莫告诉赵局长。”
冯莹点头:“好,我不给他讲。”
过了会,夏菊不放心似的,又对冯莹凄声道:“冯妹,我在这里无亲无戚,只有你帮我了。”。
冯莹说:“夏姐,我们两个就莫说那么多,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渡过这个难关。”
夏菊充满感激地说:“我都不晓得怎么谢谢你了。”说完,想起一事,又问冯莹,“军军在幼儿园怎么样,我现在一点都没管他。”
冯莹慰藉夏菊道:“蛮好,这个你不用操心,我给他班的保育员打过招呼。”
“光给你添麻烦。”夏菊把那块湿透了的手帕,放茶几上,说,“冯妹,我走,屋里烧得有火,我还是不放心牛牛他们。”
冯莹说:“那你快回去。”
冯莹走过去把夏菊扶起来。夏菊撑着腰,慢慢来到外间,跟吕娘招呼:“吕娘,你忙,我走了。”
吕娘应道:“好,有空来玩哈。”
冯莹把夏菊一直送到她家走廊上,才往回走。冯莹回来,一进屋,吕娘就问她:“郑局长是不是出事了?”
冯莹惊愕道:“您怎么晓得?”
吕娘说:“我早就料到他要出事!”
“您指的他哪方面?”
“还会有哪方面,肯定是生活作风问题唦!”
冯莹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她才问道:“吕娘,您是怎么晓得的?”
吕娘说:“我是怎么晓得的,我给你说嘛……”吕娘把那次,天快黑时,她回老城,走到合瓶街,看到郑局长进了一家旅馆,和她在伯父家院子里,看到郑勇和一个年轻女子,手挽手的在溪边散步;还有夏菊回老家接牛牛那段时间,有天清晨,看到一个女人从郑家出来的事,统统对冯莹说了。
冯莹听了,心情异常沉重,她皱着眉头对吕娘说:“我参加土改时,郑局长是我的领导,那时,他的口碑非常好,我也一直很敬重他。可万万没想到,他来专署后,怎么在生活作风上,变得这么不检点。”接着又说,“吕娘,您怎么不给我说,瞒得这么紧。”
“我怎么敢跟你说。你的性格,我还是了解一点,你要是晓得这些事了,肯定要帮小夏打抱不平。再说,我是一个人看到的,能说明么子。还有,小夏又是那么一个软弱的人,郑局长要是把她哄好了,说不定,她还会怪这些人多事。小夏跟你说了些么子。”吕娘望冯莹说。
冯莹把夏菊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吕娘。吕娘听完冯莹的话,说:“这只能怪小夏自己没得用。”
冯莹连忙说:“这次夏姐没有服软,郑局长向她承认错误啦。”
吕娘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承认错误,他现在是承认错误嘛,等事情过去了,又……”
冯莹没等吕娘话说完,连忙说道:“我估计郑局长再也不会这样啦。”接着说,“不管怎样,郑局长毕竟以前是我的领导,现在他出这么大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吕娘,这个事您莫给赵彬说哈。”
吕娘诧异道:“为么子?”
冯莹说:“夏姐交代不能告诉赵彬。可能是以前赵彬在竹萱当县长时,处理过一个犯作风错误的副区长,当时搞得动静有点大,夏姐是担心赵彬晓得这个事,要郑局长去向组织坦白交代;夏姐肯定不愿这样。夏姐的意思,是想让这个女的,在什么地方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由她来养,想把这个事瞒过去。”
吕娘淡淡地说:“别人的孩子,她来养,怎么这么没骨气。”
冯莹见吕娘对夏姐这么个态度,生怕她不会帮忙,就口吻轻柔地对吕娘说:“吕娘,夏姐求我帮忙,其实我在石谷,也是外地人,只比她稍好一点;我就跟夏姐说啦,想请您帮忙。”
吕娘惊道:“我帮忙?我帮么子忙。”
“就是找个地方,让那个女的,把小孩悄悄生下来。”
吕娘望着冯莹直言道:“这类事,一般要少管。”
冯莹急切地说:“吕娘,我们两家关系不一般,夏姐就是不求我,我晓得他们遇到难事,也要主动帮助他们。”
吕娘不做声了。冯莹见吕娘半天不置一词,有些着急了,就又对吕娘说:“只要让这女的,躲在哪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就行啦。”
“躲哪里生呢?”吕娘这时说,“就是这个事,不好办。”
“可不可以在您伯父家……”
吕娘打断冯莹的话:“那不行,他们两老那么大年纪,还有我那个伯娘,嘴一点不紧,说不定,孩子还没生,她就传出去啦。”
吕娘见冯莹一心一意地要帮夏菊,又想到夏菊平时很尊重她,两个孩子对她也十分亲热,便动了隐恻之心,就对冯莹说:“你莫急,让我想想。”吕娘想了一会说,“这样,她快生时,去我家。”
冯莹怔愣道:“住在您家里?”
吕娘说:“你先不是说,夏菊跟你讲,这个女的在县商业科工作,住在县政府的,县政府离我家很近。你说你到过县委门口,县政府在县委对门。从县政府往右拐弯,几分钟就到我家哒。我那里没得邻居,她在我那里生孩子,鬼晓得。”
冯莹惊喜道:“哎呀,吕娘,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不过……哪个接生啊?”
“你看,你这个记性哦,我以前跟你说过好多次,我会接生啊。我三个外孙和亲戚的一些孩子,都是我接的生。”吕娘浅笑道。
“哎呀,您是跟我说过。我这个记性,真是的!这简直太好啦!”冯莹脸上流露出近乎狂喜的神色。
“那个女的叫么子名字?”
“叫叶玲。”
“哦,到时,她住我女儿那间房。不过,我去招呼叶玲,你们怎么办?”
“我把妈接来。”
“赵局长要是问起我,我怎么说?”
“您就说,您伯父家整屋,要您去帮忙做饭。”
“要得,就这么说。”吕娘点了点头,接着说,“我觉得这个事,可以这样来:叶玲快到预产期时,把探亲假先请好,让单位上的人都晓得她要回老家了。她在我家生了后,大人小孩就住我那里,等夏菊在医院生了孩子,她出院时,叫郑局长雇顶轿子,我抱着这个孩子,在住院部门口候着。等夏菊一进轿子,我赶紧把孩子递给她。这样呢,她抱着两个孩子回去,以后对外就说生的双胞胎。你觉得这个办法可不可以?”
“那里是可不可以,这个办法简直绝啦!”冯莹高兴地说。
吕娘叹口气说:“也是的,郑局长要真出问题哒,小夏的日子怎么过?哦,当真,你给夏菊说下,侍候她坐月的保姆,一定要在她从医院回去后再请。”
冯莹嗯了一声,正要跟吕娘又说什么时,忽听门“吱呀”一声响,她侧头一看,赵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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