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莹说到这里,轻叹口气说,“想都没想到,事情过去十年啦,还是被揭发,真的应了那句话,‘纸是包不住火的’”
赵彬原本想狠狠批评冯莹,可现在却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她,他不能说她做得对,也不能说她做得不对。他沉默了会,对冯莹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看看老郑。”
第二天上午,赵彬和冯莹来到郑勇家门口,见门关着的,冯莹便上前“呯呯呯”地敲着。不一会,门“咯啦”一声开了,夏菊走出来,门自动关上。冯莹问夏菊:“郑局长呢?”
夏菊往房里指了下。赵彬推门进去了。
冯莹又问夏菊:“孩子们呢?”
夏菊有气无力地说:“都出去玩去了。”
冯莹扫了眼走廊,见灶台上的锅里,乱七八糟堆着一些碗筷,廊缘边那把椅子上,也是凌乱地搭着一些毛巾和衣服,地面也脏兮兮的。冯莹知夏姐没心事做事,就挽起袖子,走到灶台边,拿起锅里的碗,“晃荡晃荡”地洗起来。
夏菊拉住冯莹:“等会我自己洗,你快坐。”
冯莹说:“这么几个碗,我一会就洗啦。”
夏菊站在灶边,愁眉苦脸地对冯莹说:“这段时间,老郑都没怎么吃饭。”
冯莹见夏菊眼睛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人也瘦了许多,知她这段时间为郑勇的事担足了心,就边洗碗,边劝夏菊:“夏姐,事情已这样啦,日子还要过下去,你们千万莫要把身体愁垮啦。”
唉!夏菊长叹一口气,说:“我现在只想带着孩子,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走到没得人认得到我们的地方去!”
冯莹停了洗碗,对夏菊说:“夏姐,你现在硬是不能胡思乱想,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你不能光想着走,走能解决问题吗?再说,你能往哪里走?”
唉!夏菊又叹口长气。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就往后退了几步,倚在柱子上。
冯莹把锅里收拾完,又拿起扫帚把地下的垃圾扫进撮瓢,端到走廊尽头,倒进垃圾堆。回来时,她把撮瓢放在灶边后,走到门口,朝门缝里望过去,她看见郑勇坐在茶几旁椅子上,脸色阴郁,眉头紧锁,头发乱蓬蓬的,脚边烟蒂散落一地。赵彬坐他对面,在小声跟他说着什么。冯莹看了会,转过身,见夏菊还靠在柱子上的,就把墙边两把小椅子,提过去,拉夏菊坐下来,自已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正这时,兰兰和瑞瑞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瑞瑞最喜欢冯莹,他一看到冯莹坐在他家门口走廊上的,就边跑,边大声喊着:“冯姨,冯姨!”
瑞瑞一跑拢,就气喘吁吁地搂着冯莹的脖子。冯莹环抱着瑞瑞的腰,轻声问他:“你们到哪里玩去了的。”
瑞瑞说:“我跟妹妹在花园旁边玩。”
夏菊忙对兰兰说:“你和哥哥还去玩会,妈妈跟冯姨说一会话。”
兰兰嗯了一声,对瑞瑞说:“走,我们到堰塘那边去玩。”
瑞瑞有些不想走,磨磨蹭蹭半天不动。冯莹便对瑞瑞说:“跟妹妹还去玩会吧。”
兰兰走过来拉瑞瑞的手,瑞瑞这才跟妹妹走了。
冯莹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对夏菊说:“时间过得好快哦,瑞瑞和兰兰都长这么大啦。他们两个读四年级了吧?”
“是的。”夏菊神情不安地说,“瑞瑞要是晓得他不是我生的,怎么得了啊!这孩子本来就内向。”
冯莹说:“这事对瑞瑞肯定打击大,以后只有慢慢开导他。”
两人正聊着,有人从她们面前过路。两人都不做声了。等那人走后,两人又说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赵彬出来了,冯莹便向夏菊告辞,跟赵彬走了。
回家路上,冯莹问赵彬,郑勇怎么个情况。赵彬说:“郑勇一直落泪。”
“那你怎么说的?”
“我劝他争取重新入党。”
郑勇受处分的事很快传遍专署大院,以前常来郑勇家下棋、聊天的人,再也不来了。这倒没什么,而真正让郑家日子不好过的是,大院里一些调皮的孩子,从大人口里得知瑞瑞身世后,一天到晚追着瑞瑞,喊他私娃。不久,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也知道了瑞瑞的情况。瑞瑞从此不肯去上学。郑家其他几个孩子,无论走到哪里,也抬不起头。
郑勇自己不怕面对任何人的岐视,但见孩子们受他牵连,遭人欺负,心里难过如刀绞。他不跟任何人商量,就给上级领导打报告,申请调到郊区木樵坝酒厂工作。申请很快批下来,郑勇任木樵坝酒厂副厂长。没多久,他们全家搬出专署大院,孩子们全转到土樵坝上学。
第47章 赵彬教诗家人乐,郑勇之子寻亲娘
一九六六年秋,洁娴考取石谷重点初中,她在学校住读。有个周六晚上,她回家刚进屋,赵彬就对她:“你回来得正好,今晚我有点时间,教你们学唐诗。”
晚上七点钟,一家人在客厅坐好后,赵彬翻开《唐诗三百首》,找到杜甫创作的七律诗“客至”,然后他读一句:“舍南舍北皆春水,”
大家跟着读:“舍南舍北皆春水,”……
赵彬教完这首诗,对大家解释了诗意,接着又一句句地教读,教了十几遍后,他问大家:“你们哪个可以把诗背下来了。”
洁娴说:“我会背了。”
洁雅张嘴正要说她也会背了,冯莹却抢着说:“我会背了,我先背。”
冯莹说着,就背起来:“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肯与……”冯莹背到这里,忽然卡壳了,她想了会,没想起来,就说重新背。但她再次背,背到这里还是中断了。她又从头背,后来虽想起这句是“肯与邻翁相对饮,”,可她又把后面一句忘记了。坐冯莹旁边的洁娴,低声向妈妈提了头:“隔篱。”“隔篱呼取尽馀杯。”冯莹连忙说道。孩子们见妈妈第一个背完诗,都为妈妈鼓掌。冯莹自己觉得还是没背好,就说再从新背一次。可这次她背得更糟糕,竟然有三句出错。赵彬再也忍不住了,就“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冯莹本来就觉自己出了洋相,心里很不舒服,这时,见赵彬笑她,还打哈哈笑,就气得霍地站起身,冲到门口,摔门而出。
冯莹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把门“哐”一声推开,板着脸,朝卧室走去。赵彬见了,忙起身来到卧室,笑咪咪地对冯莹说:“我把这首诗的意思,再给你……”
冯莹不等赵彬话说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唐诗三百首》说:“我自己学,你一口山西话,教得我都听错啦。”
赵彬万没想到冯莹为自己找出这么一个理由,忍不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洁娴在客厅里听到妈妈的话,也捂着嘴,“呵呵”地笑个不停。
一晃到了一九六七年元旦。那天,冯莹上街买了一只鸡,鸡买回来后,她却不敢杀,也不会杀。冯莹本来胆子不算小,土改时,她半夜路上踩到死人,都不怕,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敢杀鸡。以前她都是请邻居帮忙杀的,可这两天,会杀鸡的人,都不在家。冯莹倚在厨房门框上,焦急地想着,今天过节,一家人都盼着吃鸡,现在又快到做饭时间,鸡还没杀,怎么办呢?她左思右想,想了好一会,最后决定还是自己麻着胆子杀鸡。
她找来两根绳子,把鸡的双脚和两个翅膀都捆住,然后拎着鸡,来到院子尽头草坪边。
孩子们见妈妈要杀鸡了,一窝蜂地跟了过去。冯莹先用左脚踩着鸡的爪子,右脚蹬在鸡的翅膀上,再抓住鸡头,拔掉鸡颈部的毛,然后拿起菜刀,对着鸡脖子。孩子们个个屏气凝神地望着妈妈,只有洁娴别过脸去,不敢看。
过了好一会,洁娴没听到什么动静,就回过头来,只见妈妈还举着刀,盯着鸡脖子的,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洁娴一下子明白妈妈不敢杀鸡。洁雅这时拉着洁娴的胳膊,对妈妈说:“妈妈,大姐胆子大,让她来杀鸡。”
洁娴一听,脸都吓白了,她慌忙甩脱洁雅的手,往屋里跑,跑到阳台上,与正出来倒茶水的爸爸撞了个满怀。
赵彬见洁娴慌慌张张的样子,问洁娴怎么回事。洁娴便把妈妈害怕杀鸡的事,给爸爸说了。
赵彬把茶水倒了,回客厅放下杯子,向门外走去,刚走到阳台上,就看见冯莹拎着鸡回来了。赵彬忙对冯莹说:“把鸡给我,我来杀。”
冯莹怔了下:“你杀鸡?”
赵彬不答话,只顾从冯莹手里拿过鸡和菜刀,往厨房里走,洁雅跟了进去。冯莹忙对着赵彬的背,大声说:“哎,杀鸡要有技术的哈!不要在厨房里杀!”
冯莹的话刚落音,只听厨房里传来“噔”一声响,紧接着赵彬走出厨房,回卧室去了。咦,他怎么走了,鸡杀了吗?冯莹来不及问赵彬,赶紧往厨房里去,进来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鸡头从砧板上滚落灶门边,鸡身在台板上扑腾着,鸡血喷得墙上、碗柜、灶台到处都是。洁雅笑嘻嘻地对妈妈说:“爸爸是把鸡头按在砧板上,一刀剁下的。”
冯莹一听赵彬是这样杀鸡的,哭笑不得。孩子们涌进厨房,知爸爸是一刀剁下鸡头,完成杀鸡任务的,都“哈哈”的大笑起来,洁娴笑岔了气,蹲在地下嗳哟地叫着。大家都觉爸爸这个举动太搞笑了。以后,冯莹和孩子们,只要一提起赵彬剁鸡头的事,就要笑好半天。
元旦节过后的第三天早上,赵彬去了石谷县大峰顶药材场,他要在那里开两天会。
这天晚上,孩子们都在卧室里的桌子上做作业,冯莹坐在客厅灯下织毛衣,她边织,边在心里想:赵彬走时,没带棉大衣,大峰顶海拔一千多米,气候要比城里冷好多,他会不会……
正想着,忽然有个人推门而入。冯莹定睛一看,是夏菊。夏菊神色慌张地对冯莹说:“瑞瑞离家出走了!”
冯莹惊道:“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早上,瑞瑞出去后,到现在没回来。”
冯莹忙放下毛衣,指着旁边一把椅子,对夏菊说:“你莫急,坐着慢慢说。”
冯莹倒了杯茶,递夏菊,问道:“瑞瑞为么子要这样做啊?”
夏菊接过茶杯,在椅子上坐下,说:“你看,专署里邓强的儿子坏不坏,我们搬过去了,他还跑到木樵小学,追着瑞瑞喊他生子娃。没过两天,这个学校的学生和老师就知道瑞瑞的情况了。接着瑞瑞班上就有同学,天天喊瑞瑞私娃,还有人朝瑞瑞扔石头。小冯,你说,瑞瑞怎么受到了啊!后来瑞瑞硬是不肯上学了,我和老郑怎么劝他,都不行。有几次他还问我,他亲妈在哪里。我说:‘我就是你的亲妈。’
他哭喊着说:‘你不是我的亲妈!不是我的亲妈!’”
冯莹说:“瑞瑞毕竟十一岁啦,别人不这样喊哥哥、妹妹,唯独喊他私娃,他心里肯定明白唦。郑局长呢?”
“老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清早,就出门找去了。”夏菊接着说,“我和牛牛昨天找了一下午,没找到,今天,我们全家人又分头找了一天。我实在没办法了,就跑来请你帮忙分析下。”
“他会不会找他亲妈去啦。”冯莹问道。
夏菊说:“他没钱怎么走,他妈的地址也不知道啊。哦,我想起一件事:上个星期三,郑勇上班去了,牛牛他们也上学去了,我从街上买米回来,进屋看到瑞瑞在我们卧室里,翻老郑那口皮箱。老郑的皮箱,平时锁着的,也不晓得那天怎么没锁。本来我想进去说瑞瑞,要他莫翻爸爸的箱子,但我又一想,这孩子现在够可怜了,我要是再一说,他心里肯定又要觉得我不是他亲妈,又要哭。后来,我就装着没看见,也没跟老郑说这事。现在想来,瑞瑞会不会翻到什么了?”
“叶玲调走后,她给郑局长来过信吗?”
“这个我不清楚。”
“这样,你回去,要郑局长看看箱子里少了么子。我明天晚上去你家,学校明天放假,孩子们都待在家里,我要把他们生活安排下。”
“好,那我早点回去,把你的话给老郑说下。”夏菊起身告辞走了。
第二天,晚饭后,冯莹来到木樵坝。郑勇家在木樵坝酒厂左边靠山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冯莹来过一次。这时,她轻车熟路地从公路上,进入酒厂一个后门,往前走十几步,再拐一个弯,便来到郑家院子里。她走到门口,喊了一声:“夏姐。”
夏菊忙迎出来,把她让进屋。郑勇见冯莹进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打招呼:“小冯来了,快坐。”
冯莹应声在茶几旁坐下。她望了眼郑勇,见他面容憔悴,面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知他肯定两个晚上没睡觉。夏菊倒了杯茶递冯莹。冯莹接过茶杯,问郑勇和夏菊:“有了瑞瑞消息没有?”
两人都垂头丧气地摇头。
冯莹又问郑勇:“郑局长,你到哪些地方找了的?”
郑勇说:“我到以前带过瑞瑞的保姆,和跟瑞瑞玩得好的同学家,车站、杜鹃山、梓江边都找过。我现在判断瑞瑞很可能找叶玲去了。”
冯莹问:“瑞瑞去找叶玲,他有地址?”
“叶玲调走那年,给我来过一封信,这封信我一直放在皮箱里的,但这封信现在不见了。”
冯莹说:“瑞瑞没有钱,怎么去?”
郑勇蹙着眉说:“叶玲实际没调回老家,她通过熟人关系,调到陵夷市副食品公司,与公司里一个部队转业的副经理结婚了。陵夷市离我们这里也就一两百里路,瑞瑞就是走也走得去。”
“你现在还方不方便跟叶玲打个电话,问问瑞瑞是不是去她那里啦。”冯莹望向郑勇说。
郑勇连连摆手:“我就收到她这么一封信,以后再没任何联系。现在不知她还在不在那里工作。再说,我即使打电话,叶玲也绝对不会理睬我。”
冯莹想了想说:“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夏姐可以去叶玲那里一趟。”
夏菊连忙说:“我去?我和叶玲没见过面……”
冯莹知夏菊不识字,出门有问题,就忙说:“夏姐,我和你一起去。要去,我们明天就走。你觉得呢,郑局长?”
郑勇沉默了会,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冯莹的方案,并说他明天早上,去车站买票。
冯莹对郑勇说:“你莫专门去买车票,明早,我和夏姐直接去车站,把票一买,就坐车走啦。万一车票卖完啦,我们就买站票。”冯莹又对夏菊说,“夏姐,你到车站啦,在候车室等我,我把票买啦,来找你。”
夏菊因有冯莹作伴,心里踏实许多,就连连点头。
三人把这事商定好后,冯莹就告辞走了。
冯莹回来,见赵彬坐在卧室藤椅上的,就连忙说:“你回来啦。你走时,没带棉大衣,冻着没有?”
赵彬说:“会议室生了很多火,加上人多,也不太冷。听洁娴说,你到老郑家去了。”
冯莹嗯了一声,就把瑞瑞失踪的事,简短地对赵彬说了。
赵彬焦急地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孩子压力太大了。老郑分析瑞瑞可能找叶玲去啦,叶玲在陵夷工作,明天我和夏姐去叶玲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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