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拿着包子,盯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父亲忽然把笑容一收,脸色严肃起来:“他叫许晨。十几年前,在911世贸中心的恐怖袭击中死了近三千人,小晨的父母就在其中。
当时,他只有六岁,还有个四岁的弟弟。他被送回国内,跟奶奶一起生活。而弟弟,则被在纽约的姨妈收养。中间,可能因为搬家,他和姨妈断了联系。这次,他从国内到纽约,就是来找弟弟的。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后来,我和弟弟在跟这个叫许晨的人聊天中,才知道,他曾经在国内当过刑警。为了找到弟弟,辞职来到美国。父亲心安理得地让他当起了自己的助手,并许诺会尽力帮他找弟弟。这也正合许晨的意,有吃有住有工作,还可以借助纽约警察和私人侦探的网络来找人。
“你弟弟叫什么?”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问他。
“原来叫许昊,但后来应该改名了,在警方的系统网络里找不到。姨妈一家很多年前就搬走了,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一般来说,即使搬家,在系统里也应该能查到。但很奇怪,不但查不到他们的名字,也找不到他们的地址。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弟弟。现在,除了奶奶,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一边往碗里夹着青菜,一边说。
“找到以后呢?你回国还是留在这里?”弟弟二更跟我不一样,他喜欢这个散发着无所事事气息的家伙。
对,我的弟弟叫唐二更,大概是爸爸因为办案整天用脑,脑汁早已被绞干,等到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连一滴智慧之液也挤不出来,只好顺着自己的名字起下去。如果家里有更多孩子,那一定会起名叫唐三更,唐四更。至于我为什么叫唐樱桃,爸爸说,那是因为妈妈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樱桃。妈妈在我们小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模样。
听到二更的问题,许晨停下筷子,眼中微微闪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我俩都大吃一惊的答案:“找到我弟以后,我就没心事了。应该会出家吧。纽约上州不是有个全美最大的寺庙叫庄严寺吗?我打算去那里。”
“啊?大哥,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二更瞪大眼睛。
“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一直喜欢打坐,也喜欢看佛经。这是我的愿望。看,我不是一直在吃素吗?”他举起筷子夹的青菜,笑嘻嘻地说。
我们无语地看着他。这家伙确实总是慢腾腾地,悠然地晃来晃去,给人感觉很懒散的样子。我怀疑他想出家就是为了逃避世俗的麻烦的,可是,如今的快节奏社会,即使是做和尚,也避免不了人事的麻烦吧。
等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屋,发现老太太已经安然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玻璃茶壶里已经加好茶叶,许晨正在往里面倒水,完全是一副主人的样子。
他那理所当然的气场,勾出了我胆小唯诺的心态。从小被强悍的父亲吼来吼去,我养成了一个只要靠近比自己强的气场的人,就缩成一团的习惯,尽量把自己弄成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包子。不过,刚才说的闹鬼,也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默默地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椅上,像个客人一样接过许晨递过来的茶杯,低头喝起来。
家里养的黑猫杰克悄然无声地竖着尾巴走过来,蹲在我脚边,一双琥珀般的眼睛望向刚进来的陌生人。
老太太优雅地双手托着杯子,喝着茶,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徐徐给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第3章 蜘蛛人疑案(5)(6)
5
两个月前,马老太出门的时候在路边的一块冰上摔了一跤。当时是天寒地冻的二月清晨,外面人很少,可怜的七十岁老太在雪地里趴了半个多钟头,才被行人发现。救护车把马老太送进医院,大腿骨折,加上又冻又吓,她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一个月。而怪事就在这一个月中发生了。
马老太的老伴马老头每天都到医院探望妻子。这对老夫妻住在一栋两层木结构独栋屋中,在法拉盛市郊一个老年人居多的居民区。他们没有孩子,亲戚只有住在附近不远的两个侄子。马老头的邻居是一对中年夫妇,平时跟老夫妇关系不错。这次马老太住院,马老头每天去探望,回家很晚。热情的邻居就邀马老头每天晚上过来一起吃晚饭。
这一天,跟平时一样,这对夫妇做好晚饭,等待马老头从医院回来一起吃。可等来等去,直到快八点了老头也没有来。夫妇俩从窗户望向马老头的房屋,隐隐约约看到一楼有灯光,老头应该早从医院回来了,肯定在家。可为什么过了饭点还不过来呢?
两个人觉得奇怪,就一起走到马老头的房子前,敲了敲门。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人应答。敲了半天,都没人应门,邻居丈夫试着推了一下门,门从里面锁上了,推不开。妻子绕到房屋旁边,从客厅位置的窗户往里面看过去。只见客厅的灯亮着,壁炉里面的火还在烧着,地板上却横着两个人影,一动也不动。妻子吓得尖叫起来,两个人马上报了警。
警察们赶到后,破门而入。客厅内一片狼藉,有明显打斗的痕迹,装饰用的小物件散了一地,地板上的血泊里趴着两个人,一个是七十五岁的马老头,仰面躺着,头上,脸上都是血,另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后来确认是马老头的两个侄子中的一个,趴在地上,头部已经血肉模糊。一开始,警察以为两人都死了,后来发现马老头竟然还有一息尚存,赶紧送往医院抢救。而他的那个侄子,早就已经断气了。
马老太说到这里,手伸向茶几上的纸巾盒,她的手离那个盒子还有一段距离,许晨赶紧拿起盒子,抽出几片纸巾,轻轻送到老太太手中,又把纸巾盒放到她面前的位置。老太太用纸巾使劲擤着鼻子,眼泪似乎又要掉下来了,她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我那可怜的侄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而老伴在医院还在昏迷中,中间倒是醒过来几次,不过又很快昏过去……”她抽泣起来。
性急的我忍不住插话:“那个闹鬼的新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胆子很小,怕鬼,但同时对这些事情也很好奇。就像一个有恐高症的人,当确认自己在高楼内绝对安全时,总忍不住快速向窗外瞅一眼,又全身战栗着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许晨在马老太还在擤鼻涕时,淡然回答道:“有好几个行人在经过他们的房屋时,曾经无意透过二楼的窗玻璃,看到一个人的脸,那个脸孔苍白可怖,像是饿鬼。那脸正在往外看。在夜晚,那个房子也经常会亮起灯来,等人们凑近,灯光又会熄灭。而这段时间,两位老人都正在医院,一个骨折,一个昏迷,家里应该没有任何人。警察听到有人报告,就进入房子,在里面仔仔细细搜查了好几次,却都一无所获。”
马老太听着,在旁边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连连点头,嘴里嘟囔着:“搞不好我的侄子和老伴都是屋里那个恶鬼害的。两个多周前,我出院回家后,半夜经常会被厨房奇怪的声音吵醒,下楼一看,又不见任何人影。房子里经常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放在桌上的面包等食物,经常不翼而飞。很多东西我明明放在桌上,后来却在其他地方发现。我很害怕,不得不花更多钱请女佣陪我一起睡觉。可她在深夜也被奇怪的声音惊醒,吓得再也不愿意呆在房间里。最后,为了保住我这条老命,我也不得不搬到旅馆去住了。”
我听得张大了嘴巴,手里端着杯子忘记了喝,忽然房子的门开了,我的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进来的是弟弟二更,他去年刚考上纽约大学的计算机系,在曼哈顿上学。他嫌那里的房租太贵,附近的饭不好吃,宁愿每天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回法拉盛的家。一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老妇人,他不禁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咦?这不是前一阵新闻里的……”
许晨打断他的话,脸冲着马老太,也半冲着我说:“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发生凶杀案那天,当警察们破门而入后,发现房屋里门窗都是紧闭的。门是从里面锁死的。整个房屋没有任何外人入侵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是个典型的密室。而马老先生和侄子两个人却一死一伤。那凶手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呢?因为一更老师当时对于这个案子也很感兴趣,我们在跟陈警长一起吃饭时,聊起过这个案子。”
听到父亲的名字,我的耳朵立刻竖起来:“爸爸问起过这个案子?”二更也把书包放在地板上,凑过来,倚在沙发扶手上,面对着许晨,仔细听起来。许晨点点头,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马老太也停止了抽泣,看向他。
“陈警长说,凶器是壁炉边的铁铲,凶手用它猛击两个受害人的头部,马老先生被打晕,而他的侄子马强头部被打得变形,直至死亡。铁铲上提取到了除了马老先生和侄子之外的陌生人的指纹,应该就是凶手的,在指纹库中没有配对……”
“有指纹,那就不是什么鬼。”我说着,瞅了一眼马老太。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许晨用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继续说:“房屋没有被强行闯入的痕迹,所以警察推断,凶手极可能是熟人。可房屋内所有的房门都是从里面锁死的,所有窗户的插销也都在里面插得好好的。警察们在进入后,把整个房间所有角落仔细搜索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凶手在杀完人之后,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哇,密室杀人,我最喜欢这种!”身边的傻弟弟夸张地向上伸出双手,大叫着。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心中却砰砰直跳,眼睛盯着许晨问道:“爸爸有参与过这个案子吗?”我知道,有时陈警长在遇到棘手的案子时,会找父亲过去帮忙。父亲一个月前在树林被杀,凶手还没找到,很有可能跟他参与的案子有关,说不定是同一个凶手。
“一更老师没有参与。我们只是吃饭时聊了一下。他虽然很有兴趣,但因为手上正在调查另一个案子,没精力。”
我握拳抵着下巴:“另一个案子……”那是个连环杀人案,其中的一位受害者找父亲帮忙。材料我已经带回来了,因为怀疑跟父亲的死有关,所以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阅读完这厚厚的一大叠卷宗和照片。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叹着气暂时放弃。看来,我真的是没有破案的天分。
“警察现在是没办法了,又一个多月过去了,估计这会成为冷案。我有家也不敢回,老伴还在医院,有时清醒,有时昏迷,没完全恢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马老太太身子微微颤抖着,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只像枯树般的手紧紧纠结在一起,向许晨投去哀求的眼光。
喂,明明我才是事务所的继承人啊!身边蹲着的黑猫似乎感受到我的不安,弓起身体在我腿边亲昵地蹭了蹭,抬起头,一双玻璃般亮晶晶的大眼安慰般地望向我。我双手把它抱到腿上,抚摸着它的头,小杰克,还是你懂我的心。
“不要担心。我们会尽力帮忙的。”房客许晨继续泰然自若地扮演着主人的角色,而真正的主人却缩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们上演的主宾欢颜的戏码。
“那就拜托您了!”马老太听到这样的保证,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点着头说道。这位老妇来了这么半天,我第一次看到她沧桑的石头脸上出现了如曙光般的微笑,不禁稀罕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她边说边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许晨,继续笑着:“按规矩,这是定金,也是办案的费用。剩下的在案子结束时会再付。”
许晨自然地伸出手,把信封接过来,他手腕上的一粒粒黑色佛珠在从窗玻璃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他的笑容也十分自然:“那我收下了。谢谢!一定会尽快找到凶手。”
已经被全然无视的我在旁边,眼睛盯着那个信封,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头:“你们……”这两个字微弱的声音立刻被许晨接下来有力的问话声淹没了:“您死去的那个侄子,平时跟马老先生和您关系好吗?你们跟这两个侄子关系怎么样?”他一边问,一边拿出随身的一个小笔记本,这是他跟父亲一起办案时常用的记录本。抽出小笔记本上带着的小型笔,准备记录。
“关系挺好的,我住院的时候,他们都来看过我。他们是表兄弟,是我老伴两个弟弟的孩子。死的那个是叫马强,另一个叫马勇。平时他们哥俩关系也不错。”
“您刚才说,马老先生在医院醒过几次,警察有问过话吗?他有没有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咳,老头子如果能说明白,也不用费这么大劲了。警察倒是问过几次,但老头子翻来覆去就是说,正在跟侄子说着话,却突然看到一个黑影扑过来,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就在医院里了。对了,他说,那个黑影不是人形,而是长着怪异的长肢,又细又长,就像……像蜘蛛一样。”
“蜘蛛侠?”旁边的二更突然插话。这家伙蜘蛛侠的电影一部也没漏,全看了。
“听起来又可怕又怪异,还杀人,绝对算不上什么侠吧。蜘蛛怪还差不多。”我接话说。
“明白了。我能去你的房子里看看吗?”许晨把笔记本放进裤兜里,站起身来,向马老太问道。看这架势,他打算现在就动身。虽然他平时慢悠悠的,但真正做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却很有效率。
而我的眼睛仍然紧盯着放在茶几上的那个鼓鼓的信封。忽然,那个信封被一只手拿起来,接着被丢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朝我飞来,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伸手,正好落在我怀里。心花怒放的我没掩饰住自己快乐的表情,抬起头,目光却正跟许晨的对了个正着,很明显,他正竭力掩饰着嘴角的笑容,“收好了!”他爽朗地朝我说。这个家伙!
6
下午,许晨和我打算先去看看那个闹鬼的房子。他开着父亲的那辆深蓝色吉普车,先把马老太送回她暂住的旅馆,老太太是打车过来的。
拿着马老太给的钥匙,他带我进入了那栋发生了凶杀案和闹鬼的房屋。这座房子外表看起来跟周围邻居的房子们没什么区别,虽然是几十年的旧房,但保养的很好,墙皮应该刷过不久,看起来很整洁。只是周围的草地有点不平坦,明显有一段时间没修整了,像手艺很差的理发师给男孩子们理的头发,有点凹凸不平,上面还时不时突兀地冒出几根长长的野草。
一进房间,就是客厅,凶杀现场早已经清理过了,老太太在从医院回家后,住过几天才搬走的。看起来,这对老夫妇都是爱整洁的人,房间虽然东西很多,但摆放得井井有条。
客厅里沙发前有个老电视,木头茶几。长长的沙发靠着壁炉。往左边走就是厨房,老式的维多利亚式的圆瓷盘子摞得整整齐齐,炉灶很干净,看起来他们不经常做饭。过了客厅是一间小书房,旁边是卫生间和洗衣房。地板应该是实木,花纹明显,在客厅和上楼的地方都铺着地毯。
踩着有点咯吱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二楼,是三个卧室。带卫生间的主卧是老夫妇的住处,铺着柔软的地毯,下午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床头柜上描出灰白相间的形状。床头柜上摆放着几本书,可能是马老先生睡前阅读的。其中一本书大约四分之一的地方露出半个书签。
床头柜好像是黄杨木做的,许晨走过去,试着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面的东西很凌乱,头绳,项链,发夹,水晶石,丝巾……一些零散的小东西。他拉开第二个抽屉,这里只放着一只小巧精美的首饰盒子。许晨把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是空的,黑色的丝绒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椭圆的形状,不知道原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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