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冲霄道长却惶惶不可终日,听孩儿们说,送进去的饭食,经常原封不动退出,道长寝食难安啊。”
第83章 定计
元钧看着唐喜,已迅速理解了这些日子元自虚忽然改变的原因。
果然,自己一手布下的仙缘诱饵,元自虚定然命人去查了,哪怕再如何将信将疑,他也还是逼着冲霄道长炼丹。
而面临死亡危险的骗子,自然会铤而走险。
沈家……作为出过皇后的实权世家,自然也早就已在廷狱里埋下了死士。
一个因为相信儿子克自己,便极尽全力打压儿子,远嫁亲女,利用亲女的冷酷帝王,刚愎自用,不可一世,他当然会相信能生出仙缘的儿子的自己,必然也是不凡的根骨。
天子承天命,因此对自己其实是天上的昊天大帝深信不疑,又有什么奇怪呢?
而在略微引导后,再加上那冲霄道长的丹药……这仙缘,可不就成了?
丹术中的邪道,他早有听闻,多是些令人谵妄陶然而成瘾的药,或麻木身躯,减轻病痛,或亢扬精神,致幻成瘾,令人以为病痛减轻,成仙在望。譬如五石散、烟草等物,只会减轻一时病痛,神明开朗,体力增强。
但之后便药量越来越大,饮鸩止渴,服之积累丹毒,最后药石发癫,行尸走肉……
他那父皇原本就炼过红铅的,当知道自己的亲儿子竟然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仙缘,而这仙缘竟然是因为自己打压,天命补偿而来,他怎会不着急?
又怎么会不信以为真?
这只已经昏庸贪婪的巨龙,终于吃下了他放出的香饵。
元钧看着唐喜公公,又想着,兴许天上还真的有仙缘这回事,否则怎么会让自己有这样一番奇遇?
他原本安排好了一切,又让沈家按兵不动,低调蛰伏。毕竟多疑的帝王在踏上陷阱之前,仍然会谨慎地排除威胁,而他有的是时间,他比他年轻。沈家必须安安分分一点不能再让皇帝怀疑。
而容璧,他原本心怀愧疚,希望她尽量能好好养身子,和家人多团聚些日子,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这些日子也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再移魂。
然而却万万没想到,这少女竟误打误撞找到了唐喜。
还有什么比唐喜这个不引人注目,却早已入局押了自己宝的人更合适下下一子呢?
元钧看着唐喜,思绪飞速闪动,顷刻之间,数个计谋都在他心中闪念,又不断否决,终于选出了最合适的,他断然道:“唐公公,还请唐公公襄助太子。”
唐喜面上收起了笑容,从眼前这少女从“唐爷爷”改口到“唐公公”,神色从柔软变成了肃然,仿佛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要请托于他。他拱手面上也带了些郑重:“请容娘子嘱托。”
元钧道:“请唐公公想法子与冲霄搭上线。”
唐喜道:“冲霄此人油滑非常,诡诈多疑,从事的又是要命的营生,恐怕不会轻易交心,也不会轻易信任他人。”
元钧道:“我有一计。”
唐喜道:“唐某愿闻其详。”
元钧徐徐道来,唐喜开始还将信将疑,然而随着元钧说得越来越详细,他面上越来越严肃,神情也越来越认真。心中却已掀起了千钧巨浪,他万万想不到适才还在柔软亲和叫着自己“唐爷爷”的小宫女,一下子变成了谋士一般的人物。
对朝臣的了解,对政局的精通,对人性的认识,都远远超过了他能想到的。
这哪里是一个身居在宫中多年的农家贫女,这竟像是个早已浸淫朝堂政事多年,又擅长利用权力,勾引人心的政客,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一样,抛下一点利益,便可吸引多少人为之争夺!
元钧讲完后,看唐喜仍然沉思着,起身拱手深深拜下:“我知道唐公公为着昔日皇后些许恩泽,便干冒奇险,襄助太子和公主,实是侠义忠直之人,如今拜托公公,不为旁的,只为朝堂安稳。太子今后,必定还报公公。”
唐喜已起身并不肯受礼,他之前还觉得容璧只是宫中被掩埋的明珠,同情于她,此刻却已感觉到了这人身上隐隐贵气,他还礼道:“容娘子多礼了,唐喜微贱之身,哪敢称什么侠义忠直,当不起这句。娘子高才,唐老儿之前竟看低了娘子,只视之为凡女。容娘子有如此才华,前途不可限量,难怪公主遣你回京,太子得姑娘襄助,定然早日脱困,一举飞天。”
元钧还了礼,一旁白缨小声道:“娘子,恐怕容大爷回那铺子见不着姑娘会着急。”
唐喜忙笑道:“容娘子可还有什么吩咐的?若是之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写了信,命人送来这里给我的干儿子就行。我会吩咐人的。”
元钧还礼道:“稍后我会安排人送些银子和一些人手名单过来,供公公驱策。”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他正愁沈家目标太大不能用,只能蛰伏耐心等着,如今既搭上了唐喜公公,那更好了,玉十二等人都在京城,这些人手交给这位在宫里沉下多年的老太监,定然能有大用。
唐喜笑道:“好,有劳容娘子。”
当下两边道别,元钧又在白缨护送下出来,回到了那首饰铺里,他仍然沉浸在思绪中,白缨看他如此只以为容娘子在思虑大事,为免引人怀疑,她便吩咐着那首饰铺的伙计将适才看的龙鳞凤羽对镯,以及她和红缨则一人一只嵌宝素镯,她自己是白水晶宝石,红缨的则是红玛瑙宝石。
元钧只看着她命伙计打包,伸手拿着那对龙鳞凤羽对镯看了眼,问道:“这一对镯子,应该是还有配对的簪钗项链的吧?”
伙计笑道:“小娘子慧眼,确实是,这龙鳞凤羽的纹样,咱们今年出了一整套的,凤钗、耳铛、项圈等头面首饰,都是齐备的,小娘子要看看吗?”
元钧道:“不必看了,都包上吧。”既然喜欢,他便赠她一套头面,若是许了婚,就当是贺她订婚吧。
白缨有些诧异看了元钧一眼,她随侍容娘子,自然是带了许多资金上京以备使用。但这些日子容娘子从未在自己这里支出银钱。容家兄妹日常支出,都是他们自己支出。从唐喜公公那里出来,容娘子立刻就变成了之前那杀伐果断的容四爷……
伙计大喜,竟然不问价钱直接要,那可真的是……大财神啊!他屁颠屁颠连忙命其他伙计进去包了那头面,一边却又有些忐忑地解释道:“那头面、项圈、耳铛都用了贵重的工艺,十分细巧,比一般工费要贵上许多,一整套要一万两银子——本店概不赊欠……娘子们可先付了订金,回去命人送银子来,我们会将头面送到贵府上。”
白缨道:“无妨的,包起吧,我这里有银票,可立兑。”她说完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银票出来,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娘子难得出来逛街,红缨提醒她多带了两张银票。
伙计一看到那张一万的银票,连忙双手接了过去递给了账房,那账房先生看了看,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收到瑞清堂通兑银票一万两。银货两讫。”
里头果然飞快捧了整套头面出来给两位小姐过目,态度已全然变成了恭恭敬敬,谁能想到这样年少的小娘子,手下如此豪阔,能够一下拿出一万两!
这边当然赠了名贵的楠木首饰盒,将首饰包好递给白缨,然后外边恰好容毅已经过来,看着她们笑道:“可还要逛逛哪里?东西给我我拿去车上放,妹妹还想逛哪里只管逛去。等过年可要歇上几日的。”
元钧无心于此,又感觉到身体隐隐沉重不便,伤口也还有些疼痛,只道这姑娘身子尚未大好,且趁着在外边,赶紧回去安排诸事,只道:“先回去吧,我有些疲累了。”
容毅连忙道:“那我去赶车子过来,妹妹先在这里歇一歇。”说完上来接白缨手里的包裹,拿到手里只感觉到沉甸甸的,心中诧异,妹妹一贯不爱这些首饰,这是买了什么这样沉?
他利索拿了包裹出去,很快赶了车过来,让元钧和白缨上了车,便赶车回宅院。
元钧上了车便交代白缨道:“等回去,你去找玉十二他们去与唐喜接头,一切听唐喜吩咐调度。另外,提三万两银子给唐喜使用,让他尽可能满足国师的要求。”
白缨连忙应:“是。”
元钧又吩咐:“需要购置什么稀罕药物的,也都买。”
白缨道:“好,只是玉十二他们全都派出去吗?那娘子不是说想要办个铺子吗?”
元钧记在了心里:“办个铺子也不需要什么精力,办差的时候一并物色便是了,先过年歇几日,养好身子再说罢。”
白缨笑道:“也是,既然说只是码头边的吃食铺子,也不费什么神,先把年热热闹闹过了。”
元钧有些想知道容璧到底许了婚没,试探着问道:“年下节礼都送了吗?”
白缨诧异:“这京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娘子需要给什么人送节礼吗?”
元钧道:“郑探花那边……”
白缨道:“哦,那我回去安排吧……我是看娘子上次拒了婚,想着您是不是要避嫌远着些。既要送节礼,那我安排便是了。”
元钧心里忽然一松,唇边不觉微微弯起:“不必送了,你说得也对,该避嫌的。”万一送礼过去,郑长渊又误会了,以为还有机会,那就不好了。
第84章 执棋
回到宅子前下了车,元钧便闻到了浓烈的油炸食物香味。
进了院子,仍然是小院里的晒架上晒满了各色干菜、萝卜、咸鱼、腊肉、腊肠。檐下挂着灯笼,窗上贴了窗花,热热闹闹的是个过年的样子。
红缨已笑着出来迎接招呼他们用午饭,那些油炸丸子的香味越发浓烈,桌上满满当当都是过年的食物,饺子、炸丸子、枣糕都盛好放着。
元钧喜欢这种属于百姓的人气。
容毅将今日买的鸡鸭活物提下来,看红缨来接笑道:“这些东西腌臜,你们姑娘家别碰了。”一边扬声叫着“容老三!出来干活!在屋里闷什么呢?让人家姑娘家忙着。”
红缨忙笑道:“三爷在温书呢,昨日承恩侯府命人送了些书给我,过了年就要考试了,可不得紧着?大爷不必在这上头客气,这点子活算什么呢?”
容墨很快从里头出来,一边道:“来了来了,沈侯爷是真好,送的都是历年进士卷,还有点评,我还以为沈家是武将世家,想不到竟也留意在这些上。”
元钧顺口道:“沈家虽然世职武将,其实却是书香世家的。吴兴沈氏虽没有琅玡王氏那么显赫,也算得上是名门了。”
容墨伸手接过容毅手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鸡笼往院墙边放去,一边道:“还是妹子清楚这些。我听说沈氏一门在本朝就已出过两任皇后,尚过五位公主了。但我看着他们好生谦和,府里很是简朴,下人也少,进出车驾和别的豪门相比那算得上是简朴了。”
元钧笑了笑:“先皇后不在后,沈家在京中就只留下了一房,其余各房家人早就已陆续撤回原籍。这些世家大族,有的是明哲保身的办法。”如今仿佛在与皇家切割,保全宗族,切分小支,看似沉寂下去,但绝不能低觑这样世代豪族暗地里的能量。
这一次舅舅愿意出手冒险调动监狱的暗子,他已很是意外了。但转念一想,又何尝不是因为靖北的大胜,小郡主的出生受封,姐姐未一败涂地,反而似有胜象。
而自己,又能未通过沈氏帮助,便悄无声息地出宫见了舅舅,舅舅自然担忧自己这是对沈家生了怨气,有了隔阂。其实他并不怨怼舅舅,自己立不起来,沈家偌大宗族,总要保全自身。但他们姐弟若是能绝地翻身,则沈家自然仍会全力支持他们。
果然沈家出面说动了无妄大师,配合着郑长渊那边顺水推舟,推波助澜炮制出狐妖的传说,再到冲霄这小人为了保命也绝地反击,一连套步步为营的棋下来,皇上果然一步一步踏上了他安排好的棋路。
如今满盘棋路皆在心中,他作为执棋之人,心中通明无比。
他将纷繁念头按下,对容墨道:“今科主考官是朱居励大学士,他不好辞藻,只崇尚经世务用,三哥破题只往安国利民上走便好。”
容墨眼前一亮,和容毅两人将一缸鱼从车上卸了下来放在院子里,擦了手连忙跑过来道:“承恩侯那边也和我这么说来着。我这些日子也试着写了几篇,但心里却拿不太准,又不好拿这样的小事去烦劳侯爷,四妹妹看来是长于此的,不如替我看看?”
元钧道:“可以,也不着急午饭,我在堂屋等你吧。”
容墨如获至宝,连忙小跑着进去拿他刚写好的文章出来,元钧正在堂屋里坐下,白缨端了药过来给他喝,一边道:“药熬久了些,恐怕苦,娘子用些蜜饯。”
元钧接了药来一饮而尽,见果然苦得厉害,心里难免对容璧又起了些愧疚。等容墨拿了那几篇文章来,他果然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拿了笔来从头到尾都替他圈了点评了一回,又重新替他破了题,指出不当之处。
容墨看妹妹一说起来源源不绝,一气儿给他讲了一回《大学》,将那经义都给他分剖明白。又不停给他列书单,让白缨去买那些书。只听得大汗淋漓,越听越觉得心里没底,又对这个妹妹充满了敬畏,自己读书数年,学问竟远不及这个在深宫劳役不休的小妹妹!
而小妹妹当初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卖身入宫,天资如此聪明,吃了这许多苦,却能文能武,自己有何颜面称为大丈夫?
他一时大生羞耻之心,一字一句将妹妹说的话全当成金科玉律,都牢牢记在心中,又咬牙心下发狠这些日子必定头悬梁锥刺股,无论如何要将妹子列的书单都看完,否则有何颜面见妹子?
元钧想了想却又叮嘱道:“今上好道,志在求仙,因此若是遇到有关的题目,你含糊过去便可。你根基不稳,要靠科举闻达,庇佑家人,不可倔强非要说什么不问苍生问鬼神那些话,只含糊着迎合了上意便是了,切莫祸从口出。”
容墨笑道:“放心吧!我们小老百姓,哪有资格在这上头说什么呢?再说冥冥之中,神鬼之力也不好说,要不怎么咱们一家人能团聚呢。”
元钧:“……”
行吧,看起来容家人也是能屈能伸的聪明人,倒不需要担心太多。
容墨看在眼中却只认为是妹妹一心一意担心家里人,眼圈又微微红了:“妹妹为了家里人吃了这些年苦头,我怎么可能为了那点名声,给家人招祸呢?能中最好,不能中我就找个西席,好好在家继续读书,总不负了妹妹。”
元钧心里一暖,容墨又继续道:“妹妹之前说的开店的事,我也托人打听着店面了。”
一时菜上齐了,白缨过来请他们过去用午饭。元钧一边走过去一边道:“码头那边鱼龙混杂,又有漕帮的人,你们须得打听清楚店家情况才能买,不要不明不白买了不干净的店铺,到时候白白卷入纠纷。”
容毅一怔:“漕帮?”
元钧在桌前坐定,他其实并不饿,但为了这女子的身体,无论如何得好好养着,因此只先拿了开胃的姜梅丝过来,打算先将胃口开一开。
看容毅似乎真不懂,他解释道:“你如今也任禁军教头了,可以略打听下,漕帮又叫粮船帮,虽说都是些码头力工、船夫,从北直隶那边兴起,如今大江南北漕河两岸全是他们帮众。你……我们要在码头边开店,少不得先拜过他们码头,否则开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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