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毅面上带了些严肃:“这倒是,妹妹一说我也想起来,之前是在军中依稀听说过,但因着在军中他们也不敢拦,倒没打过交道,如此说来倒真的是。”
他十分诧异看着妹妹:“想不到妹妹虽是在宫中,不仅文武出众,便连这些江湖市井中的诀窍也深知。”
元钧语塞,只道:“平日听皇子、公主闲谈,还有侍卫们日常说的闲话,略知道些罢了。”
容墨也叹道:“我还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和读书人,不知道市井中事呢。”
元钧含糊道:“庙堂之上,亦要知江海之事,否则被底下人欺瞒,便要犯些何不食肉糜的错了。”
午饭是腊肠炒蒜苗,萝卜煨羊汤,蛋羹,元钧尽力多吃了些,又怕容璧这身子虚弱消化不了,吃完后还是起身在院子里走了走路,心里又思索着下一步如何走,看着日头渐渐偏西,算着奏折又快要送到了,留着容璧在那里恐怕她要犯愁,便回了房内,简单写了下今日的安排,便打坐静思冥想。
摒弃杂念,心神俱空,明堂澄净,元钧才试着凝神,立刻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他垂头看案上果然送来了今日的奏折,李东福这老狐狸仍然低着头在下边小心翼翼磨着墨。
他不知为何有些哑然失笑,心想着该不会是容璧也正想着如何换回来,今日这换回身体才会如此快吧?若是哪一日能够当面和容璧说话,试一试,恐怕就能掌握诀窍了。
他沉思着拿起了奏折来,拿了朱笔,开始批起了奏折来。
李东福看太子原本凝神坐了半日都不批折子,到后来干脆闭目养神起来,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却又不敢催太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下头磨墨,七上八下地想着若是今日太子忽然又不肯批折子了,要如何在皇上跟前周全。
皇上这几日心情甚好,每日服丹后便打坐参禅,仙风道骨,十分怡然。
但太子忽然消极怠工起来的话,皇上会不会又猜疑起来?
好在太子打坐了一会儿,终于又睁开眼睛,然后拿了朱笔,又开始和往日一般批起折子来,而且和往日一样批得飞快,不多时那叠厚厚的折子便已批了大半。
眼看这就要批完了。
李东福长长嘘了一口气,心道在这关节眼上,太子可千万别和从前一样犯拧了,要知道这些天太子的笔迹再次出现在奏折上,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又都心定了下来。
当然,太子重新批起奏折,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高兴了。他不由看了眼远处鸾鸣宫的方向,听说骆皇后这几日,又惩治了不少宫人太监……
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太子将笔放下,看了他一眼,忽然石破天惊问了他一句:“听说冲霄国师,已在宫里炼丹多日了?”
李东福一时控制不住脸上神色,面露惊骇。
冲霄国师在宫里炼丹的事,被严密封锁,太子一直被囚在函宫中,如何得知冲霄国师炼丹的事?太子另有消息渠道?
还是说,那离魂之事,竟然是真的?
第85章 丹方
李东福被吓了个半死,但元钧只说了那句话就再也没说什么,只将批好的奏折放回了案上,长身而立,起身出去,看着冬日里的菜园子。
冬日几场雪后,菜园子里的大半菜都早已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埂。
但元钧却想着春夏秋之时那些生机盎然的菜园子,再想着刚才见到的满院充满生活气息的干货,安静的宫女,却胸有丘壑,她总能静悄悄将自己生活的地方变得丰裕而有意思。
囚禁的日子,因她而显得不一样。
这样的好女人,当然不止自己发现了她的内秀,比她容颜更出色的内才,同样也让郑长渊注意到了,他原本以为容璧会接受。
毕竟要嫁入的是巨富之家,且郑长渊本人也是探花之身,才貌双全,无可挑剔。
他没想到容璧竟然会拒绝。
他也没想到当知道容璧拒绝后,自己心里居然有一点喜悦,一点期待。
他看了眼不远的宫门处,守卫森严,自己一个囚徒,已将人家全家连累了,如今自己竟又生贪意,未免有些不惜天赐的福缘了。
他垂下睫毛,心里默默谋划着下一步,今日李东福被他吓了一跳,却也是他故意为之,这个在皇帝身边最受亲近的内侍,在多疑、残暴的皇帝身边多年不曾倒下,看似一点权力都不恋栈,规规矩矩从不干政结党,也不曾犯过错误的大太监。
李东福原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偶然机缘跟在了之前服侍父皇的大太监高昌下面做徒弟,当时和他一样的小太监很多,但陆陆续续都没了,高昌后来也被父皇因小事问了罪黜退了,当时连累了不少内监都被处置或者发去养马铡草做苦役去了,唯有李东福慢慢露了头,小心谨慎的服侍着,慢慢成了大总管。
这世上当然没有不犯错的人,唯一的答案就是这李东福已经太了解父皇了,因此才能屹立多年不倒,而他既已在皇帝身边,却又不贪图权钱,那自然也有别的所求。
无论如何,哪怕是鬼神之术也好,只要一个人对皇帝失去了敬畏,对皇帝怀疑和动摇,他就多一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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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福将奏折送回了内阁,去了天一观向元自虚覆命。
殿上暖洋洋,异香扑鼻。元自虚身上穿着薄如蝉翼的道袍,不冠不履,飘然如仙,他刚刚又服下一粒红丸,正自陶然中,见到李东福也不以为意,只挥了挥手:“不必再拿这些俗务扰我,内阁和太子决之即可。”
李东福看元自虚面目红润,双眸灿然而仿佛望着极遥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慢悠悠闭上眼睛,仿佛已神灵出窍。
一旁冲霄道长已小心站上来:“李公公,陛下修炼,不许人在一侧扰了他清修,请公公先回去吧。”
李东福看了冲霄一眼,神情莫测,也自慢慢退出了道观。
外边天寒地冻,李东福却在里头惊出了一身热汗,他慢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到这边的神灵出窍,和那边太子的千里离魂,孰真孰假?
若这世上真有神灵庇佑,他会庇佑什么人?
李东福转头看到内膳房的一队内侍已提着膳从宫道中走了进来,这些都是道士道童们的用膳,和御膳房里专门为皇上负责的膳食不同,门口的禁卫们按常例搜了搜,打开看了眼,便都放行。
今日皇上在道观里,禁卫们自然也不敢似从前一般仔细搜检,随身紧盯,毕竟皇上让他们看的是道士们是否和外边通消息,可不是让禁卫来管束自己的。
李东福若有所思,袖了袖子弓着背,慢慢离开了。
冲霄道长在殿中看着元自虚面上陶然闭目沉睡,药性已发作,他应已沉浸在了那药效后的飘飘然若升仙的舒适幻梦中,但今日的红丸,已比前日又增了不少份量,而且他也不知道应该增加多少,他只每次让道童计算着皇上沉睡和清醒过来的时间,来酌情增加着药量。
但是,药要不够了!
冲霄道长心跳如擂,但却知道没办法,自己压根没办法出去,难道,自己的死期要到了?只要这药一断,皇上立刻便能有发现!到时候等待自己的……
小道童小心翼翼过来悄声提醒:“国师,送膳的小太监们到了,请国师用膳。”
冲霄道长心一动,唯有皇帝在观中修炼之时,才不会有近卫紧盯着他,但他也一样只能在道观中,一步都不能出外,且看看能不能给那小太监点银钱,想法子送封信出去?
只是送信给谁呢?谁能帮自己采办这些东西,又送进来?自己倒是有个心腹徒弟在京郊被自己派出去办事一直未归的,想必如今已回来了,若是能让人带一封信去给他,让他采办,他定能知道自己的意思。
他心中颤抖着,仍然硬着头皮回了自己的禅室内,这里果然两个小内侍正摆着饭。
他坐了下来,看一个小内侍摆好菜,起身出去关了门守在门外,他一怔,却见里头服侍的那个小内侍抬眼,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对他说话:“国师,皇后娘娘有话需要小的给您传话。”
皇后!
骆皇后?
冲霄道长本就是擅于装腔作势,此刻按捺住心中波涛,不动声色道:“皇后娘娘有何懿旨要交代老道?还请小公公明说。”
小内侍道:“皇后娘娘听闻皇上得了真道,都是道长炼出金丹之功。我们皇后娘娘平日与陛下恩爱,哪里舍得陛下一人升仙得道?皇后娘娘说了,许以道长荣华富贵,但求道长炼丹之时,多炼一枚给我们娘娘,如此,娘娘有机会与陛下一并得道。”
说完那小内侍只道:“这里搜检仔细,再则如今道长在宫中长住,想必也不缺钱,我们娘娘说了,道长有什么条件,只管开来,我们娘娘自会证明诚意。”
冲霄道长心中欣喜若狂,几乎是绝境逢生,他面上却仍然沉着脸道:“论理,皇后娘娘凤命,老道岂敢不遵呢。只是,这金丹,是要看仙缘的。否则如何前边炼了许多,只不见呢?”
“且不提娘娘是否有仙缘,这丹,可是有数的,娘娘让老道多炼一枚,这所需的药草金石,都是极名贵的,只怕搪塞不过啊。”
“如今我又在宫里,所有材料和丹炉,都是需要宫里供应,恐怕老道也无能为力啊。”
那小内侍低声一笑:“此事娘娘已料到,娘娘说了,这炼丹如何炼,娘娘确实要依仗国师,但只是采办材料却是不难,国师只管写下需要采办的丹药金石等材料清单,我们自有办法采办了,与宫里采办的药材一并送进来给道长。”
冲霄道长心中几乎要大笑起来,果然天不绝我!皇后掌管六宫多年,自然是有办法给自己通信的,果然,知道皇上得道,皇后自然也心动了!谁不想长生不老?谁不想容颜不败?谁又不想死了以后,在九天之上,仍然做那千年万年的神仙?
这些贵人啊!恁的贪心!但他也正靠着这些贪心,才能在险中求富贵!
冲霄道长面上只做为难之色,那小内侍又道:“道长只管放心,道长一丝风险不用担,每次得了丹药,您只管封了丹带回来放在这房内的盒子里,娘娘自会派人取走,同样,材料也自会送到这里来,道长一丝风险不必担。若有事,您只管说不知此事,娘娘自一力承担。”
冲霄道长终于松口:“行吧,既是皇后娘娘懿旨,老道便也多炼几枚,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这丹药,是要看仙缘的,我炼出来的丹药给皇上的是一模一样,但陛下这是宿世仙缘,旁的人服用了,却未必也有仙缘,到时候可不能怨怪老道。”
小内侍赔笑道:“这一项我们娘娘也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绝不敢怨怪道长,还要感谢道长玉成之恩。”
冲霄道长便从案上拿了纸来,飞快写了一封信给了自己的徒弟,教他将自己珍藏在密室里的那登仙药饵都交给来人,送入宫中。
此时他不得不暗自庆幸,幸而从前好奇,炼了不少这些药膏,此刻不正能用上了?
小内侍小心翼翼接过那封信卷入铜管内,然后当着冲霄道长的面塞入了一只酒壶内,放回了食盒,冲霄道长叮嘱道:“此信送到城外我的道观内,交给我的徒弟叫玉真子的即可。”
小内侍低声应道:“必不辱使命,我们娘娘也必不敢亏待国师。”他收拾了食盒,退了出去。很快和别的送膳的内侍们集合,又组队一并离开道观,又被禁卫们搜了一回,什么都没搜到出去了。
那小内侍回到内膳房,果然拿了那食盒去找了唐喜公公,悄声道:“唐爷爷,办好了!”
唐喜从那酒壶里头拿出的铜管内,抽出信看了眼,笑眯眯:“好孩子,辛苦你了。”一边拿了一锭银子给那小内侍:“难得你机灵,办得这样好,以后啊,亏不了你!”
小内侍笑道:“唐爷爷待我好,这点子小事,算什么呢。”
唐喜笑眯眯又哄了几句小内侍,看了看天色,明日自己不当值,该出宫了。
外边容娘子还等着自己答覆呢,可真是妙计啊。
一说是皇后娘娘,冲霄果然深信不疑,忙不迭地将这药方递了出来,不敢走正经的宫里采办,而是病急乱投医地依靠这突然冒出来的皇后娘娘的路子,那是因为宫里炼丹的药材有御医盯着严格把关,如何瞒得过皇上?可见这丹方,果然有鬼啊!
第86章 宫宴
容璧再次在那个古董铺里头见到唐喜公公。
唐喜公公将信递给她,笑着道:“万万想不到容娘子胸中有此良计,若说我们是太子的人,冲霄道长是决计不会相信我们的,但说是骆皇后,他果然深信不疑。”
“果然这些小人,以他们卑污的心揣测一切,自然也只会揣测别人也会上他那什么金丹的当。”
“容娘子要不要派人去先把那徒弟抓起来,把那些东西拿出来验一验?”
容璧摇头:“不可打草惊蛇。”她想起太子写给她的意见,按兵不动,顺水推舟,她道:“局面对太子有利,便替他送信,且给冲霄道长提供便利。”
唐喜含笑看了眼容璧身侧的白缨道:“请白姑娘先下去,我有些私事,想烦劳容娘子帮忙。”
白缨一怔,容璧转头道:“先下去吧。”
白缨微微蹲身行礼应了,退了下去,关上门在门口把守。
唐喜却小声对容璧道:“我知道容娘子成大事不拘小节,又或者有弋阳公主为你撑腰,因此决事果断。此事也确实合该如此,但,太子仁义,此事,还是不要和太子说的好。”
容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上有些茫然。
唐喜有些感慨:“容娘子啊,老头子在宫中多年了。为贵人效命,却也不能全无保留。如今太子被关着,但那是他的亲爹,小容儿如今全力以赴。只怕来日潜龙翻身,又心疼起他亲爹来,又或者……干脆利落将这罪名扣在你身上……”
容璧万万想不到还能在唐喜这里听到如此推心置腹之言,却又暗自庆幸幸好今日在这里的是自己,若是太子听到了……她连忙伸手阻止唐喜道:“唐公公待我一片赤诚,我铭感于心。只是唐公公如今不也干冒奇险,为太子做了许多,公公说的话我记住了,只是公公以后切莫再提了,只怕隔墙有耳,反倒白费了公公之前这许多功劳苦劳,让人误会了。”
唐喜看她表情诚挚,有些自嘲笑了笑:“都是奴才出身,难免物伤其类。你这样的小丫头,我过去见多了。主子一些恩德,便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但奴才的命也是命,虽然沈皇后对我有恩,我如今能帮也就帮一把。但,公主太子,对你又有什么恩情呢,值当你如此。我看你聪明伶俐,又是如此容色,切莫自误。”
容璧诚恳道:“唐爷爷所说,我都记着了,您放心吧。太子和公主都已答应我,等大事了了,就放我回乡了。”
唐喜又一怔,仔细看了眼容璧,看她双眸清澈如水,竟无一丝留恋,他诧异道:“回乡?你这等容色,又立下如此大功,怎会要回乡?”
容璧茫然,唐喜恨铁不成钢:“我还以为你是对太子……罢了,服侍天子也没什么好事,但,你就算不借此荣华富贵,荫及家人,至少也要太子公主为你谋一个良婿,赏个诰命,图个妻贵夫荣,安享富贵才对,岂可就这样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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