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生得美……”
“别说闲话了,听说了没?皇后被废了。”
“听说了,别议论了。这轮不到咱们说什么,就算被废,也还是比你我尊贵。咱们在这里算什么呢?囚徒一个。”
“呵呵,也未必。说是退居别宫,其实比这边可不如,我听说尚宫局那边内惩的几位尚宫都出动了,请了西宫那边的几位老太太坐镇审问着。宗室司也出了人,内侍省也出了人,这审讯的架势可不简单。”
青豆已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己打听到的:“听说皇上亲自下的口谕,什么都不许皇后带走。圣旨颁布那日,几个尚宫局的姑姑就替皇后除了冠钗外袍,听说只穿着素袍去了内惩司那边,什么颜面都没了。”
碧瓜将信将疑看向青豆:“你在哪里听的捕风捉影的话,皇后可是一宫之主,生了两个皇子一位公主,岂会如此折辱?便是审也是密审。”
青豆不屑笑了声:“要不怎么说落地凤凰不如鸡呢。我可不是胡说,是东宫侍卫队的人和我说的,他们本来就被青犼卫那边打压着,这一年多不痛快,听说沈统领那边因为承恩侯被骆国舅参了,他都告病在家,不敢入宫了。如今知道皇后倒霉了,哪个不心里称快呢。”
绿葱笑了声:“我知道了,必定是侍卫队那个小方吧,每次看到豆儿眼睛里都直愣愣地傻笑。”
青豆面上飞红:“我这是给你们打探消息,省得日日在这里白耗着日子。”
翠韭老成些,轻声提醒她:“我们到底是太子的侍妾,小豆儿还是注意些不要和侍卫交往过密,如今是在宝函宫内,无人多事罢了,若是有人多事告发,那可不仅要没命,还要祸及家人的。”
青豆仿佛被泼了一壶凉水,面色微微苍白:“知道了,谢谢翠韭姐姐教我。”
碧瓜却道:“呵呵,这一年多来,殿下哪里看过我们?若是殿下一直这么样子也就算了,结果容良娣来……这才知道便是冰人,也有笑的时候。咱们入不了太子的眼,我看豆子眼光极好,沈统领可是殿下的表兄,沈统领又护短得厉害,若是小方那边去求一求,我就不信太子不放人。与其在这里空耗着,不若早做打算,这些侍卫出身本就都不错的,能出去做正头夫人,何苦在这里白白关着耗着?”
绿葱道:“如今骆皇后被废了……太子会不会……也要出去了?”
碧瓜冷声道:“出去也轮不着你我的富贵。”
她看了眼厅堂上太子笑语晏晏,正亲手拿着一枚香椽递给容良娣嗅那味道,酸溜溜道:“便是容良娣如今看着独宠,又能独宠多久呢?她身份不过是侧妃,太子正妃,必定出身名门世家。我依稀听说,沈家……嫡女,如今尚未定人,多半就是等着太子呢。”
“如今也不过是关在这儿,容良娣生得又好,又是弋阳公主调教过的,太子独宠一份儿,真出去后,太子身边一正妃两侧妃,侍妾不算那牌儿名上的,也轮不到你我。”
一时几个侍妾全都微微心里酸涩,只有青豆满脸娇憨:“姐姐说的,若是小方去求沈统领,真的有希望放出去吗?”
碧瓜看她一眼,有些没好气道:“就个傻憨憨,当成宝似的,太子仁厚,若是真放我们出去,那自然是什么好人都有的。”
青豆美滋滋:“那就好。”她又想起一事道:“还有呢,我听说二皇子四皇子和二公主都去天一观前跪着求皇上开恩了。”
碧瓜冷哼了声:“有什么用,当初太子为了弋阳公主远嫁,不也去跪过……”
众人全都想起了之前的传闻,都说太子为了弋阳公主远嫁一事,忤逆君父,之后便一直养病在宝函宫内,再也没有出去过。而她们进来后,也确实见到了太子郁结在心,重病昏迷垂危的时候。
可曾经见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有过一丝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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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观前。
夜色沉沉,宫殿的大理石地面在朦胧月光下显得冷硬而无情。在这肃静而凝重的氛围中,二皇子元桢、四皇子元墨和二公主元亦雪都长跪在冰冷的台阶前,他们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华服因长时间的跪拜而变得皱乱不堪,身影显得异常狼狈,四皇子年幼,一直抽泣哭着,低声叫着父皇、母后。
二皇子元桢虽仍保持着挺拔的姿态,但紧锁的眉头已带上了不耐烦,呵斥四皇子道:“没吃饭吗?哭大声点!干脆晕过去算了!母后对你最好,你连求都求得不尽心!”
元墨粉雕玉琢的脸上带着泪痕,哽咽着又喊了起来:“求父皇饶恕母后!”他念诵着求情的话语,声音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元亦雪冷声道:“二哥,弟弟还年少,何必如此打熬身子,父皇心意一贯难移,不若让四弟先回去,我们跪着便是了。但恐怕没什么效果,昔日太子为了大姐姐,也来跪过宫门,又如何?”
元桢冷哼一声:“父皇不是最爱四弟么?不吃点苦,怎么换来母后平安?”
他话音才落,看到天一观内,青犼卫副统领于寰走了出来,闭了嘴,元亦雪也抬眼去看于寰,想着骆皇后之前还打算着让自己嫁给他,如今看来,母后果然思虑长远……什么军权,什么国舅,当母后被废之时,竟然都一筹莫展。
只见于寰上前微微躬身躬身行礼:“陛下口谕,请两位皇子和公主回宫,否则,按昔日太子例一并处置,送两位皇子和公主都去宝函宫和太子作伴。”
元桢脸上凝固了,于寰又行了个礼,便漠然道:“几位殿下,回去吧,天黑地凉,否则,属下只能遵旨办理了。”
元桢已怒道:“于寰!我记住你了!走着瞧!”他起了身:“我们走!”
第100章 宫变
皇后的中宫笺表被停,皇后的宝印被收回,宫里六宫事务暂时由江贵妃统摄。
然而江贵妃对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唯一感觉的却是惶恐,却也不敢推拒,只小心翼翼地所有都按常例行事,一步不敢越雷池。
元涯倒是兴奋地专门找了母妃:“真想不到骆皇后也有今天,上次算计我找猫的事,可算报应!”
江贵妃却十分唇亡齿寒,伸手握住元涯的手腕:“不可得意忘形,不可在你父皇跟前露出幸灾乐祸得意忘形的样子来,你也上表为皇后求情,她到底算你的嫡母。此外,这些日子在家里好好读书,切莫出去招惹是非了!这个时候若是你也招了劾章,那只怕要一起被发落!”
元涯原本飘飘然,毕竟骆皇后被废,那宫里如今唯一说得上话的宫妃,可不就只有自己母妃了?如今元桢元墨也和自己一般了!看他们平时还摆什么嫡皇子皇女的架子吗?
但此刻被江贵妃有些惊慌失措的目光吓到了,呆了呆,但还是低声道:“我知道了,但是……之前不是还让舅父去沈家打招呼吗?还有定国公府宋家那边……关于王妃的事……”
江贵妃微微一颤:“你去和你舅父说,赶紧和宋家沈家都打招呼,就说之前的事,就算了……”
元涯低声嘟哝:“人家也是高门大户,一会儿说求娶,一会儿又说不求了,岂不是耍人玩?再说了,若是父皇真的不高兴,应该早就有诫勉过来了,如今放任母妃,焉知不知也是赞成的?”
江贵妃手一顿,那慌乱的心稍微定了些,元涯看向母妃面上若有所思,似乎听进去了,连忙劝道:“父皇一贯明察秋毫,母妃在赏花宴上给定国公和承恩侯府的小娘子赏了东西,阖宫谁不知道?父皇却只问罪了骆皇后,还把六宫权柄给了母妃,焉知这不是同意了?”
江贵妃面容缓了下来,仿佛也心定了些,元涯趁热打铁:“母妃这是被吓到了,但如今后宫还有哪位能越过母妃?父皇总不能废了皇后,还要把宫里有品级的宫妃都全都给贬了吧?他就算一心修道,也不至于此,倒是骆皇后这边到底犯了父皇什么忌讳?总得打听清楚,以免皇后踩过的坑,咱们娘俩也踩了,就不好了。”
江贵妃压低了声音:“老太妃都被叫去审讯了,依稀听说她竟然大胆地往天一观那边伸手,具体做了什么不太清楚,只听说和国师有关,国师那边把她供了出来。”
元涯诧异道:“冲霄那老驴鼻子不是一直被关在宫里压根没人能接触到他吗?皇后怎么和他勾结上的?难道是谋害父皇?”
江贵妃颓然:“应该不是,圣旨上说是想要谋害太子,但太子如今不也还在宝函宫里出不来吗?多半只是借口,骆皇后算计太子那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哪有不知道的,如今不过是随便拣个明面上过得去的大义名分罢了。”
元涯沉思了一会儿:“母妃,事情没这么简单,父皇的逆鳞,只怕还是帝位……还有那修仙大道……前些日子,不是还夸骆皇后为太子纳侧妃这事办得好吗?怎么好端端的又翻了脸?”
江贵妃道:“我依稀听说,太子纳妃那一日,陛下甚至派了李东福过去赐酒,要求太子圆房,但也只影影绰绰听了些风声,那夜的事都被禁口。”
元涯叹道:“那个容美人,可是真的美人儿。之前二妹妹找我让我查,我查出来太子这边一直拉拢提拔着容家的两个兄长,显然也是早已有意。那容美人,可是连郑探花都看上了的,要不是我给二妹妹查了这消息,二妹妹又回去和骆皇后说,骆皇后把那容美人就接进宫来,这才在父皇跟前得了这好处。可恨二妹妹得了我襄助抢了天大的巧宗儿,却一点回报都没有,可知一报还一报。”
他又面露得色,但看江贵妃忧思重重并不理会他,只好又道:“父皇这是不是急着让太子哥哥生皇孙?”
江贵妃道:“我本来也这么想,这才急着为你纳妃,正经生下皇孙才好,如今看来罢了,还是先给你纳个侧妃,选个翰林院的翰林学士的闺秀,知书达理又貌美的给你好了。”
元涯道:“若是先纳了侧妃,宋国公和沈侯那边必定就不成了,你当我是太子哥哥呢。人家王妃进门,先看侧妃的面子。沈侯那边希望小,那沈家嫡女必定是等着太子妃的位置呢,就只宋国公之前和我一同出使,待我一直十分周到慈爱,又是庶女,我倒觉得事能成个七八分。”
江贵妃心中也有些犹犹豫豫,元涯宽慰母妃道:“如今看来情势还是好的,母妃也别太担心。”一边又幸灾乐祸:“听说老二老四和元亦雪那丫头都去跪宫门去了。”
江贵妃低声道:“被他们压在头上十几年,如今却并没有觉得轻松。老三,这些事顺其自然,你千万莫要做出什么犯忌讳的事来。”
元涯安慰江贵妃道:“我知道了,母妃放心,我能做些什么?手里又没兵没将的,呵呵。”
江贵妃道:“你父皇在一日,咱们就一动不能动,一刻不可松懈,千万小心。”
元涯已听得厌烦,只敷衍母妃道:“知道了,我回去便命人去沈府、宋府致意,就说如今皇后被废,朝局未明,亲事我们还是有诚意的,但若是两位大人心中有疑虑,往后推推也可以。”
江贵妃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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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府,正是黄昏时刻,侯府里刚刚送走了江家的来使。
沈平野与沈安林说话:“三皇子好端端又命人来致意,说婚姻之事不急,这定然是被骆皇后被废的事吓到了。”
沈安林有些不安:“陛下会不会也知道了此事,却没有阻止,是否真有意让妹妹嫁给三皇子,此事若是推拒,只怕又给太子引祸,阿爹这几日都让我在家里称病,也没能进去和太子通个气。”
沈平野淡道:“太子那边如今刚刚搜宫,正是风口浪尖之上,急什么。”
沈安林忐忑:“我只担心上面一道旨意下来,害了妹妹,那三皇子一贯风流成性,哪里能托付。”
沈平野喝道:“耐心些!这点耐心都没有,忍了这许多年……”
“舅舅不必再忍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沈平野和沈安林都悚然转头,看到厅堂外不知何时站满了玄甲佩刀的军士,肃然站立,一丝声音也无,而在几个高大男子簇拥之下,一位浑身上下披着黑色兜帽和披风,身材纤细曼妙看不见面容的女子大步走入了厅堂内。
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将兜帽翻起,露出了那一双冰冷如霜的眼眸,双眉如剑,风华逼人:“舅舅、表弟,别来无恙?”
沈平野和沈安林又惊又喜,齐齐站了起来向前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弋阳公主含笑上前扶起承恩侯:“舅舅和表弟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她微微侧身:“我为舅舅引荐,这是燕地左相卢佩陵先生,这次我进京,王爷派了他以及几位将军襄助我和太子。”
沈平野一惊拱手:“可是那鬼谷子真传后人,人称小张良的那位卢王相?听闻卢先生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有先生襄助,幸甚!”
卢佩陵含笑上前行礼:“在下奉王命进京襄助太子殿下,但王妃担忧,执意要亲自前来,王爷忧心,索性将麾下能干的将军都带了来,更是派了精兵一千,前些日子已经分批陆续进了京,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听闻侯爷也极擅带兵的,机会难得,少不得要多向侯爷讨教。”
沈平野道:“之前的人陆续都安排好了,承恩侯府这边也准备了精兵五百,加上安林这边的东宫侍卫三百人,都由安林调度。为了避嫌,这些日子我都闭门不出,倒也不曾与定国公那边询问,京营这次有变动,老夫有些担忧。”
弋阳公主冷声道:“我刚从宋国公那边过来,宋世子此次也随我们带家将五百,公主府之前的家将也有五百,加起来也有一千之数。京营那边不必担忧,这次骆皇后被废,李康良刚刚接掌京营,立刻又被免了,京营那边正是群龙无首,只靠着之前的副统领带着,到时候宋国公亲自过去镇着京营,他积威多年,带些人过去,不听话的立斩了。”
沈平野有些忧心:“没有虎符,终究有些心忧。”
卢佩陵含笑:“我们也并不需要京营做什么事,只需要京营按兵不动便好了,五城兵马司也是李康良刚走,换了将,京营不动,五城兵马司那点平时缉拿盗贼的兵力,能做什么?承恩侯说得对不对?行军对战,哪有必胜的把握,有五成把握,已值得豪赌一场了。”
弋阳公主笑了声:“这话说得好,两军相逢,勇者胜——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我等正如赌徒,全力以赴,孤注一掷,舅舅何必忧心?死生,命也,夜旦之常,天也。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沈平野和儿子沈安林对视一眼,一股豪气陡然升起:“臣等奉太子、公主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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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函宫内。
黄昏犹如粘稠的蜂蜜一般将橙色的光投射在厅堂内,容璧正为元钧介绍今日的菜色:“花椒芽炒牛肉,香椿芽炒鸡蛋,马兰头拌豆腐,春笋咸肉汤,紫藤饼,嫩韭饼子。”
元钧含笑:“今晚吃的都是春,卿卿好心思。”
容璧看他双眸看着她专注又温柔,心尖又微微一颤,低了头为元钧布菜,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们如民间夫妻一般,一日三餐,一饭一蔬,都相对而食,太子仿佛是这世上最温存的良人,待她极尽小心,让她几乎沉溺在这小小宫室里的朝朝暮暮中,竟有了一生一世都将如此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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