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拂袖坐在一侧,面容极为生气:“以前觉着这孩子是个聪明稳重的,可这次大哥出事,他跟失了魂一样只想找到凶手,燕北乱成那样了他问都没问一句,要真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陛下,对得起百姓!”
西楚帝喝着茶没说话,徐皇后瞥了一眼试探道:“不如等大哥头七过了就让他回燕北去吧,稳定一下边境的军心,也别待在这惹臣妾心烦了。”
“不急,燕北那边出不了大事,就让山洲在太安城多歇段时间,养养身体,”西楚帝面带关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放下茶盏站起身,“行了,朕回去批折子了。”
徐皇后也跟着站起来。
鱼听雪不经意瞥了眼徐山洲,他面上无甚表情,可垂着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陛下。”
他刚要离去,殿外便响起一道声音,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拓拔晗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西楚帝见状又坐了回去。
鱼听雪状若随意地瞥了一眼他,他眨了眨眼。
“陛下。”他行了一礼,神情恭敬。
西楚帝笑意和善,问道:“二殿下找朕有事?”
他点了点头,道:“陛下,我此次来是向您辞行。出访西楚、求娶公主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商议后决定在三日后启程返回漠北。”
“你不能走。”
不待西楚帝做出回答,徐山洲便走了上来挡在拓拔晗面前,咬牙道:“你还没有摆脱凶手的嫌疑,你不能走。”
拓拔晗眉头皱了起来,反问道:“那你要是一日找不出凶手,我便得在这待一日?”
“是。”徐山洲不假思索地说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笑话,”他嗤笑一声,挑衅道,“你凭什么拦我?你拦得住我吗?”
“找死。”
徐山洲说着便一拳砸向他,拓拔晗面上也浮起怒气来,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鱼听雪往后退了退,顺势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抚着胸口倒了盏茶。
二人你来我往,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难解,拳拳到肉,不一会便纷纷挂了彩。
“成何体统!”西楚帝拍了下桌子,高声喊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拉开。”
殿外侍卫一哄而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拉开。
“徐山洲,你真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徐小将军吗?拦我,你也配!”拓拔晗甩开侍卫,整理着凌乱不堪的衣服。
徐山洲被侍卫拉着冲不前去,挣红了眼:“拓拔晗,你别太嚣张。真以为没了徐峥,边境便能任你们践踏吗?没了他,还有我,还有边境三十万兵马,有我们在一日,漠北就一日别想南下。”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没了徐峥的燕北,就是一盘散沙。真以为那些酒囊饭袋能顶事吗,做梦呢?”拓拔晗似是有些被激到,开始口不择言。
鱼听雪诧异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两人太过激烈的争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怎么不像是演戏,倒像是说出了心里话?
西楚帝面色沉了下来。
拓拔晗冷哼一声,朝西楚帝行了一礼:“陛下息怒,我只是被徐山洲刺激到了,未加思考就胡言乱语,所言尽不可信。”
西楚帝拿起手边的茶盏砸到了地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怒:“徐山洲,你真是越长大越糊涂了,你父亲的优点你是一点没学会,除了冲动你还会什么!
“不怪皇后看着你生气,朕看着你也生气!擅自返京的账朕还没跟你算呢,早点滚回燕北,再敢擅离职守,后果自己承担!”
语毕又看向拓拔晗,压抑着怒气道:“拓拔晗,你真是好大的威风,竟敢当着朕的面撒野!这便是你们漠北的邦交礼仪吗?”
他起身向外走去,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叫殿内外的人听清:“三日后就滚回你们漠北吧。”
拓拔晗狠狠瞪了徐山洲一眼,拂袖离去。
鱼听雪心下松了口气,她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徐山洲终于能平安回去燕北了。
殿内一片狼藉,气氛沉闷压抑,见此状况她也不好再逗留,便起身告辞离去。
徐皇后挥退了众人,拉着徐山洲坐下来,理着他的衣服语重心长道:“山洲,我们徐家嫡系到你这一代,只剩你一个,你爹枉死之仇未报,你万万不可出事。陛下既放你去燕北,你就尽早回去吧。”
徐山洲看着徐皇后明显松快了的表情,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只是站起身子,朝她作了一揖:“姑母保重,侄儿定会保全自己,保全徐家,为父亲报仇。”
“去吧。”徐皇后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
往后的路只能这孩子一个人走了,功勋也好,荆棘也罢,再没有人能陪着他、替他开路了。
少年的肩头本该是草长莺飞、清风明月,可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被迫成为一家之主,承担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徐山洲直起身子,一步步向外走去,坚定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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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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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鱼听雪正坐在灯下翻书,母亲带着一个精致的木雕盒子走了进来,她放下手中的书,迎了上去:“母亲怎么过来了?”
鱼母将盒子放在桌上,顺势坐了下来:“这是今早李家姑娘送来的,说是给你的离别赠礼。”
她点点头打开盒子,是一枚古朴无奇的指戒,她拿起瞧了瞧,无甚出奇,正要放下时不知碰到了哪里,指戒顶端蹦出一截利刃。
“这丫头总是那么多鬼点子,”鱼母不由笑了笑,笑意却苦涩,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髻,眸中带泪,“听雪,宫中来人了,要你即刻入宫,明日一早从宫里出发。”
她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敛下眼皮将戒指收起,深吸一口气强扯出笑抬手擦去母亲的泪:“母亲别哭,女儿日后还会回来的。”
鱼母泪流得更凶,她心头的酸楚亦再压不住,伏在母亲膝头压抑地抽泣。
等到母女二人梳洗完毕来到正院时,内侍已经等得不耐烦,鱼言哲沉着脸坐在主位,看到她俩出来忙起身迎了过去。还未开口说话,内侍便已尖声道:“殿下,陛下和娘娘还在宫内等着呢。”
“陛下说不给话别的时间了?”鱼言哲冷冷瞪他一眼,一甩衣袖疾言厉色道,“阉人而已!”
先前还一脸不耐的内侍立马脸涨成了猪肝色,讷讷着不敢再催。
鱼听雪向后退了一步,撩起衣裙跪在二人面前,鱼母忙想要拉她起来,被她轻轻推开,她眸子微红,语带哽咽:“女儿承蒙您二老多年教育,往后却不能尽孝膝下,女儿不孝。”
语罢重重叩首在地,肩膀颤抖,久久不愿起身:“女儿不在的日子里还望父母亲保重身体,莫要过多思念女儿,以致伤心伤身。”
鱼母弯腰将她搀起,二人早已泪流面目,相对无言。鱼言哲亦神色悲痛,轻声道:“你放心去,莫要担忧家里。去了那里也不可委屈自己,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传信回来,好歹还有爹娘和你哥哥在。”
她哭着点头,内侍又开始催,鱼父转过身去,摆了摆手,哽咽道:“去吧。”
鱼母捂着嘴无声地流泪,她不敢再看,急忙转身向府外走去,一旁哭红了眼的山奈急忙跟上。
马车一路颠簸,辗转几番才到了给她安排的宫殿,哭了一路的眼睛干涩疼痛,山奈伺候着洗漱完,又催着她休息。闭着眼昏昏沉沉地想着父母,等再睁眼时便被妆娘按着坐在梳妆镜前,镜中人儿逐渐变得美丽又陌生。
卯时一刻,她一袭朱红缕金凤纹妆花缎大袖长袍,头顶繁复精致的凤簪步摇,跨出了殿内,身后是山奈和不知何时出现的飞鸢。
接轿的人也已至,她拿起团扇竖于前方,山奈扶她跨进轿内。颠簸到了皇宫门口,便要换乘马车。
一匹纯黑骏马立于城门口,拓拔晗一袭黑金大氅高坐其上,眉眼深邃又精致,身后便是漠北使臣及浩浩荡荡绵延十里的嫁妆。
山奈搀着鱼听雪走出轿子,她转身望向高大城墙上的众人,帝后一身明黄,立于中间望向下方。身侧便是父母亲,她俯首作揖,一揖到底。
母亲瞬间哭倒在一旁的鱼言哲怀中,父亲似是也抬手抹了把泪,她不敢再看,抬脚走向马车,钻进马车时又忍不住撩开帘子向后望去。
养育自己十七年的父母亲,故友李红绡和徐山洲,故土太安城,一切她所熟悉的人和景物慢慢变小,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见。
她放下帘子,泪水早已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山奈红着眼睛拿起帕子给她擦脸:“小姐别哭,山奈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泪流得更急,心口处传来顿顿的疼痛,只能弓着腰去缓解锥心的痛苦。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鱼听雪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面容憔悴。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帘子被掀开,拓拔晗钻了进来。
“你去后面那辆马车。”他瞥了眼鱼听雪,指使山奈道。
山奈将鱼听雪护在身后,不说话瞪着他,车内气氛僵持下来,鱼听雪缓缓睁开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去吧。”
“可是他看着不像好人,”山奈上上下下打量着拓拔晗,转身拉住她的手,“我走了她欺负小姐怎么办。”
“不会,他是二殿下,”鱼听雪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我,去吧。”
山奈皱着小脸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
“呦,哭得这么伤心呢,真是罕见。”拓拔晗解开大氅,向后一推,翘着二郎腿嘴角带笑,似是心情极好。
从宴会上第一次见她以来,她便一直是温温和和,端庄守礼的闺秀模样,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她情绪波动如此大。
原来不是泥塑的人儿啊。
鱼听雪捏了捏眉心,只觉得他的冷嘲热讽来得莫名其妙,自己如何与他有什么关系?
“有事?”她放下胳膊,睁开眼淡淡地瞧着他,“殿下如果只是来看我笑话,大可不必。”
拓拔晗拨了下炉内的炭火,笑着瞥她一眼,“你们中原女子都是这么爱哭吗?”
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鱼听雪颇有些无语。
“刀子割不到自己身上是感觉不到疼的,”她冷冷睨着他,语带讥讽,“殿下如果背井离乡给别人家当女婿,自然能理解我此时的感受。”
拓拔晗被噎了一下,拿着火钳的手顿在了半空,皱眉看向她,“大家闺秀装不下去了?泥菩萨还有火气了?”
她藏在衣袖中的手攥了起来,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看着那张脸她怕自己拿水泼他。
半晌后又睁眼看向他:“你与徐山洲认识?”
他面色古怪地笑了笑,道:“认识啊。怎么了?”
鱼听雪看了眼他眼角的乌青,沉吟半晌才谨慎措辞道:“那日在殿上你们二人打架,真是下的死手,不像是演戏,倒像是有什么解不了的深仇大恨。”
拓拔晗低笑了两声,调侃她:“希望能一剑捅死对方,这种算深仇大恨吗?”
她点了点头,认真答:“算。”
“哈哈哈。”他扶膝大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能一本正经地搞笑呢?
“你快下去吧。”鱼听雪闭眼靠在一侧,轻声催促他。
他却是不解,端着盏茶喝了一口,问:“为何?”
“于礼不合。”
“于哪里的礼不合?”他说着笑了一声,问,“元宵节跟我单独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说于礼不合?”
她闻言睁眼瞪他,像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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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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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下去我下去,”说着她就要弯腰钻出马车。拓拔晗眉毛一凛,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她撞在车厢上疼得倒吸一口气,神情不悦地盯着他。
拓拔晗似是来了火气,不耐地开口:“我是能吃了你?”
她懵了一瞬,随即摇摇头,“不能,但我要名声。”
“我没有?”他说完便眉心狠狠一跳,果不其然她促狭笑道:“好像还真没有。”
拓拔晗瞬间面沉如水,一把捞起大氅就要下车,她又急忙喊道:“记得找家客栈,我要换下这身衣服。”
一身凤冠霞帔华丽至极,亦是沉重至极,刚穿上还不觉什么,现如今穿得久了,哪怕只是坐着不动,都觉得压得胸口喘不过气。
他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头都不回地跳下马车。那匹黑色骏马踩着蹄子跑过来低头蹭他,他翻身上马,马鞭高高扬起,马儿撒开蹄子冲向前方。
“小姐,你没事吧,那位二殿下下去的时候脸沉得很,”山奈掀开帘子钻进来,拉着她左瞧右瞧,见没伤口才放下心来。
“没事,”鱼听雪伸出手烤着炉火,又把她也拉过来一起烤,“山奈,咱们去了漠北人生地不熟的,不比在太安城,你收着点性子,也别去招惹拓拔晗,记得吗?”
山奈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吧,我不会惹事的。”
鱼听雪掐了把她圆乎乎的脸颊,笑着点点头。
***
太安城朱雀楼六层,西楚帝身披玄色狐裘,头顶玉制发冠,凭栏远眺,神情平静。
身后走上来一名带刀男子,左半边脸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疤,煞气逼人,他掀袍跪倒在地,铿锵开口:“陛下,拓拔晗一行人已出太安城。”
“今夜能进入柴桑郡吗?”皇帝负在身后的手互相摩挲着,说出口的话被冷风吹得断断续续。
“应当明日才能赶到柴桑郡,奴才已派人盯住了他们的动向,”男子沉吟一瞬,试探着开口:“陛下,奴才是否立刻动手?”
即便已经过完了年,朔风却依旧如寒冬腊月般阴冷渗人,皇帝拢了拢狐裘,仰头看向雾蒙蒙的天,淡声道:“动手吧。他要是活着离开,你就不用来见朕了。”
男子壮硕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随即神色愈显恭谨,略带迟疑地问道:“陛下,那昭宁殿下?”
“昭宁自是要去往漠北和亲,不可有任何闪失,”皇帝嗓音淡淡,却无端地让刀疤男子心颤。
“是,属下明白,”男子起身躬腰退下。
雾蒙蒙的天飘起了雪,皇帝伸出手,雪花落到手上顷刻消融。
这天真是愈来愈冷了,他不由轻叹一声。
***
出了太安城向北走,下一站便是柴桑郡,许是路程太远,天色擦了黑都未能进入柴桑郡,他们一行人便只能在野外安营扎寨,等第二日一早再赶路。
白日里天气阴沉沉的,晚间的夜空也是一片漆黑,偶有三两颗星星挂在夜幕,亦不算如何醒目。
鱼听雪无奈只能在马车上换了身衣衫,下车后寒风迎面拂来,冷热乍然交替,瞬间身子发抖,山奈拿来白狐裘给她披上,才觉得暖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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