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逼仄的马车上窝了一天,此刻伸展开四肢,只觉通身舒爽。
“怎么样,鱼大小姐还没受过这等委屈吧?”拓拔晗步子迈得闲适,此刻倚在树干上眉眼带笑地看着她,语气却是有着一丝幸灾乐祸。
中原山清水秀,民风含蓄,女子亦多是娇生惯养,不比漠北民风彪悍,人人善骑射,女子亦上马可战。贵女鱼听雪更不可能吃过什么苦了。
鱼听雪闻言淡淡瞥他一眼,这人真是阴晴难测。明明上午脸色阴沉得要杀人,这会已经可以不计前嫌地过来搭话了。
“山奈,去找点吃的来,”她轻声说道。转身向附近的一处火堆走去,夜间比白日里更冷,即便有狐裘在身,冷风依旧簌簌往衣服里灌。
她走近了一处火堆,那处的漠北兵卒便起身去了另一处,拓拔晗追了过来蹲在她旁边,戏谑看着她说:“鱼大小姐平日里吃的是山珍海味,能咽的下去咱们这粗干粮吗?”
她眉头蹙了起来,这人有毛病?老阴阳怪气给谁听?
火焰一跳一跳的,暖橘色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一半沉没在阴影里,一半被照亮,愈发显得他五官硬朗,眉眼深邃。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就那样含笑盯着鱼听雪,她心头一跳,又慢慢转过头看着火堆。
“离我远点,”她往旁边挪了挪,倒像是极怕被人误会。
拓拔晗不由脸一黑,正要开口时荆乌走了过来,他便没有再动,荆乌半跪在他旁边,凑近耳语。不知耳语了什么,他脸上浮现一丝了然的笑,声音冷冽道:“多少人?”
荆乌挪开了些许,神情如出一辙地冰冷,“约莫二百人。”
她正竖耳听着,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两人中间。飞鸢蹲下身,将一碗粥递给她,“天气太冷了,殿下先喝点热粥吧。”
鱼听雪温和笑了笑,端过粥碗抱在手里轻声道谢:“谢谢,你吃过了吗?”
飞鸢点点头,又出声催促:“殿下还是趁热喝吧,很快就会变凉的。”
她朝她笑笑,小口抿着热粥。飞鸢脸上神色却有几分奇怪,似是如释重负,站起身抱了一拳便走向另一处火堆。
荆乌已经起身走向了黑暗中,她放下碗看向拓拔晗,拧着眉出声询问:“我刚听到你们说什么二百人?发生什么了?”
以前常在话本子上看到那些大侠行走江湖时会碰到打劫的贼匪,不会他们也遇到了吧。
想至此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是贼匪吗?”
他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火,火焰飚得更高,神情间带上了一丝阴鸷,讥诮道:“贼匪?来的东西可比贼匪难缠多了。”
他转头看着她,不解询问道:“鱼听雪,你说若是你们皇帝想要我的命,那你呢?能活下来吗?”
“你什么意思?”她神色一变,紧紧盯着他。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带上了几分恶作剧意味道:“我说你们皇帝来杀我了,鱼听雪,你会被杀吗?”
话音刚落四周的漆黑林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漠北兵卒纷纷起身将二人团团围住,拔刀出鞘紧紧盯着暗处。
她面色大变,瞬间明白过来。
皇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他离开西楚,反正已经出了太安城,就算他死在西楚的哪处,随便推出去几个替罪羊就好。一国王子与无足轻重的百姓相比,孰轻孰重,似乎高下立见。
“等下打起来可没人护得住你,鱼大小姐,自求多福吧,”他冷声说完便站起了身,同样拔刀出鞘,越过人群站在了最外层。
林间的脚步声愈大了几分,影影绰绰的人影逐渐变得凝实。山奈端着碗匆匆跑了过来,飞鸢亦悄无声息地护在了她身边。
“杀!”
漠北兵卒大喝着冲了上去,林间瞬间传来刀剑清晰的碰撞声和刺进身体的痛呼声,一时间吵闹喧天。
一根箭矢直直冲着拓拔晗而来,他眉目一凛,一刀斩落在地,可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向四人射来,山奈护在鱼听雪身前,飞鸢抽出剑迎了上去。
林间似漠北兵卒落了下风,不断地有黑衣蒙面人冲了出来,疯狂涌向拓拔晗和飞鸢。
鱼听雪心脏咚咚直跳,看着身手矫健、目露凶狠的黑衣人便有了猜测。传闻陛下有一支监察百官、夜间而行的“天眼”,便是这群人吧。
“殿下,来人出手狠辣,刀刀致命,兵卒顶不住多久,您须得快些离开这里,”一路不曾现身的莫先生疾步走到拓拔晗身侧,对他厉声道:“此时此刻,保全性命最是紧要。”
拓拔晗一脚踹翻朝他劈来的一名黑衣人,顷刻间又有数不清的人朝他们围了过来,“此处已经被包围起来了,根本突围不了。”
莫先生蹙眉望向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来了多少杀手,而他们所带的兵卒却只有寥寥百人,真要命丧于此了吗?
黑衣人见了血,瞬间跟杀疯了一般,有不少的人冲着鱼听雪提刀冲了过去,山奈见状扑了过去想挡住来人,却被一刀劈倒。
鱼听雪踉跄跑路,却被横七竖八的尸身绊倒,她目露惊恐地看向来人,眼看锋利刀刃就要劈下,她吓得失了声,闭上眼,却只听“噗嗤”一声,紧接着滚烫的血喷了她一脸。
“啊——”
她惊惧地瞪着头顶不足一寸的大刀,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尸身直挺挺地朝她倒了下来。
拓拔晗见她被吓得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拧了拧眉冷声喝道:“想死你就继续在那坐着。”
她终于被这一声冷喝骂得回过了神,翻身躲开倒下来的壮汉,可周围全是尸体,等于是在尸体上打了个滚,又手脚发软地从上面爬下来。
刚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抬头向前望去,却瞬间瞳孔瞪大。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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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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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晗眸中戾气一闪而过,侧身躲开,一把大刀擦着他的鼻尖砍了下去,他一拳砸在来人的脑袋上,黑衣人瞬间侧飞出去,倒地暴毙。
他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腕,低咒一声。
鱼听雪刚松一口气,身后又围上来数名黑衣人,急忙向前跑去。
他余光注意到她那里的境况,一脚踹翻与自己缠斗的一人,夺过他手里的刀,足间一点掠向她。
双手握刀劈向来人,她身后几人被击退,自己却陷入了包围圈。他转了转脖颈,嘴角竟露出嗜血的笑,猩红着双眸,“这便是他最拿得出手的杀手吗”
“呵,不过如此!”他冷哼一声,提刀劈向最近一人。几息过后,包围人数便倒了一半。
漠北善骑射,单拼武力比之中原强上不少。拓拔晗骨子里的血性被激了出来,出手愈发狠辣,一时间黑衣人竟无人能近身。
鱼听雪略微震惊,之前他嘴角总是噙着笑,除了样貌与中原人略微不同外,便与寻常的世家公子没有太大差别。
可此时一人独挑十数人,还占据了上风的拓拔晗,才让她真切意识到漠北的善武究竟有多恐怖!
她跑过去探了探山奈的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身后却突然刮过一阵劲风。一道身影快如闪电,持刀掠向了拓拔晗,而此前还与他缠斗的黑衣人纷纷倒飞出去,显然是对来人有着极大的自信。
来人脸上横亘一道刀疤,赫然正是“天眼”首领。
刀疤男重重落地,砸得尘土飞扬。拓拔晗拄刀而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来人,他能感觉到,此人武功之高,与先前的黑衣人远不在一个层次。
他握紧了刀柄,小麦色的手背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冲向来人。刀疤男提刀去挡。
“铮——”
拓拔晗手中的刀断为两截,刀疤男一拳砸在他胸口,他嘴角瞬间溢出血迹,急忙向后掠去。刀疤男眸子凶狠至极,正要紧追而去,却被疾奔而来的荆乌挡下。
他抬腿横扫向刀疤男,逼退几许,提刀挡在拓拔晗身前,似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沉声道:“殿下,我来拖住他,你突围出去。”
“走?”刀疤男右腿后撤,横刀在前,似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我‘闫王’要杀的人,还从没有能活着的。”
拓拔晗大拇指揩掉嘴角血迹,脸色阴沉,站在原地没有动,
荆乌已经提刀与刀疤男缠打在一起,语气带上了几分焦急,“我拖不了多久,殿下快走!”
他双拳紧紧攥起,正要加入战斗,却喷出一口血,身子摇晃了两下。最终还是收回了脚步,朝他喊道:“老地方见。”
语罢便转身就要冲出包围,却似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抱着山奈瘫坐在地上的鱼听雪,又足尖一点落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鱼听雪被扯得一个踉跄,身子都还未站稳,便被他扯着手腕冲向了林间。
“山奈还在那!”她发狠地想要甩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甚至正脸都没给一个,她心里愈发焦急,却仍被拖着向前跑。
“你放开我!”她咬上了他的手腕,可直至见了血都没能让他松开。
林间漠北兵卒已所剩无几,黑衣人见他要逃,纷纷围了上来。拓拔晗旋身踹翻最前的几人,身后脱了身的飞鸢也及时跟了上来,提剑挡住了来人。
他低头看了眼鱼听雪,冰冷似狼,“我活不下来,你就跟着我一起死吧。”
她身体僵住了,这人疯了?又不是自己找的人杀他,为何要拉自己陪葬?
他收回视线,大手下移,手箍在她腰间,一脚踩上一名黑衣人头顶,掠向无尽的黑暗,其余人想要追,却被飞鸢拦了下来。
高矮不一的枯树急速向后掠去,鱼听雪用力想要扯开他的手,却是徒劳。
“你要是掉进沟里摔死别怪我,”拓拔晗扯着她的手松了点,乌漆嘛黑的她差点一脚踩空,又死命地拽紧他。
身后漆黑林间响起轻微声响,他神色一变,果然追上来了吗?
“你自己跑吧,把我扔在这,”鱼听雪脸色煞白,惊吓过度加之跑了太久,此刻早已体力不支,声若蚊蝇。
身后脚步声愈大了几分,而前方似是悬崖,他眉头狠狠皱起,这次真没有活路了吗?
他停了下来,放开扯着她的手,神情漠然地望向身后。后有追兵,前有悬崖,怎么跑都是死路一条。
鱼听雪瘫坐在地大口喘气,胸腔处传来的刺痛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低头看向狼狈至极的鱼听雪,无声笑了笑,又看向黑暗中。
今夜就算要死,也得拉个陪葬的。鱼听雪要是死在和亲路上,鱼言哲还能对你西楚帝毫无芥蒂、忠心耿耿吗?
身后林间涌出二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赫然正是刀疤脸,他一步步向两人走来,黑夜中面庞格外扭曲,骇人至极。
“我说了,没有人能从我闫王手里逃走。”
拓拔晗一把将她扯了起来,掐住她纤细的脖颈,语气竟带上了几分笑意:“我猜,他给你们的命令是鱼听雪不能出事。”
刀疤男面色一变,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鱼听雪剧烈咳嗽起来,抬手想要掰开掐住自己的手,他却掐得更紧,她惨白的脸瞬间涨红。
这人之前还救了自己,此刻却想要掐死自己,真是阴晴难测。
“与漠北二王子的命相比,昭宁殿下的便没那么重要,”刀疤脸抬手一挥,二十几名黑衣人向他们缓缓围了过去。
脖子上的手松了两分,她的窒息感减弱了点,强撑着低声道:“拓拔晗,你真以为拿我做人质便能逃脱吗?”
她哼笑一声,似是讥讽他太过天真,“拓拔晗唯你一人,可昭宁公主可以是任何人,懂吗?”
是啊,太安城还有那么多大好年华的姑娘可以是昭宁,舍弃她鱼听雪,换个漠北二王子,怎么着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黑衣人此时离他们不足五米,拓拔晗脸上浮现出压不住的戾气,闻言凑近她耳边,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说出口的话却极尽狠辣。
“那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他松开箍在她脖子的手,拖着她向后掠去。
“抓住他们!”刀疤脸看出了他的意图,朝众人怒喝一声,自己亦急速向前飞去,却已经来不及。
惨败月光的映照下,她看清了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站在悬崖边上,似乎都能听到阴风怒号。
一阵风刮过,她身体晃了一下,踢下去几颗石子,甚至没有传来声响。她双腿发软,心头发颤地看向这个疯子。
“从这跳下去肯定会没命的,你这是自寻死路!”
“不跳就有活路了吗?”拓拔晗淡淡睨她一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抚上她煞白的脸,动作轻柔,似极为怜惜,“别怕,黄泉路上你我做个伴。”
然后她就感觉到被推了一把,整个人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喝止声,可她再也听不到,只是呆滞地望向身旁这个将自己推下悬崖的异族男子。
脸上也不知溅到了谁的血,在此种情境下竟带上了几分妖异,脸上是温柔至极却渗人的笑。
“你真是个疯子。”
说完这句话她便晕厥了过去。
拓拔晗脸上笑意缓缓消失,神情归于平静,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亦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鱼听雪幽幽转醒,脑子一片空白,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静静呆了一会,意识才回来了些许,只觉身体像被人打了一顿,各处都疼。
她挪了挪胳膊,身子却摇晃了起来,抬头一看,自己竟被挂在了一棵树上!树枝纤细,也不知是如何承载得了自己的。
一低头,下面则是一片白雾,完全看不清迷雾里面是何状况。
拓拔晗呢?
她转头看向四周,明明记得他跟自己一起跳下的悬崖。
“看什么呢?”左下方传来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她低头看去,他正坐在外凸起的一块山石上,衣服裂开了许多口子,鲜血凝固其上,分外吓人。
她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没摔死你!”
他伸手按压着胸口,咽了口血水,微喘着气答:“本殿福大命大,怎么会摔死。”
她没心情与他拌嘴,四处寻找着落脚点,拓拔晗亦被胸口的刺痛折磨得直冒冷汗,两人沉默下来。
可看来看去只有他那处可以站人,她眉头微微蹙起,且不说站不站得下两人,自己根本都过不去啊。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头顶树枝传来轻微“咔嚓”声,在这只有冷风呼号的地方便显得格外清晰,鱼听雪脸色一变,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
“你跳到这来,”拓拔晗扶着山体站起身,神情严肃至极。她看不到可自己看得清楚,那树枝只怕马上就要断裂。
她呼吸都放得极轻,压低声音道:“跳不过去。”
“没有其他办法,再不跳树枝就要断了,”他眉心狠狠蹙起,语气却带着安抚,“你跳过来,我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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