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见了叔弋先生似乎感慨良多。”妘挽道。
“人生得遇一知己,夫复何求,奈何世道无常,来去匆匆矣。”函公惆怅道。
是夜,东宫应晖堂中,凤凛正看着花蝠呈上的奏报,桀立在一旁。凤凛边看边道,“大家之言,确有所长,若能汲取精华,行之于政,必对炎国大有裨益。”然后抬头问花蝠道,“函公和叔弋只谈了半个时辰吗?”花蝠道,“回殿下,属下亲自在屋外候着,不会有错。”
凤凛笑道,“这个老家伙,其实他知道只要他出了太学,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监视,他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叔弋。”桀道,“殿下,还好今日,函公起晚了,没带太子妃参加那个什么“降福”,不然属下们都只能现身保护,才能确保太子妃无恙了。”
凤凛看向桀道,“你啊,他是故意的,若太子妃有个好歹,他怕没法给本宫交代。”又转向花蝠道,“太子妃与叔弋的徒弟之前相识?”花蝠道,“回殿下,不过是茶楼里的匆匆一面罢了。”凤凛有些无奈道,“太子妃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毛病,怕是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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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认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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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二,平泰侯府与御史令苏府喜结连理,永宁街上一大早,锣鼓声和鞭炮声此起彼伏,喜气洋洋。武王欣悦,令太子亲赴侯府坐镇观礼,准太子妃亲扶新娘踏出阁门。
苏府中,周婷作为闺中密友,早早就来帮忙,奈何妘挽太子妃的身份,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等她到时,苏容瑾早已收拾妥当,妘挽看着眼前的美人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觉得书中之景亦不过于此。周婷附和道,“大家都说,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候便是穿上嫁衣之时。”妘挽道,“长钰倒是艳福不浅,我只想问,你是何时芳心暗许的啊?”
苏容瑾掩面笑道,“那日击鞠,我不慎坠马落在一旁,正值伤怀之际,是他予我罗帕,慰我心伤,自那时起,我便把他……放在心上。”说着飞红上了耳捎,妘挽笑道,“你之前还说…纵是名门闺秀,婚姻之事也多是权衡之举,如今你既得情之所钟,又得名利于外,可谓两全其美也。”
苏容瑾浅笑道,“太子妃您惯会取笑我的……”周婷道,“嫁人定要嫁得有情人,若是不能两情相悦,就是做了宫里的娘娘,也不会开心。”妘挽打趣道,“婷儿这么说,莫不是也有了心仪的对象,是谁?快从实招来……”
还欲多说什么,苏夫人推门而入,先向妘挽行了礼,而后道,“太子妃,吉时将至,您该去前堂了。”妘挽向苏容瑾示意后,正欲离去,行至门口时,苏容瑾起身,意味深长地对妘挽道,“太子妃,谢谢您…”谢谢您的开明大度,使我得显露于人前,谢谢您的粗心大意,不至于长钰泥足深陷,谢谢您如此珍视我们的姐妹情意,甘愿为我作衬,纵然心中千言万语,我能做的也只是一句谢谢,妘挽心领神会地朝苏容瑾点点头,转身离去。
秋日暖阳,喜气欢跃,鹊鸣鸠唤,丝竹曼曼,苏容瑾华服锦衣,红幂遮面,盈盈而出,三叩拜别父母后,轻覆上太子妃的手背,踏着铺满福毡的喜道,朝正等在府门前的轩辕长钰走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长钰从妘挽手中接过苏容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着这对璧人相视而笑,心有灵犀的模样,妘挽眼眶微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许当年阿爹与阿娘成亲之日也如今日这般的令人艳羡。
新人离开苏府,八抬大轿,红状十里,向平泰侯府而去。妘挽心中感慨一时间呆在原地,回过神儿转身,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范薇,妘挽上前道,“薇儿,你今日来了,为何不去内堂坐坐?大家许久未在一起说话了。”
范薇向妘挽俯身一拜后道,“范薇身份低微,自是不敢高攀太子妃和世子嫔。”妘挽愣了一下,想起苏容瑾曾对她说过的话道,“我待人接物一视同仁,并无偏颇,身份这种东西,我向来是不在意的……”
范薇轻笑道,“您不在意,是因为您不需要在意罢了。无论样貌才情,我自认不输容瑾,怎地她可嫁得高门,我却入不得显贵!”
妘挽道,“婚约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更宜两情相悦,南宫垚并非你良配,你又何必太过执着。”范薇道,“我非良配,那何人才是,那个呆头呆脑的村姑吗?真是天方夜谭。”
妘挽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儿,只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却陌生得可怕,“你…既已知晓,那便成人之美吧。”范薇似笑非笑地看着妘挽,眼神中尽是讥讽和不屑,“呵呵,没想到太子妃……竟是如此天真之人,以您如此心性,如何配得起太子的雄心伟略,可笑,当真是可笑得很啊。”说完屈身一拜,扬长而去。
已入深秋,夜间凉意渐重,妘挽晚上看书未添衣物,第二日晨起便打起了喷嚏,傍晚就起了高热。医师把了脉,说是风寒,需要静卧服药几日。妘挽的身子骨是出了名的硬朗,莫说是秋日骑马涉猎,就连冬日里也常常是技痒难耐,非要去马场几趟不可,这么折腾,一年之中也没病过几回,如今夜里凉风一吹便病了,众人疑惑之际,便自觉以后要对太子妃的起居多加上心些,妘挽亦鲜少没同医师讨价还价多说什么,遵照医嘱,服药养病。
畅春阁中,太子看着跪在堂中的医师道,“卢医师为本宫侍疾多年,本宫自是信得过你,太子妃的身子日后便由你悉心照料,你…心中有数即可,对旁人无需多言。”卢医师心中明白太子说的“旁人”自是包括太子妃,但从今天太子妃的反应来看,她对自己的身体如何想来也是有数的,“下臣遵命。”卢医师心中想着,嘴上也应道,“启禀殿下,您前些日给下臣的方子,下臣亦细细研究过了,确实为补血养气的良方,看来那名药王谷的医者所言不虚,若照此方悉心调理,半年之后太子妃的身体会好上七八成。”凤凛“嗯”了一声,摆了一下手,示意卢医师退下。王召在一旁面不改色的听着,心思早就转了十几个来回了,原来这就是太子未宿在月漓阁的原因了。
虽然太子妃和卢医师都未多说什么,可却瞒不过心思玲珑的辛禾,她悄悄将丹夏拉到一边问她们在湘南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因为太子妃回程的路上特意交待,所以期初丹夏只说没什么特别,可辛禾不好糊弄,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丹夏终于将妘挽中毒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辛禾,辛禾听后,脸色当即就变了,心中又气又恼又心疼,一时间竟急得在原地打转,丹夏安抚她道,“你也莫过于担心,那位药王谷的医者一看就是医术高明,他临走时曾给了殿下一道方子,再说了宫里也有医师,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太子妃定然会无碍的。”辛禾看了看丹夏,没再多说什么,但心中已经暗暗有了筹划,既然太子妃身体有恙,那万事自然要更小心些才是。
深秋的萧瑟裹夹着初冬的寒意悄然而至,久病不愈的钟爷爷终是在一个寒风凌冽的早上一病不起,虽然南宫垚派小厮每日前来关照,能及时寻得大夫,但终是留不住钟爷爷。
失去至亲的小莹子伤心欲绝,前来吊唁的柴桑看着如今孤苦无依的小莹子,寻思着要不要将其身世告之,但心中始终有所顾虑,幸得一日遇见了常常往返宫中和东宫的小春子,妘挽方才得知钟爷爷的噩耗,等妘挽赶至小莹子的住处,已是钟爷爷的头七。
安慰过小莹子后,妘挽将南宫垚叫到一旁,将小莹子的身世和盘托出,南宫垚吃惊之余,也在思索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钟父早年抛弃妻女,多年来独留钟爷爷和小莹子相依为命,小莹子心中定是不愿认回这样的父亲,况且钟父如今是入赘之身,即便他们现在找到钟父,想来他也不会公开小莹子的身份,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小莹子更加难堪。
妘挽看着花白的灵堂和跪在一旁泪如雨下的小莹子,悠悠地道,“思前顾后终是无用,今日是钟爷爷的头七,死者为大,纵是不肖子孙,也该来灵前祭拜,走,我要去敲堂门鼓。”说罢便转身离去。
国法律令,击敲堂门鼓,惊扰神明,故击敲者要先受十板杖刑,平息神怒后方可陈清冤屈,故而若非有莫大的冤屈,堂门鼓是敲不得的。只见妘挽来到衙前,毫不犹豫地拿起鼓槌用力击打鼓面,不多时衙前便围上了不少百姓,衙役亦闻声而来,将其押至堂内。
惠阳令端坐于堂中,二话不说便要对妘挽施以杖刑,立于人群之中的丹夏随时准备出手,妘挽不慌不忙道,“大人莫急,且听我先分说一二,再打不迟。”惠阳令不屑道,“炎国律令,击堂门鼓者,先领杖责,本官也是依律行事。”妘挽笑道,“大人公正,在下早有耳闻,在下既敢敲堂门鼓,定是冤情不浅,若大人听了在下的陈述,认为是无理取闹,可一次罚得更重些,省得您费手多扔一次令签不是。”惠阳令笑道,“这心甘情愿挨打的,本官倒是头一次见,好,本官就破例允你先述冤情,若是无事生非,本官定会重重地罚你。”
妘挽笑着屈身道,“多谢大人体训。在下云十四,惠阳人士,今日所告之人,其罪有三,此人眼高志远,不甘于贫,为取功名,离家远行,一招中第,却未沐及亲眷,任其父母、妻女置于陋室而不顾,其罪一也;上不养父母,下不顾妻女,致使其母、其妻郁郁而终,可如此负心薄情之人,竟入赘高门改名换姓,其罪二也。”
说道此时,惠阳令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妘挽继续道,“多年前此人之父携其女千里寻亲于惠阳,可扛不住年老体弱,不幸撒手人寰,今日乃其头七之日,不肖子孙不能跪于灵前叩拜,不顾孝道,妄生为人,其罪三也。此人乃商潼人士,原姓为钟,如今在惠阳身居高位,大人,还需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
也许旁人听不出什么,但一旁的衙师伺候惠阳令多年,心中自是明了所指为谁。惠阳令面上布满惊惧之色,他缓缓起身,早已不复往日的威严,声音有些嘶哑道,“你……你刚刚说,其父…离…世了…”妘挽点了点头,“那…你前来……”
妘挽道,“大人既为父母官,定然会体恤民情,在下今日前来,是来‘请’大人前往吊唁,以彰显大人恩德……”惠阳令有些为难,但堂下百姓众多,若今日落下什么口实,说不定还要被问罪,只得吞吞吐吐道,“自然…自然…那…且容本官……换身便服再…”
妘挽道,“大人,尽孝道,刻不容缓,还请大人即刻移步。”妘挽明白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抵赖,倘若私下,他翻脸不认,妘挽就无可奈何了。
于是乎,堂堂的惠阳令便同妘挽一道坐上马车向城西驶去,衙师并未跟随,而是悄悄去了后院。快要到地方之时,妘挽便要惠阳令下车同她徒步前行,穿着官府的裴旭一时间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跟在其后看个热闹,裴旭知道这是妘挽故意为之,为了就是引人注目,让他抵赖不得。
行了不多时,便看到一户人家屋前挂了孝布,屋外围了不少百姓,惠阳令从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南宫垚,心中不免错愕,他怎会出现于此,以及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妘挽却直接道,“大人,还是先进屋吧。”裴旭便顾不得许多,进入屋内,眼见方寸之地,虽然整洁,但没有任何可入眼之物,简陋的灵堂,甚至没有供上什么可食的鲜果,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娃跪在一旁,直直地望着灵堂,同灵堂上细细的红烛一般垂泪不止。
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涌上心头,父母生养之恩他岂敢忘却,每每午夜梦回,无限愧疚之情溢满心扉,让他难以安眠,本想着今生还有时日尽些孝道,可如今再见,竟是这般光景,一时间裴旭捶胸顿足,跪地而行,行至灵堂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小莹子看着灵堂前身穿官府之人如此哀痛,满眼竟是疑惑,她转头望向妘挽,只见妘挽并无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便退出了屋外。
小莹子开始仍是不解,直到她仔细地看着来人,那种熟悉且陌生的感觉一下子便让她明白妘挽的意思,难怪这一个月来,爷爷总是念道她那位消失已久的阿爹,难怪爷爷让她念着血脉之情不要总记恨阿爹,原来她的阿爹早就找到了。
虽然小莹子如今有了阿爹,可她心中却一丝喜悦之情都没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在她心中早已死去的阿爹道,“你不是不要我们了吗?如今又出现是要干什么,这么多年你对我们不闻不问,今日来哭孝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满脸泪痕的裴旭,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被小莹子无情地躲开,他带着哭腔道,“我…我是你的阿爹啊,莹儿,是你的阿爹…阿爹啊…”
小莹子一抹脸上的泪水道,“阿爹?我的阿爹在我心里早就死了,你祭拜完了就早早离开吧,省得这茅屋里的尘土…弄脏了大人的官服…”裴旭知道他愧对小莹子良多,“莹儿啊,阿爹对不起你啊,可不管你认与不认,我们之间的血脉是斩不断的,如今你爷爷不在了,阿爹定是要好好照顾你的…”小莹子道,“我说过了,我没有阿爹,今后我是生是死都与大人无关,大人还是赶紧走吧。”说完起身就要离去,裴旭抓住小莹子的胳膊道,一个劲儿地喊道,“莹儿啊,阿爹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屋外,柴桑问妘挽,如今兵行险招要如何收场,妘挽道,“等,等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将决定今日之事能否善了。”柴桑略略思索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朝妘挽点了点头。
果然不多时,一顶奢华的软轿停在了屋外,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走出轿子,妘挽一眼便认出,妇人正是惠阳令的正室夫人裴氏,裴氏扫了一眼妘挽这边,并未进屋,只是让小厮在屋外喊了声,“夫人到。”
不多时,惠阳令便匆匆出屋迎接妇人,眼神躲闪,甚是心虚的样子,裴氏看了一眼惠阳令,拿出绣帕动作轻柔地替惠阳令拭去脸上的泪痕和汗水道,“大人辛苦了,为民请命是大人的职责,有夫如此,为妇甚是欣慰。”然后走到倚在屋门旁,身穿孝服的钟莹旁边,故作同情道,“可怜的孩子啊……如今你无依无靠,日后要如何生计,大人心善,定不会袖手旁观,不如认作义女,也是全了你爷爷的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当场之人包括小莹子都是震惊不已,只有明白人知道这是裴氏走了一招好棋,妘挽忙接话道,“大人和夫人如此,果真是菩萨心肠啊,想来钟爷爷在天之灵定会无比慰藉。”裴氏似笑非笑,便忙招呼侍婢替小莹子张罗收拾,小莹子带着爷爷的灵位,回头看了一眼大家和这所茅屋,坐上了备好的软轿,前往了惠阳令的府邸。
小莹子前脚刚走,裴氏便向惠阳令道,“夫君,今日妾身听闻有人敲了堂门鼓,不知夫君可有例行公事啊……”说完便向妘挽这边使了个眼色,裴旭立马会意道,“来人啊,将击鼓者押送公堂,杖刑伺候。”南宫垚刚要上前阻止,裴氏道,“二公子,国法大于天,就算是令堂今日站在这里,怕是也不好多说什么,难道公子要罔顾国法吗?”妘挽制止了想要动武的丹夏,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在下这就跟大人回去领罚。”然后悄声对南宫垚道,“这里人多,不好办,你私下里想办法。”说完便被人押走了。
从妘挽被带走的那一刻,暗卫就火速地将消息传递到东宫,彼时凤凛正在和韩启议事,凤凛也未刻意让韩启回避,而是让传信之人将事情始末说于韩启一道听了,韩启听毕道,“殿下,南宫家的突破口其实一直都在南宫垚的身上,多年前殿下就已布了网,如今……”凤凛道,“如今似乎要到收网的时候了,不过在这之前,本宫还要把这水搅得更浑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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