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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殇录——珥东【完结】

时间:2024-05-08 17:15:10  作者:珥东【完结】
  凤凛此时眼中云水翻涌,似乎藏着浓浓的深意,可这番情愫流转妘挽却似乎没有察觉,赶紧接话道,“真的?臣妾正有一事,还请殿下应允。”闻言,凤凛立马别过头,干咳了两声,略显尴尬地整了整衣角,道,“太子妃…倒是会接话,看来以后同太子妃说话本宫要小心些,要不然指不定会在太子妃那儿落下什么口实。”
  妘挽故作失望地看着凤凛,“哎,原来刚刚殿下说的奖赏,仅仅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凤凛轻笑一声,看了一眼妘挽道:“同你,本宫什么时候打过诳语,说吧,这次要求什么?”妘挽赶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凑近凤凛轻声道,“臣妾听闻一个月后,惠阳城外的若水寺将举办‘上善之会’,本意是为民祈福,为天下祈运,会有名家学者相聚一堂,品评治国安邦兴天下之道,如此盛会,难得一见,臣妾到时想入若水寺一观,还望殿下恩准。”
  凤凛轻笑道,“既是大家相聚,多是深奥的学问,你前往怕是会觉得无聊吧。”妘挽赶忙道,“怎会无聊,那些都是世间才华卓绝之人,我虽然只是从字里行间中读过他们的言辞,但依然觉得震撼,若能亲眼见到他们坐而论道的场面,定然是人生幸事。”
  此时的凤凛收起戏谑的神情,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妘挽,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任意妄为的东夷公主,变得勇敢、睿智,成了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本以为她身为女子,函公不会多么悉心教导,可如今看来,函公几乎可以说是倾囊相授,虽然目前的情况,凤凛并不认为有何不妥,但他心底还是隐隐有一丝担忧,可要说担心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凤凛笑了笑道,“既是盛会,难得太子妃有兴致,本宫自是应允,不过老规矩,注意安危,别事事都要拔刀相助。”妘挽开心地抓着凤凛的手臂轻晃了几下,笑道,“多谢殿下了。今日是殿下生辰,臣妾在此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些话往日里听起来平平无奇,可今日听起来却格外入耳,是啊,若往后余生同眼前之人岁岁朝朝,想来也是件令人愉悦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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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上善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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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上善之会”,惠阳城里热闹了不少,各方贤达云集于此,只盼能在其中一展风华,“上善之会”是由若水寺的主持燃灯大师亲自操办,但因大师常年云游在外,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方得举办一次,故而名声远扬,堪称难得一见的盛会,而今年这场与上次已过去八年光景了。
  一日,妘挽在茶楼听书,突然楼下传来阵阵喧闹,一个衣着华丽仗势欺人的恶少同两名衣着朴素的书生发生了口角,只因那人相中了两名书生落座的地方,二话不说抬手就要撵人,书生不肯,进而发生了争执,可恶少这边人多势众,无人敢上前置喙。眼看软的不行,那人就要唤小厮动手,妘挽赶忙上前相劝,恶少不肯罢休,却被一旁的丹夏三两招制服在地,灰溜溜地跑了。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一名书生作揖谢道。
  另一名书生看了妘挽一眼,同样对妘挽作了揖,本来以为是要感谢其仗义出手,谁知他却言道:“公子刚刚是以暴制暴,虽治标,却难治本也。”
  妘挽闻言一时间接不上话,竟愣在了原地,那书生见状又继续道,“谦逊礼让本为常理,那人不尊礼法,理亏在先且以武力加之,虽然被公子呵退,非知礼而行,而是惧怕比他更强大的力量,如此一来他便会希望壮大自己的力量欺压更多的弱者,若天下都是有如此想法之人,岂不大乱矣。”
  妘挽打量了书生一番,先是恭敬地回了礼,而后道,“先生所言虽有理,但也要因事而变,因人而异,过于因循守旧,岂不是得不偿失。”
  书生又道,“一人得失事小,众人得失事大,阁下若看事仅局限于眼前,怎能心怀天下思虑长远。”
  妘挽本不想与其多费唇舌,想着各退一步息事宁人,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依不饶,妘挽也懒得再与他废话,直道,“哦,若依先生所言,我应该让那恶少打你一顿,等你鼻青脸肿痛哭流涕之时,说不定他心生怜悯,倒是能痛改前非,诚心悔过。”然后“哼”的一声,颇为潇洒地转身而去。
  今日天蒙蒙亮,若水寺的梵钟便开始隆隆作响,“上善之会”就在旭日东升之时开始了,燃灯主持道法高深,早会之时他会亲自为最先来到若水寺的百名香客点朱砂于额间,俗称“降福”,传说被点红之人会事事顺心、好运连连,故而好多人前一晚便歇在山脚上,希望可以抢到“降福”之名,给自己或家人图个好彩头。
  果然,未到辰时,赶往若水寺的人便络绎不绝起来,有的求财,有的求名,有的求缘,心有所想,必有所求啊。妘挽也早早地收拾妥当,和丹夏出门去了,可惜张院士带着岚烟远游未归,不然今日与之同行定会更热闹些。
  可到了渊文阁,却不想平日里早起的函公,不知怎地今日却赖起了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起身后又觉得肚子饿,要喝西市麻五家的豆杂汤,等琐事终了,动身赶往若水寺时,早已过了午时,此时的若水寺已经褪去了喧嚣,恢复了往日里庄重、静谧的模样。妘挽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函公却道,“早些的不过是浮华的表象,错过了便错过了,午时过后‘上善之会’才真正开始呢。”
  函公携了妘挽入观,绕过宏大的前厅,转而向后堂走去,拐进一个院子后,一个小道士迎了上来,向函公行了拱手礼,函公道,“小师傅,主持可在卢峰啊?”小道士道,“主持有些乏了,正在午休,施主若去卢峰随我来便可。”说完便转身离开,函公和妘挽跟随其后。
  从前只听说过若水寺人杰地灵,却从未来过它的后山,几淙流水沿着山崖的缝隙倾泄而下,烟波渺渺,云雾荡漾,水流落下形成了蜿蜒曲折的小溪,走过木桥,一座八角凉亭和依山势而建的环廊映入了眼帘,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有的衣着繁琐,正襟危坐,像极了太学里的先生,有的草鞋麻衣,风尘仆仆,像是刚刚远行归来,有的表情严肃,喋喋不休,有的抚琴弹唱,怡然自得……
  函公挑了个舒服的偏座坐下,妘挽道,“师父,这些人您都认识吗?”函公喝了口酒壶里的酒道,“有些是认得的,有些看着眼生,想来是这些年的后起之秀吧。”
  正在这时,一身道袍的燃灯主持信步走来,宽大的道袍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飘逸非凡,虽然他声音有些苍老,但却顿挫有力,只听他道,“贫道常年周游诸国,穷尽一生去思索天、地、人,只觉天地之伟大,而人生之渺小,正所谓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无所不能,长生不灭,若能淡忘自身,破茧成蝶,或许就能得这天地间的真谛。”
  话音刚落,一人起身道,“芸芸众生,万事皆苦,却往往苦而不自知,人性本善,皆因缺乏礼教,君主立国当施德政,授万民予教于理,则君民齐心,天下大定。我等生于乱世,当谏君王,兴礼法,德育天下苍生。”
  之后另一人起身,道,“世人就如河流,没有堤坝的约束就会泛滥成灾,只有明法令,布于众,使万民知所避就,以法自戒,才能让国家长治久安,且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能治众而禁不变者削。故圣人之治民也,法与时移而禁与能变……”
  此人正在滔滔不绝,妘挽似乎觉得他有些眼熟,突然想起他竟是那日茶楼偶遇的书生,轻声问道,“师父,此人您可认得?”函公道,“此人是叔弋之徒子昙,前些时日,你誊抄的书文里便有叔弋的,你可还有印象?”妘挽道,“哦,徒儿记得了,听闻他现在已经是北凌国的国相了,今日之会他可会来?”函公道,“定然是会来,不过他不喜抛头露面,估计也像我们似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躲了清闲。”
  等子昙言毕,又有人起身道,“吾辈之人处于一个强执弱、众劫寡、富侮贫、贵傲贱的乱世,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皆因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应以天为法,兼相爱、交相利,别相恶、交相贼,壹同天下之义…”
  大家如此各抒己见,一直到申时方歇,妘挽觉得自己虽身在方寸之地,心却仿佛遨游天地之间,他们的所思所想是对这世道、人性最敏锐而深刻的思考,从中妘挽也似乎看到了芸芸众生最真挚的渴求与期盼,看到了九州更为波澜壮阔的未来。
  等道会结束,子昙却上前,行了礼,道,“函公久违了,家师就在此地,不知函公可一见否?”函公道,“难得子昙还记得老夫,弋先生既邀,老夫当然却之不恭了。”说完便与子昙一起离开,出了卢峰,进入后院一处寂静所在,只见一书生在屋门前站立,看见函公,亦上前行礼,妘挽一看竟也在茶楼里见过,函公对妘挽道,“为师去见一位故人,你且在此处稍后片刻。”一旁的子昙道,“函公放心,我等与兄台有一面之缘,定会好生照拂。”函公看着子昙笑了笑便转身进了屋去。
  见函公进了屋,妘挽便立马向子昙作揖道,“没想到先生竟是叔弋先生的高徒,在下眼拙,那日行为多有失态,还请先生不要见怪。”子昙笑道,“公子见笑了,那日若不是公子出手,我与师兄也难以全身而退,是我等该谢公子才是。”然后转向一旁的书生道,“还未曾介绍,这是我的师兄子笠。”妘挽行礼,道,“见过子笠师兄。在下姓云,家中排行十四,叫我云十四便可。”子笠亦回了礼。妘挽又道,“刚刚听先生在道会上所言,言之凿凿,深得我心,我想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子昙听闻一时间有些错愕,还好子笠反应快,道,“好,好啊,相请不如偶遇,不远处正好有一凉亭,我们以茶会友,岂不快哉。”说罢三人便向凉亭走去。
  屋内,函公与叔弋面对面,席地而坐,叔弋比函公年少许多,两人可是谓知己难逢的忘年之交了,叔弋为函公斟上刚刚煮好的茶水道,“上一次见公时,公是手握西嫏军政大权的国辅,如何的英姿绰约,意气风发,如今却偏安于炎国寸瓦之地,难道公的一腔抱负…真的随着西嫏的灭亡,亦烟消云散了吗?”
  函公饮了一口茶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往事已矣,不可追忆,老夫如今有老夫要做的事情,正如子菲…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一样。”
  叔弋道,“如今北凌国主年少睿智,正是你我大展宏图之时,若公愿意,你我即可启程前往北凌……”
  “国主虽有志,但北凌沉疴弊政久已,新君刚继位,根基未稳又急于变革,况且炎国岂会看着北凌做大,子菲所处之局,内忧外患矣。”函公直言道。
  叔弋笑道:“公虽身在茅庐,见解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不错,子菲如今一言一行确是如履薄冰。但炎国存虎狼之心,屠城、灭族实乃暴行,若我等不奋起反抗,国灭之日不远矣。”说着起身,有些激动道,“虽然如今炎国强势,但也不是铁板一块,何不放手一搏,君子立于乱世当有所作为,不能因为前途艰险就没了走下去的勇气。”一旁炉火上的茶汤已经沸腾,“咕咕”的水声一如此刻屋中两人的心境。
  屋外凉亭处却是一派祥和,妘挽道,“道会结束后,两位先生便要回北凌了吗?”
  子昙道,“正是,明日一早便出发。”
  妘挽道,“听闻北凌国君对叔弋先生甚是器重,能得叔弋先生之大才,乃北凌国之幸,两位先生是叔弋先生高徒,以后定然前途可期。”
  子昙道,“大丈夫自当投身报国,肝脑涂地,功名利禄,身外之物罢了。”
  妘挽略略有些尴尬道,“是在下拙见了。先生志向高远,定然不会在意那些虚名。”
  子笠打圆场道,“虽是虚名,但也是国君的认可和奖赏,毕竟不在其位,难谋其政。”
  子昙看了一眼子笠,未再多言,自顾自地喝起茶来,倒是子笠与妘挽聊得很是投机,妘挽道,“子笠先生博学多识,师父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先生是否觅得佳偶?”
  子笠笑道,“在子昙面前我可不敢称博学,不过姻缘际会,家中兄长已为我定了亲事。”
  妘挽拱手道,“恭喜恭喜。”转而又向子昙道,“子昙先生大才,眼光自然不凡,等先生功成名就之时,定然能遇得良配。”本是些寻常的寒暄,但妘挽发现子昙的神色却有些不同寻常,不言语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妘挽心里一阵发毛,心里寻思着是不是刚刚又说错了什么。
  子笠心中了然,忙给妘挽解围道,“不知云兄…可有婚配啊?”妘挽道,“未曾,未曾,我自幼顽劣,家中…长辈想着让我再多磨炼几年,故而并不着急。”一旁的子昙不可见地轻舒了一口。
  函公将煮沸的茶壶取下,为叔弋斟了茶,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世间有很多事…都是你我穷尽一心力都无法改变的,但……”
  “但我依然会向难而行,毕竟凡事不到最后一刻,皆胜负难料。”叔弋举杯向函公道,“大战之局从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也许这一局我输了,但只要我还有机会继续战下去,那么未来的结果谁又说的准呢!”说完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函公看着叔弋一笑道,“哈哈,你啊,还是那个倔脾气的子菲啊,想当年新城江边,月下对饮,意气方遒,共望牛斗,同醉扁舟,百年兴衰入杯酒,老夫如今身无长物,只敬子菲一杯茶,愿子菲去路坦荡,不负平生之志。”说完也饮尽了杯中之水。
  不多时,叔弋送函公出门,函公唤了妘挽,妘挽同子昙、子笠拜别后,同函公一道离去。
  子昙与子笠并肩而站,看着妘挽离去的方向道,“子昙平日里不喜与人闲话家常,今日倒是话多了不少,莫不是…也发现这位云兄台的与众不同。”
  子昙道,“师兄,我虽然眼力不及你,但是毕竟还是有些脑子的,她那日临别时的一声,不是平日里傲娇的大小姐,是断断做不出的,不过……没想到她竟是函公的徒弟。”
  子笠道,“是啊,子昙你平日里最不喜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而这位“云兄弟”既是函公的徒弟,而且言行、做派和见识非寻常女子可比,你说这是不是天赐的缘分。”
  子昙不语,只是呆呆地着看妘挽远去的方向,子笠打趣他道,“不过吗,你俩儿都是能言善辩的主儿,若是日后相处,定然是鸡飞狗跳,永无宁日啊,不妥,不妥啊。”子昙白了子笠一眼,轻声道,“若真如此……日后让着她便是了…”说完便笑了笑,未再理会子笠,颇为潇洒地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妘挽甚是兴奋道,“师父,一直听您提起叔弋先生,原以为是一位老者,没想到……竟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先生,看他的年纪怕是比柴大哥年长不了多少。”函公笑道,“我们是忘年之交,想当初老夫初见他时,他还是个愣头小子,如今已是一国国相,真是岁月诚不欺我啊。”
  函公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意味深长地道,“这世上啊,有一种人,他们不为权贵折腰,不为时事逢迎,哪怕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屋不遮雨,也会为了心中的公理义无反顾,你也许会笑这样人的傻,明明有些事看起来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但他们仍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战斗。他们这样的人是这个世上最真实、最纯粹的人,他们身无长物,无所牵挂,愿意攀这世上最高的山,趟这世上最深的河,只要他们认为是对的,是值得的,哪怕烈火焚身,九死一生,亦无怨无悔。徒儿啊,这嘈杂、沉重的人世间磨平了多数人的棱角,摧毁了世人原本善良的心性,为了更好地活着,我们都懂得了趋利避害,学会了隐忍不发,如他们那般的人当真是越来越少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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