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打雷?
江忆不放心,翻身下床,才发现他的脸色近乎苍白。
联想到他选择的位置,和第一夜同睡熄灯时他顿了一下的肩膀……
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可能是怕黑!
也怕打雷!
一般怕黑和怕雷的人,都是胆子小或者童年因此有过一段阴影。
江忆不知道傻丈夫是哪种,此刻他看起来已陷入深深的梦魇之中。
必须把他叫醒,但不能让他惊到,江忆思索片刻,将手轻轻贴在他脸上,柔声唤道:“千离。”
“别走!”
傻丈夫咬着牙,额角爆出细细的青筋,猛地攥住她的手。
第30章 梦魇
梦中,沈千离回到了九岁那年。
煤油见了底,灯火忽明忽灭,外面下着大雨,又潮又闷。
小小的他揉揉眼睛,一面揉着肚子,一面翘着脚给母亲擦拭牌位。
母亲不受宠,心里一直郁结着一口气,在他三岁那年就撒手人寰了。
他打小又是阴郁沉闷的性子,不得父亲喜爱,在母亲没了后更是忘了他这个儿子,连个下人都没派给他。
所以他的院子里只有母亲曾救回来的一位老奴,耳聋眼花,什么都做不好。
铺床叠被、打扫房间这些粗活,都得他自己动手。
常年的饮食不足,导致他又瘦又小,身量只有同龄人的四分之三。
他努力抬头翘脚,小手捏着抹布向柜子上伸过去。
一阵穿堂风吹过,牌位突然掉了。
他赶紧蹲下去捡,还没等碰到牌位,只见老奴浑身滴着水,从外面慌慌张张冲进来,声音嘶哑尖利:“四少爷,快藏好!”
雨下的大,丫头们不乐意给他们送饭,便让他们自己去厨房拿饭。
此时回来却是两手空空,伞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小沈千离迷迷糊糊,盯着他的手:“伯伯,饭呢?”
“一会,一会就去。”老奴弯腰驼背,一把老骨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嘴上敷衍着,枯手提着领子,使劲把他塞进了柜子里。
一天没吃饭,小沈千离饿的前胸贴后背,一点都不想等到「一会」,更想不通一向疼爱自己的伯伯,怎么突然把他关到这里边,肩膀轻轻一撞,撞开了柜门。
他的院子在最偏僻的角落,路上野草遍地一尺多高,平日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蝉鸣。
可此时,他分明听到了铁甲摩擦和马蹄踏水的声音。
他没听过这种声音。
随即,雷声掩住了那令人心慌的声音,老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从哪找出一把刀递给他,又把他推回去,拿布条死死勒住柜门把手。
小小的他还读不懂那个眼神,只是莫名想起了母亲离开的那一天。
那天,她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
他听见老奴轻声道:“乖乖在这里等着伯伯,别出声,伯伯这就去给你拿饭。”
或者是雷声太大,他听错了。
伯伯说的是:“咱们玩捉迷藏吧。”
于是,他抱住膝盖,乖乖地等在柜子里。
他听见老奴离开屋子时趿拉鞋子的声音,听见陌生人问话冰冷的声音,听见一阵不似人能发出的痛呼的声音。
他隐约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他张张嘴,两个字已近嘴边,化作空气,最后消失在轰响的雷鸣中。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夜,也可能是一天,或者更久,世界平静了。
“别走。”这两个字终于出口。
我不饿了,也不想吃饭了,我只想你别走。
你走了,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别走!”江忆被傻丈夫猛地扼住手腕。
他似是非常激动,力气极大,江忆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抽。
紧攥成拳的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求你,别走。”
不同于平时痴憨的语气,这四个字低沉哀婉,带着深切的绝望和渴求。
江忆心脏仿佛被拳头狠狠砸中,又酸又痛,及时停住了抽手的动作。
雷声渐弱,雨声渐歇,黑暗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听得到他沉重的喘息,和她柔软的鼻息:“别怕,我不走。”
江忆靠近他躺了下来,一手抚在他脸上,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傻丈夫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越来越平稳,直至一道曙光冲开薄雾。
大概是做了噩梦的原因,神经扯的后脑抽痛,沈千离醒的比平时早了许多。
撑起小臂揉揉太阳穴,他感觉到脸上压着一只手。
一只女人柔软温暖的手。
这房间里一共只有两个人,那只手,是她的!
沈千离「啪」地睁开眼睛。
忍无可忍,不止一只手揩油,他发现,她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所以说,他被她搂着……睡了一宿?
果然是色令智昏呐,美色当前,她竟然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女人扭着身子,用一种奇怪的姿势,一手摸着他脸,一手揽着他肩,睡的正香甜。
沈千离突然想起来,她不是移情别恋了吗。
不是还给别的男人做衣裳吗。
干嘛还惦记他呀。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沈千离脸色阴沉地的抬起胳膊,想把脸上那只手拿下来。
刚触及衣袖,黑黄手腕上的红痕,便猝不及防地跳入眼里。
一瞬间,昨夜一切都想起来了。
黑暗,惊雷,慌乱,低喃,抚慰。
还有那句软软的:“别怕,我不走。”
手僵在半空,沈千离心里霎时五味杂陈。
在幼时那场几乎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而那个雨夜,也成为他一生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之后,他流落街头,辗转过几个城池,有过病到要死的时候,也有过锦衣玉食的时候。
有过孤立无援的时刻,也有过一呼百应的时刻。
可是,他没想到,第一次给他安慰的,竟然是她。
一个不明来历的冒牌货。
沈千离放下手,目光复杂的打量她。这女人,醒着的时候像一只狐狸,睡着的时候,褪去狡黠,倒像是一只恬静的小猫。
罢了,看在她还算有良心的份上,放过她吧。
莫名有点不忍心叫醒她,沈千离眸色暗了暗,闭上了眼睛。
一觉睡到自然醒,江忆小心翼翼拿下手,傻丈夫也睡的正酣。
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日头,她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时辰,但知道已经不早了。
得赶紧去铺子才是。
其余部分均已定稿,工作量不大,上午随便找了点事做就过去了。下午正昏昏欲睡呢,有人叩响门鼻。
看到来人那一刻,江忆忍不住嘴角上扬。
等的人来了。
小郡主一看就是学画半路跑出来的,靴子上还沾着山里的泥。
江忆把她引到后院,冲屋顶使了个眼色。
康茹自那日回去之后,便时时想着要来找女侠姐姐,可惜一直没找到好借口。
这可把她憋坏了,攒了一肚子的话,从进来起就拉着江忆一直说。
说到口干舌燥,才想起来是来做什么的。
“心以姐姐,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想学武功,你可以指点我两式吗?”
江忆早就猜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微微一笑道:“咱俩境界差距太大,我亲自教你反而不合适,不如让我徒儿试试吧。”
“你徒儿?”康茹好奇,“在哪里?”
江忆扬起下巴:“那儿。”
顺着姐姐指的地方看过去,一位白衣少年自房顶翩然而下。康茹愣在原地,满脸惊艳的神色。
等少年走过来,惊艳变成不解:“心以姐姐,你徒儿怎么……生的满脸麻子?”
如果不化妆成这个样子,保不齐康茹就要对飞殇一见钟情了,那可就真没宋庾什么事了。
江忆毫不怀疑飞殇那张脸对女孩子的吸引力。
更何况还是一位武侠迷,扯了个狗屁不通的谎道:“功法使然,我们这一门,练久了都会出现满脸麻子的现象,我不也是吗。”
康茹一直被心以姐姐的风姿吸引着,只觉得她不好看,现在仔细一看,可不正是满脸麻子么,失声道:“什么?!”
「确实。」江忆点头,“所以,郡主,你还要学吗?”
“那我还是……看看就好。”康茹对比一番,还是觉得美貌最重要。
江忆心道这郡主真好糊弄,点点头,让飞殇打了套拳。
虽说少年的脸色已经冷到能把整个院子冰封住,到自己专业领域却也不含糊,一套拳打的虎虎生风,极具观赏性。
小郡主看的目不转睛,精彩处还要鼓掌叫好,等飞殇表演完,康茹已经对师父佩服的五体投地。
人言道,名师出高徒嘛。徒弟都这个水平了,师父得厉害成什么样子!
看向心以姐姐和眼睛里,都冒着无数粉红色的小泡泡!
一看她这眼神,江忆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趁热打铁道:“郡主,时间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了。”
康茹正激动呢,有比刚才多千百倍的话要跟侠女姐姐说。
可侠女姐姐说的没错,再不回去,爹爹说不定要派人来寻。
只能按捺住激动委屈告别:“下次见到姐姐就要等半个月后了。这次逃了课,下次再逃,魏先生铁定会告到母亲那里去。”
「用不上那么久。」江忆替她把碎发拢到耳后,“听画堂的魏先生与我颇有交情,如果你想找我,我可以替你去说说项。”
“真的?那姐姐,下次我还来这里找你好不好?”
“这一个小小的后院有什么意思。傻孩子,江湖大着呢!”
“可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是江湖。”
“江湖,由一江一湖组成。若想体验江湖生活,必须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自然是无拘无束地,于江上泛舟!”
第31章 礼物
情急之下塞进柜子里的男衣起了皱,江忆清洗过后又拿熏香从上到下熏了一遍,连着腰带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这衣裳是她要送给傻丈夫的,对于前些天害傻丈夫生病的事,她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就差腰带没做好,今天终于抽空全部完成了。
狭义上看,他是第一个收到她礼物的男人,江忆半坐在窗框上,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他会喜欢吗?
沈千离抱臂靠着院里的树,远远瞧着女人出神的表情。
怎么,那衣服是做给谁的,能让她天天夜里瞧着,睹物思情?
虽说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沈千离还是觉得自己脑袋上冒出一团绿光。
以前的「江忆」也就罢了,本来就是为了伪装才假扮成夫妻的身份。
这个冒牌货可不一样,她一直以为他们是真夫妻的。
而在他们是真夫妻的前提下,她还遮遮掩掩的给别的男人做衣裳,可不就是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么。
沈千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是个男人都会不舒服吧。
长腿唰唰唰走到门前,不带好气的拉开门,沈千离一脚踏进门槛,另一只脚顿在门外。
忽然发现,他竟然被这种小事影响到了情绪。
一个棋子而已,她想什么、做什么,跟他有甚关系?
春丨药真是伤身又伤脑。
也不知道在否定什么,沈千离摇了摇头……
熟练地进入到傻夫角色里,熟练地招呼出轨女人:“娘子,睡觉,嘿嘿。”
“脸和脚洗好了吗?”江忆关上窗,“这几天潮,衣裳容易湿,勤换着点。”
嘴上关心我,心里还不是在想别的男人。
沈千离冷眼看着她,想答「是」,可不知怎么的,出口就变成:“没有换洗的衣服。”
江忆以前看过傻丈夫的衣柜,虽都是黑色的,分辨不清哪件是哪件。但也有许多,绝对到不了没衣裳可以换洗的地步,难不成是全都烧毁在那场大火里了?
自从安顿到长亭后,自己好像真的没管过傻丈夫衣食,江忆为这个发现惭愧不已……
自从床头拿了新衣,递给他低声道:“是我疏忽了,千离,正巧给你做了一件新的,你试试看。”
原来这衣裳不是做给别人的?
原来是……做给他的?
手上衣服墨色流转,沈千离自己都不知道,听到这句话那一刻,他绷在面上的假笑瞬间生动了。
“嘿嘿,谢谢娘子。”
江忆就在他对面,对他表情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心知他很开心,自己便也不由愉悦起来。
笑着催促:“你且试试。”
料子是最珍贵的云锦,裁剪和缝制无一不体现出设计者的用心,领口用最细的银线绣出流云图案,与腰带上的云纹相得益彰,就是针脚略显生疏。
沈千离想起来,这女人从没碰过绣架,应是不会刺绣的。
是为了他特意学的?
算她识相。
傻丈夫样貌本就俊美,这样精心设计的衣服一上身,更显出金相玉质的味道。
江忆满意地不住点头,绕着他转了几圈,啧啧赞叹:“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是我衬的衣裳好看,不是衣裳衬的我好看,沈千离决定还是不能轻易饶了她。
“小姐,宋公子来了。”
翌日,刚洗过脸,还没吃饭,竹寒在外喊了一声。
江忆暗笑宋庾心急,应了声:“请到前厅去,让他稍等片刻。”
沈千离已经洗漱过了,估计她要换衣服,自动自觉的开门出去,竹寒还没来得及转身。
看到他穿了一身没见过的衣服走了出来,脸上顿现疑惑之色。
小姐在里面,竹寒不方便问。其实江忆不知道,沈千离的生活都是竹寒在打理的,是以她最清楚他有几件衣服,每件衣服长什么样。
沈千离放缓脚步,她不问,他却轻描淡写的答了,“她做的。”
然后继续头也不回的朝书房走去,没看见身后少女骤然铁青的脸。
江忆随意打理了一下头发,去一梦屋里取了件仙气飘飘的袍子,是她为宋庾设计的——“大侠两件套。”
里面是青色的布袍,外面是白色软烟罗罩衫,江风吹过,衣角翻飞,多么飘飘欲仙的景象。
“宋公子怎地来这么早?”江忆将装有衣裳的包袱丢给宋庾。
“姐姐,不瞒你说,我昨夜一宿都没睡着。”宋庾苦笑,“所以一大早上就过来叨扰,实在无礼,望姐姐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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