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眯眼看过去,果然,画像上的人就是她。
看盔甲是镇北王府的人,找她肯定是要问康茹的事,因为她是最后一个接触过康茹的人。
她决定帮忙的时候就知道王府会找她问话,日子赶得不太好,赶上了阿晗的生辰。
不过这一遭是躲不掉的,江忆认命地送上门,跟官兵去了王府。
第一次进和第二次进的感觉不同,这次她只想快点糊弄过去,好赶紧回去给阿晗过生日。
穿过熟悉的回廊,她看到前厅坐了好几个人,心里不由一紧。
这么大的阵仗?
上首男子面容冷肃,看年龄和气质应是镇北王,左右分别坐着一位中年美妇和年轻男子。
美妇估计是王妃,男子猜不出来,看相貌有些熟悉。
江忆迅速扫了一眼,行了个礼,“小妇人见过镇北王、王妃。”
从她进来那一刻,方绍就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再听她声音和折磨了一宿的声音不谋而合,激动地揉揉眼睛,仔细观察站在下面的小妇人。
江忆说完话就低下头去了,但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被不认识的男子这么直勾勾的瞅着,她多少有些不高兴,抬头隐晦地瞪了那男子一眼。
这一瞪,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低下头去。
到现在才认出来这就是目睹她翻墙的「贼」!
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那天卸了伪装。而今天是化过妆的,差了很多,不会被认出来。
这一切其实只发生在一句话的时间里,王妃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江忆起身,装作恭顺的低下头。
糟糕的是,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成了两道。
就这么一瞬间的慌乱,若放在和普通人的交流里,绝不会被人发现异常。
可这是哪里,场面上都是些什么人,方绍虽看出她不是逃婚郡主,也立刻察觉到这女子的反应不对劲。
尤其是瞪了他一眼的那个神态,怪异的熟悉。
另一个发现不对的是镇北王,行军打仗多年,他的洞察力和观察能力超出常人许多。
尤其是这女子的眼睛,让他想到了一个本不该继续存于这世界的人。
他对那人印象太深刻了,这一发现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表情也由严肃转为惊疑不定。
他急迫地想要验证心里的想法,冷喝一声:“抬起头来!”
第42章 离
冷厉的声音惊雷般炸响在耳畔,生杀予夺惯了的人,话语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忆连思考都没来得及,顺从地抬起头。
看到镇北王眼神的那一刻,江忆手紧紧握着篮子,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一个拥有权力的男子,叫女子抬起头来,这让人不得不猜疑有其它龌龊的想法。
江忆抬起头,王妃看向她,方绍看向镇北王。
带着不同意味的目光在大厅交汇。王妃看到江忆的长相,嘘了一口气。方绍不动声色,莫名的光在眼中闪动。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只有江忆不敢思、不敢想。镇北王的目光太吓人了,可以说是毛骨悚然,就像站在冰窟窿的边缘,一个表现不慎,就可能滑下去尸骨无存。
“你叫什么?”镇北王道。
“小妇人名唤江心以。”
“江?”镇北王皱了皱眉,“哪个江?”
“江水的江。”
“本地人?”
“不是,小妇人来自长亭以北的寿北县。”
江忆一直保持答话时低头,其余时间抬头,这样的姿态既有对上位者的恐惧,又有坦荡。镇北王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江忆知道自己成功挺过了这次危机。
又答了几句关于康茹的话,已经设计好的答案找不出任何漏洞,江忆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
直到风吹到身上,一阵欠违的凉意袭来,江忆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汗浸的湿透了。
也到现在才有心思怀疑,镇北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其他东西。
因为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死人!
帮助郡主逃婚罪不可赦,但也不至于仇恨至此。而且镇北王是武将,不是权臣,没有那么多花花绕绕的肠子,没必要使这种方法诈她。
回到家,放下装着积木的篮子,江忆手一阵痛麻,低头一看,勒的又红又肿。
她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换了身干净衣服,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刚才经历生死交锋的疲态。
身后传来一句甜甜的「娘」,江忆放下梳子,透过镜面反射,看到阿晗正扒在门上望着她,额发蹭的乱糟糟的,显然已经站了很久。
江忆在帕子上抹抹手心,蹲下身张开双臂,笑道:“怎么不进来呢……”
阿晗这才蹬蹬蹬进来,抱住江忆脖子,热气吹在她脸上痒痒的,“娘不开心……”
孩子眼睛纯粹,最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那一面。正是他生辰,江忆怎么能说不开心,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昨夜睡得太晚,今天没什么精神,不用担心。”
江忆一直把阿晗当作成年人对待,说话尽量诚实,这次糊弄了他,心里过意不去,把积木倒在地上,拿起两块,“娘带你堆房子。”
阿晗却一直摇头,小脑袋跟拔浪鼓似的。
「不喜欢玩」江忆问。
“不是……”阿晗鼻尖贴上江忆鼻尖,“娘再睡一会儿。”
男娃鼻尖凉丝丝的,江忆心竟霎时热了。
如果说人需要有什么东西支撑着才能一直走下去,以前是为了生存,今后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小天使。
“好。”江忆亲亲他的额头。
她确实疲累,抱着阿晗休息了一小会儿,之后陪他吃了碗长寿面,玩了一晚上,生辰就这么过完了。
没能陪他一整天,心里不免遗憾。躺到床上的时候,可能是白天睡过了,江忆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睡不着。手上的於血还没完全散开,她把手举到眼前。
紫色的痕迹反反复复提醒着她白天发生过的一切。
镇北王冰冷的目光又一次在眼前晃过,寂静午夜里,不安的情绪无限蔓延,江忆神经跳的越来越快。
她信心满满的以为能逃脱,没想到竟横生枝节。
是她做的决定,若因此死了也就认了。
可她现在不仅有自己,还有阿晗。
心中闪过一丝逃跑的念头,随之愈演愈烈。
江忆抛开被子,猛地坐起来,这一刻,她承认她怂了,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她想逃!
镇北王府。
王妃一直有头疾,爱女的无迹可寻让她一颗心揪成皱巴巴的一团,身边男人时不时翻身,头更疼的一点睡意都没有。
“王爷……”王妃按住太阳穴,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在想茹儿……还是那个女子的事……”
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彼此性格早已了解甚深。
镇北王无奈笑笑,“黛黛,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她像一个人。”
王爷在王妃耳边说了一个名字,随即又嘟嚷不太像。
王妃瞳孔渐渐扩大,忍不住失声惊呼:“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不管像不像咱们都不能马虎,要不咱们……再把她请回来确认一下……”
江忆第一反应是去找沈千离商量。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彼时沈千离已经入睡。但他睡眠一向极轻,听到却步声立刻从密室里岀来,看到江忆只穿着中衣,靴子堆在脚踝,便知道她是真有急事。
捡起椅子上搭着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沈千离温声道:“慢慢说,别着急。”
他的声音总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江忆平静下来许多,把镇北王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沈千离听到最后,神色也微微变了。
江忆心沉了下去。
抚了下江忆后背,他捏捏眉心道:“还来得及,回去收拾一下,咱们要尽快出发。”
「去哪儿」江忆问。
“还不确定……”沈千离迟疑片刻,“先离开再说。”
事态紧急,顾不得大家是不是在睡梦中,江忆去女眷的房间将他们一一唤醒,飞殇早在她去书房时就跟出来了。
大家看她不似作伪的焦急都忙活开,锦姨把沉睡的阿晗系在身上收拾细软。
在黑暗里,有序且杂乱的声音铺满整个宅院,许是逃亡经历的太多,没一个人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闷声往马车上搬东西。
突然,远方闪出几簇火光。
已过宵禁,几十支火把的光亮由远及近,达达马蹄声踩颤了所有人的心。
江忆从锦姨手中接过阿晗,低声道:“别收拾了,快上马车。”
沈千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江忆指指后方,“走,咱俩去后面那辆。”
他却不动。
“走啊?”江忆急了。
沈千离拉开后门,接过她的包袱,声音不疾不徐,“我先不走。”
他越是镇定,江忆越是害怕。她顾不得矜持,抓住沈千离的手,指稍一片冰凉的触感,“不行,一起走。”
沈千离低头笑了笑,上扬的眉峰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得有个人留下来善后。”
停了一下,他声音轻了许多,“别怕。”
“公、小姐,快走,他们要过来了!”锦姨前后背着两个包袱,稍显吃力,急的声音都变了调。
一梦跑过来,帮她把江忆往马车上推,“快走!”
江忆一句话没说完,耳边是不停的催促声,被推着叫着什么都听不到。
一梦和锦姨遮住了视线,透过缝隙,她看不到沈千离,只能看到两人相牵的手。
江忆被强行拉上马车。
它们渐渐拉远、松开。
最后江忆的手空了,停在半空。
火光已堪堪照进大门,映出沈千离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马匹在鞭子抽打下昂首长嘶,腐朽的木质车轮「吱呀」一声,开始快速转动。
江忆觉得它似是轧着血肉前行。
渐行渐远,江忆回头看过去,男人还是站在原地,面目越来越模糊。
即使她们之间有过欺骗、吵闹、争执,这一瞬间,江忆强烈地意识到,她不想失去他。
她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吓得锦姨连忙拦住她的腰。在下一句出口之前,她看见男人用口型对她说了句话……
他说一一——“等我。”
一梦陪江忆去后花园晒了会儿太阳,九月份花开正艳的时节,看着满园子盛开的芙蓉,两人脸上却不见分毫悦色。
朱红的柱子刚漆过不久,衬的靠于其上的江忆脸色愈发苍白。两道细眉轻轻皱着,缠绕着丝丝病气,略显青黑的眼窝时不时扫向北方。
当初离开长亭,几人赶着马车漫无目的跑了几天,后来决定去建安扎根。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镇北王要找他们……
按照正常思维会认为他们躲去了深山老林或者荒无人烟的偏远小镇,猜不到他们会大着胆子去皇城。
果然一路上还算顺利,就是江忆没多久就生了场病,劳累和忧虑所致,没什么大事,反复缠绵,到现在都没痊愈。
一梦摘了朵开的最大的花,塞到江忆手里,“小姐,你瞧它多漂亮。”
「可惜个把月就落了。」江忆放到鼻尖嗅了一会儿,抓在手中把玩,“找到合适的铺子了吗?”
安顿下来没几天江忆就让一梦去找铺子,一梦见她状态不好,一直故意拖着。
她摇摇头表示没找到,想了想,道:“虽说花开不久就落了,可等到明年花期,依然还会盛放。”
顿了一下,一梦继续说,“人也一样,无论什么事,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迟早会忘的。”
她边说边看江忆,只见方才被她把玩的松动的花瓣颤了颤……随即脱离花茎摇摇荡荡,落地悄无声息。
江忆知道她想说什么,对于时间长了就忘了这说法,她一直相信。关键在于,她没必要忘。
她相信沈千离,既然他让她等他,那他就一定会回来。
只是他一日未归,这颗心就放不下来。
多日来缠绵病榻有她自己自责的原因,也有担心沈千离的原因。
江忆心知一梦是为她好,把花塞回她手中,笑道:“放心,我没事,我都知道。”
既然大家都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她也就不好再催找铺子催的那么紧。
每天吃吃喝喝晒太阳,人闲下来了,日子里好像除了等待就剩等待。
三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有时淘气的小猫挠了下门,她也要抬头张望许久。
十月,芙蓉落了。
江忆坐在塌前,剪了灯芯,将灯油添到最满。
经过长时间的休养,身子好了许多,精神还是有些不济。
她没熄油灯,给自己唱了一段催眠曲。
第43章 归来
江忆很久没做过梦了,今夜破天荒的梦到了些陌生景象。
梦里她身处一座恢弘庞大的宫殿,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光影转换,又轰然倾塌成一片废墟,满目皆是断壁残垣和破碎的青色瓦片,被鲜血浸过后半埋入泥。
她跪在雨中,雨水冲刷地面,露出几分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压抑的梦境让她不由将额头抵在墙上,发丝滑过,遮住大半脸颊。隐隐约约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替她把那些扰人的发丝拔到耳后。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熟悉的冷香。闻到味道那一刻,她几乎浑身都战栗起来,立刻抓住了它。
有了动作,人也醒了,可她竟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她怕这是个梦,更怕梦醒。
即使手里的触感分明是真实的。
僵持良久,她听到耳后传来一声轻笑。
“还没握够……”
三分揶揄,七分轻慢。
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冲破喉咙,江忆咬住唇瓣,整个人缩到被子里,手握的更紧。
沈千离半开玩笑的「哎呦」一声,反握住她的手,“怎么,生气了……”
女人还在睡着似的,没给任何回应……
“那我给你道个歉好咯……”沈千离单手撑头,靠在她身后,声音低磁,“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女人还是没说话。
沈千离看着她单薄的肩膀,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伸岀手,他摸了摸她的脸。触手温热湿润,却似乎比火还烫,搔灼着心脏。
其实他早就到了建安,也知道她们安身之处……除了一些身体上的原因以外,他没立即回来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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