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姜朝的亡国公主,姜奕!
而阿晗,就是大姜朝最后的血脉!
想到此处,江忆眼前发黑,指甲狠狠掐着手心,用痛感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们一直在伪装、逃亡。
因为她们是前朝余孽,是当今皇上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的人!
女人的话再一次在佟佐心里掀起波澜。
人都是会变的,但无论怎么变,都会留下一些曾经的影子。
可是,现在的姜奕,对于佟佐来说,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佟佐甚至怀疑,曾与她好过的那些年只是一场梦。
不对,她变成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佟佐眯了眯眼睛,出声叫住已经快走出去的女人。
“小奕,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江忆以为他问的是阿晗,没有回答。
佟佐又问:“你真的相信他?”
相信?对一个小孩子谈不到信任问题,锦姨竹寒的身份也不值得佟佐拿出来询问。
江忆迈出门槛的脚退了回来,想了想,吐出一个名字:“沈千离?”
除了锦姨竹寒,和她一直在一起的只有沈千离。
“你们都已经发展到可以叫名字的关系了?”
佟佐愕然,随即怒气上涌,语调也变得阴阳怪气,“都不叫国师了?”
如同一口铜钟在耳边敲响,江忆被「国师」两个字震的头晕目眩。
以他的心智,江忆曾猜过,他不可能是一个无名之辈。
却没想到,他竟是大姜朝的国师!
坊间传言亦正亦邪、多智近乎妖、仇人比朋友多、讨厌他的人比支持他的人多的,大姜朝的国师!
江忆身形一晃,扶住墙面。
佟佐却没怜惜,嘴上愈发刻薄,“你不是被他蛊惑了吧?姜王在位的时候他就不老实,现在,对于他来说,你的身份不过是一面旗子,一面他复国的时候,可以竖起来招揽……”
他的话,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
女人跑回来,干脆利落给了他一个耳光。
佟佐望着出手打他的女人,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楚,怒不可遏:“姜奕,你是不是分不清亲疏远近了!”
“闭嘴!”
佟佐是吼出来的,江忆声音低沉,却硬生生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她冷笑,“他护的是我的人,复的是我的国。”
“而你呢?你做了什么?”
“你在清剿「前朝余孽」,你在享受百姓欢呼。”
“可你忘了吧,为你生过一个孩子的姜奕,其实也是「前朝余孽」。”
江忆牙几乎咬碎,扬起下巴看着佟佐的眼睛,“那你是什么呢?”
“我告诉你——你是贪生怕死的懦夫,背信弃义的败类,阴沟里翻腾的臭虫。”
江忆一字一顿:“你,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人!”
颤抖的尾音在破败的木屋里回荡,夹杂着佟佐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江忆浑身都在颤抖,佟佐高高扬起右手……
江忆挺起身子……
手带着一阵风,眨眼已到耳边。
却没感觉到疼痛。
佟佐忽然缓下力道,轻轻地,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他语气轻柔,“你不是她。”
眼底闪过晦暗的光。
江忆没有否认,她确实不是姜奕。
面对这样一个人渣,她连伪装都不屑。
佟佐对她耳朵的触碰,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更让她恶心的是,在看出她不是公主后,佟佐没问过一句姜奕怎么样了,也没问过一句阿晗的情况。
真的恶心,真的渣。
她什么都没说,佟佐也没再阻止,任她离开。
她没回家,独自游荡在大街上,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走到没有房檐处,她遮住头顶,恹恹地垂下头。
她突然厌恶极了阳光。
回想自己这半辈子,在事业上升期,她酒驾作死了自己,死后穿到这个时代,成了一位每天伪装东躲西藏的亡国公主。
在这边她喜欢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男人一开始就发现她不是真公主,却装疯卖傻观察她,派人跟踪她,把她骗的团团转。
后来,男人被揭穿,她本该愤怒的,一如现在,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她也本该愤怒的。
刚才话说的好听,其实心里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
江忆在心里嘲笑自己一番,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梦烟航。
梦烟航门口停了一辆更华贵的马车,她没心情观察,想进去看看熏香。
“你来了!”
方绍突然从车上跳下来,吓了江忆一跳。
他拦住她,吐出嘴里咬着玩的草梗,“你终于来了!”
听着这语气,他好像是特意在这等着她呢。
多大仇多大怨啊,不过就是逃个婚嘛。
强扭的瓜不甜,这还是你们古人传下来的呢。
“有何贵干?我不认识你。”江忆干脆直接否认。
方绍差点没被她气个趔趄。
算了算了,他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忍着气说出盘算好的话:“你放心,我不追究你的责任。”
江忆斜睨着他。
方绍连忙补充:“我也没告诉镇北王。”
「哦……」江忆敷衍,“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懂。”
“……”方绍无语。
“你没事我可走了啊。”江忆绕过他就要进去。
方绍等了这么多天哪能让人就这么走了,赶紧又窜到她面前。
“你要看熏香?”没等江忆回答,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钱袋,“不用进去,给你。”
江忆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
两盒熏香,一盒一梦随便指的,一盒没见过。
方绍解释道:“另一盒是新品,你闻闻。”
江忆掐着这两个小东西,“什么意思?”
“送你的。”
“送我干嘛?”
“你一个金枝玉叶,自己在外面生活肯定有诸多困难。看着我父亲和王爷的交情,我理当多照顾你些。”
哦,他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康茹郡主呢。
江忆今天什么都不想解释,收下熏香挑了挑眉,“谢过,那我走了。”
不收东西,方绍不能死心。果然,方绍没说别的也没招呼马车,陪着她一直走。
走了一阵,方绍看江忆路线根本没有个固定方向,问道:“去哪?”
江忆懒得赶他,也懒得理他。要是现在还没发现江忆情绪有问题,那估摸着是方绍有问题了。
方绍侧过脸,“心情不好?想家了?”
“饿了?吃不惯这里东西?带的盘缠不够?水土不服?丫头没侍候好……”方绍扯出一堆理由。
他语气颇认真,江忆突然停下来。
方绍也后知后觉的停下来,倒退一步,站到江忆身边。
江忆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方绍笑道:“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个人,她死了……”
方绍奇怪,“怎么开头就死了?”
“你说你说,我不插嘴了。”
“罪有应得。”江忆道,“她死后下了地狱。在地狱里,她的身份是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她没爹没娘,和……家里的长工相依为命,父亲结下的仇人天天找她,她只能四处躲藏。”
“后来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长工。可长工一心复仇,为了复仇还曾骗过她、利用她。”
方绍听的一头雾水,许久才抓到重点,“她和长工最后怎么样了?”
江忆摇头,“不知道,你觉得呢?”
方绍毫不犹豫,“欺骗和利用并不可取,不过这个故事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方绍摸着下巴:“寡妇喜欢长工,长工喜欢她吗?”
江忆皱皱眉,没说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
后面过来个路人,方绍把江忆拉到左边,站到她右边,“如果长工不喜欢她,那就带孩子离开吧。如果长工喜欢她,只要保证今后坦诚,就再给一次机会嘛。”
说到后来,他眼神越来越幽怨。你看,你都逃婚了,我还给你机会呢。
江忆双手交握,指节苍白。思考良久,她闭上眼睛。
她在做什么!
她竟在给沈千离找借口!
江忆深吸口气,睁开眼睛,“你不过是在给长工找借口。”
“怎么是给长工找借口呢?”方绍不敢苟同,音调拔高,“分明是在给寡妇找借口,继续喜欢长工的借口!”
第47章 自知
“分明是在给寡妇找继续爱长工的借口!”
方绍一脸得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能听出来这个故事意有所指,但他一直把江忆当做康小郡主。
康小郡主不是寡妇没有孩子,所以他便自然而然地排除了江忆自证的可能性。
闻言,江忆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其实从话出口的那一刻起,这个故事的意义就变了。
她向后退了几步,重重靠在木台上,天青色的宽袍因这动作堆叠出层层叠叠的褶皱。
江忆扯起袖子看了褶皱半晌,认真地,伸出另一只手开始整理。
直到整理的一丝褶皱都没有,她放下手,勾了勾唇角。
随即笑容便凝固了。
没有弹性的棉布料,离了她的手,转而又堆做一团。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很想大声问问自己,江忆啊江忆,你怎么了?
你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听方绍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替你理清心绪了?
女人咬着唇,半勾不勾的唇角怎么看怎么带着点讽刺的意思。
方绍好奇,也靠在她旁边,肩膀轻轻蹭了下她肩膀。
“喂,想什么呢?”
江忆呢喃,“不需要。”
方绍脑袋探过去,“什么不需要?”
“没什么。”江忆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不需要,她在心里继续对自己说。
她足够了解自己,理性克制也是她,感性执拗也是她。
她确实喜欢了,现在也确实不舍。
她为喜欢上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欣喜,也为他的欺骗隐瞒愤怒。
如方绍所说,故事里少一个条件,那个条件也是她现在最想证实的。
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其实她深知,以沈千离的心智,没必要用欺骗感情的方式留下她这面「旗帜」。
只是,他从未对他们的关系表达过明确的看法。
他说过欣赏,没说过喜欢。
人在感情里就是这样,没自信,想要承诺,想要安全感。
江忆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天空缱绻的云朵。
她这只老牛,好像被沈千离那棵嫩草吃定了。
可惜嫩草到现在都没下落呢。
想到这,江忆叹了口气。今天出来是为了打探沈千离下落的,没成想被人潮拦住了,还碰到了佟佐那个极品渣男,还被极品渣男做的极品事气个够呛。
百姓……渣男……江忆火烧屁股一样,立马弹了起来!
结合百姓说的话,和沈千离离开之前愤怒的表情,江忆这才猜到,沈千离可能是去处理「前朝余孽」的问题了!
如果他也在战场上的话,刀枪无眼,他会不会受伤?
「谢了。」江忆抬手跟方绍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女人的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方绍「嘿」了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问完就走?”
「算是朋友了。」江忆匆匆忙忙,转头一笑,眨了眨眼睛,“还有,故事里的「寡妇」就是我。”
方绍:“什么意思?喂!喂!你别走!喂!”
江忆一分钟都不想等,马上就想见到沈千离,想确认他是不是安然无恙。
她没叫任何人,也没准备马车,什么都没带,自己出了城。
有飞殇在,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一里后道路分出了三个岔路口,低头看了一眼,她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右侧的路。
右侧土路的马蹄印比其他两条路都深。
战马的铠甲最少要二三十斤,重量必然大于其他马匹,蹄印也会深很多……
由此可以推断出来佟佐大军是从这边回的城,所以沈千离大概率也在右边。
江忆边低着头赶路,走到晚上也没见到沈千离半个影子。
公主的壳子身娇体弱,她终究是累了,无奈之下找了家乡野客栈投宿。
进到房间里之后她才后悔,破客栈又阴又潮,还有股子奇怪的味道。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江忆找店小二点了两个菜,一刻钟之后菜端了上来。江忆看着一个盆一个盘暗暗咋舌。
这两个菜的名字特别美,一道名曰镜花水月,是道汤,清汤寡水,捞到最下面才捞出来一筷子海菜。
另一道名曰阳春白雪,上面是一层白花花的糖,拨开白糖,好嘛,下面是码成圆形的西红柿瓣,象征着春日艳阳。
西红柿还没熟透。
原来创造力强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
坑人也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
江忆囫囵塞了两口,撇下筷子就吃不下去了。她向来不挑食,但这两个玩意实在是让人倒胃口。
填不饱肚子,心气儿也就顺不起来。江忆裹紧外套,把凳子踢到一边,推开窗子想散散霉味儿。
“呼……”凉气挟裹着湿气卷进来,卷了她一头一脸的烂树叶子。
她更后悔了。
「啪」地一声关上窗,江忆恨恨地埋怨自己,又不是二儿少女了,怎么这么冲动,干嘛要来这儿遭这种破罪。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让自己受伤。
“谁惹着你了,脾气这么大?”
就在江忆磨牙时,熟悉的声音穿过潮湿的空气传进耳朵。
江忆心尖一颤。
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她偷偷瞟了一眼靠门框站着的沈千离。
看起来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嗯,那就好,可以淡定一点了。想见沈千离是一回事,亲眼知道他没事后又是另一回事。江忆已经想好了,得给他个教训。
不仅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还得让他知道欺骗和隐瞒的后果多么严重。
江忆暗戳戳拉开窗,就像刚才没关过一般,一句话说的干巴巴的,“路过?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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