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莫急。”江忆看着刻薄脸:“方姨娘,你昨天是从何处得知张老爷要来找我的?”
刻薄脸没想到她会问自己,下意识道:“刘管家告诉我的。”
“从你去到门被撞开,铺子里还进出过其他人吗?”
“没有。”
“这么说来,事发时铺子里只有我们三人,并且没再进出过其他的人。如果凶手不是我,那就只能是——”
县民「轰」的炸开了,不用江忆再往下说,他们也知道剩下的人是谁:“什么,是他?”
“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他平时可没少欺负人!”
管家气的发抖:“你莫要血口喷人!”
“是谁血口喷人?”江忆秀眉微挑,唇瓣咬的通红,“真是个顶好的计策。你先毒死张老爷,后作出失手打死我的假象,把脏水一滴不剩的全泼到我身上。但你没想到——”
江忆话锋一转:“但你没想到,我竟然没死吧?!”
乌木桌椅经历无数年华,已磨的微微发亮。
桌后墙壁一副巨大的「明镜高悬」庄严肃穆,望之生畏。
坐在其下的县令皱眉盯着小妇人:“张老爷与刘管家主仆二十年来,从没有过嫌隙,排除仇杀的可能。那他还有什么作案动机呢?”
听到这句话,江忆一时没答上来,其实这也是她想一直不通的一点。
在家仆里,管家是最高等级,掌握有一定权利,月钱也比其他仆人高。
而且张老爷很信任他,出来打野食都让他陪着,杀了张老爷,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看江忆被问住了,管家斜睨着她,八字胡微不可查的向上挑去。
就在这时,眼前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形飘过,打断了江忆思绪。
凝神细看,她的便宜相公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手舞足蹈起来了!
他疯的倒是挺彻底,越舞越兴奋,一副神经病样的跳到了张夫人身前。
张夫人拿着茶盏,正在看笑话,哪知下一刻,傻子兴奋过度,两脚一软直直往张夫人身上扑了过去。
张夫人惊声尖叫,捂着肚子连连后退。
傻子步步紧逼,吓得张夫人脸色越来越白……
终于,在傻子快扑到张夫人身上之前,衙役将他叉了起来。
似是惊吓过度,张夫人白着脸,扶着墙边不断干呕。
而旁观的江忆,心下雪亮。
衙役上来扫走打碎的茶杯、花盆,把傻子拖回江忆脚下。
经过这出闹剧,县令对这小两口的不耐已达到顶峰:“江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忆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下一步就是被强行定罪。但傻子发疯正好提醒了她。
她没回县令的话,反而打了傻子一下:“夫君,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若是碰了张夫人的肚子,伤到孩子可怎么办才好。”
“什么?孩子?!”
方姨娘冲到江忆面前:“你说什么?!”
刚才张夫人后退时死死护住的肚子,惊吓过度出现的干呕现象……
纵使方姨娘没生育过,也知道这是怀孕的表现。
江忆好奇的歪着头:“你不知道吗?张夫人肚子里已经有宝宝了呢,是张老爷的遗腹子吧。”
第5章 与子同归
方姨娘抬头,正巧对上她的目光,不知何时,这小妇人不缩着肩,也不捏着衣角了。
可这不是她该注意的,她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张夫人的肚子上。
如果肚子里的孩子被认定为老爷的遗腹子,那老爷的遗产她还能得到什么?
她什么都得不到!
思及此处,她已经顾不得张家一再叮嘱、要她守口如瓶的秘密:“大人明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张老爷的!”
“你……”张夫人捏在凳子上的手指「嘎巴」一声。
方姨娘迅速打断了她:“张老爷是个不育的,否则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不可能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我跟张老爷好的时候——”
方姨娘指着张夫人:“她派人打过我好几次!怎么可能突然就同意让老爷纳妾了,一定是当时……一定是当时已经有了孩子,怕老爷宿在她房间里发现此事!”
“天啊!”江忆捂住嘴,一脸震惊,“那这么说,刘管家谋害张老爷,是为了……是为了和张夫人……”
方姨娘接道:“是为了和夫人苟——啊!”
张夫人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方芳,江氏,这是公堂,话可不能乱说。”
县令没想到案子能发展成这样一出狗血大戏,悔不当初,随即应和道:
“江氏,口说无凭,这都是你猜测的,这可是公堂,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大人,民妇怎敢乱说。”江忆跪地,“查验张夫人是否怀孕很简单,找个郎中来一试便知。
找到刘管家害人的证据更简单,请大人派人去他房间仔细搜查,必能找到害死张老爷的!”
县令冷汗涔涔,沉吟不语。
看出他的犹豫,百姓中传出一道清脆女声:“怎么了,县令不愿意派人去吗?还是不敢去,怕去了就不能胡乱定罪?”
江忆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位十分清秀美丽的少女,心里暗暗赞叹。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青天在上,难道大人不愿还良民一个清白!”
这两句话在偌大的公堂回荡,百姓无一不盯着「明镜高悬」下的人。
了然、探究、谴责……无形的目光化实质的压力。被架到这个位置,县令左右为难,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差人去张府搜查。
不久后,衙役手捏一包白色粉末,跪地道:“禀报大人,此物是在张管家桌子上发现的。”
证物在前,事已至此,管家双腿一软,全都招了。
对于毒害张老爷这件事,管家谋划了很久才想出这样一个「精妙」的计策。
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当天张老爷叫他出去,他便在出门前调了毒、涂了针,怕老爷着急,没及时销毁,胡乱扔在了桌子上。
为制造另一个证人,他告诉方姨娘老爷行程,姨娘如愿去捉奸。
等她到了,听到的就是管家在屋子里诸如——“江绣娘,你住手!”
“老爷这么喜欢你,你竟然毒害他!”这样会造成错觉的叫骂声。
届时死无对证,加上姨娘口供以及张家与县令的友好关系,管家便能轻松脱身。
可惜,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江绣娘没死。
而他作为证人被羁押,没来得及销毁证物,也成了定罪的最重要依据。
他不得不这么做,也不后悔这么做,只是有一点让他疑惑到了现在。
那个小妇人,怎么好像是换了个芯子?
江忆还是第一次用闲适的心情去看这个时代的风景。
不同于由钢筋水泥、车水马龙铸造出的钢铁巨兽,寿北县小且贫瘠,处处透着边陲小镇人烟稀少的萧瑟,也多了一分苍凉的美感。
好久没看过这么美的落日了,江忆想。
管家认罪后,张夫人差点晕倒。县令没请郎中,最后的判决是一切罪责由管家承担。
没有当庭公开刑期。
这说明县令还是卖了张家面子。现在张老爷死了,张家还不是张夫人说了算。只要她肯花大力气保管家,管家肯定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说没有不甘心,那是假话。但能在这场风波里活下来,无论对于之前的江绣娘,还是对于现在的江忆,都算是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
只是,当目光落在前面清瘦挺拔的背影上时,江忆心里还是被荒唐的感觉占满。
她真的要跟这个傻子一起生活下去?
跑,还是不跑?
如果跑的话,人生地不熟的她该如何立足?
如果不跑的话,她真的要回归家庭,去过那种相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天知道,姿容出众的江忆上学时闷头学习,工作时闷头工作,偶尔想谈恋爱又过了容易动心的年纪。
平白过了三十二年,她还是一个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老处女!
要她怎么面对平白多出来的孩子和老公?
脚步时快时慢,内心矛盾重重。最后江忆还是决定先活下来要紧,于是也就抛下顾虑,跟傻丈夫进了家门。
出乎意料的,这是一座还不错的宅子,院落整洁,干净明亮。
此时正值饭点,袅袅炊烟盘旋上升,满院子都是饭菜的香气。
江忆肚子瘪的更厉害了,除了昨晚一顿牢饭,她再未进过其他食物。
傻子进到院子里就不走了,江忆怕暴露,也随他站在原地。
正在犹豫该不该进屋之时,门缝里冲出来一道湖蓝色的旋风。
小旋风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看到目标人物时「啪」的亮了,蹬着小靴直接扑到了江忆腿上。
“娘,你昨晚怎么没回来,阿晗想死你了!”
江忆:“……”
想必这就是她的便宜儿子了。
江忆一直都不喜欢孩子,见到同事带到公司的孩子,也从没有过逗弄的想法。
因为没结婚的原因,她很少关注育儿方面的内容。甚至刷微博看到此类信息时,都是直接跳过。
可就在此时此刻,一个三四岁的男娃,用他短短的胳膊环住她的腿,仰着小脸看着她,看的她不知所措。
现在该怎么办?
是牵着他还是抱着他才能不露出破绽?
如果表情能具象化的话,她的脑子看起来应该是一团黑线,缠来缠去都得不出结论,倒是阿晗先冲她招了招手。
那意思是叫她蹲下。
江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索性顺着他的意蹲了下来。
只见男娃粉润白嫩的脸在眼前越放越大,江忆下意识闭上眼睛……
“呼……”额头伤口被热热的气流打湿了。
这感觉痒痒的,江忆眼角漾开,表情轻松许多。
男娃又轻轻吹了两口气,拽着她手指道:“娘,是不是很疼,阿晗再给你呼呼。”
他粉润白嫩的小脸蛋上写满了心疼,江忆心里一暖,笑道:“我、咳、娘不疼。”
她差点说错了。头一次自称「娘」,还真不太习惯。
江忆牵起他的手,打量着这个叫做阿晗的孩子。
她还没看过这具身体的相貌,可见到孩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是极美的。
无他,这男娃太好看了。
还只是幼童的年纪,他的眉峰就已经有了凌厉的意味。
一双眼睛黑瞳仁大,白眼仁小,笑的时候憨态可掬,不笑的时候隐隐透出刚毅。
一天一夜没见到母亲,此时被她柔软的手拉着,被她细细看着,阿晗别提多开心了。
开心之余,他发现母亲和以前好像有点区别。
手没有以前那么温,见到他也没笑的那么开心。
最主要的,是娘的眼睛,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多了什么呢?三岁半的阿晗想不通。
“娘,阿晗脸脏了吗,你怎么一直看着阿晗?”
男娃嘟着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光彩熠熠。
江忆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没有,娘昨天出去办事,没能及时赶回来,对不起。”
无论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谁,孩子总是无辜的,江忆只能逼自己尽快接受和适应。
阿晗愣了一下,说:“没关系,娘回来就好。”
娘好奇怪,怎么突然和他道歉了?
但毕竟是个孩子,转头就不在意了。
他拽着江忆往屋里跑,边跑边喊:“竹寒小姨,姨母,娘回来啦!”
小姨?江绣娘还有个妹妹?江忆任男娃牵着,边走边思索,隐约间感觉到有一道隐晦的目光落在自己后脊。
如一条冰锥,冰冷彻骨,转瞬即逝。
第6章 夜宿
江忆下意识回过头去找寻,背后只有跟着她的傻丈夫。
她差点把他忘了,现在才发现,孩子和继父的关系看起来很冷淡。
从进门开始,阿晗没看过他,也没和他说过话。
可能是孩子早慧,不承认母亲改嫁吧,江忆心想。
男娃脆嫩的声音还没完全消散,门板里就挤出来两个女人。
一个三十五岁上下,没盘妇人髻,可能是刚从灶房里出来,还拿着个锅铲。
另一个十六七岁,体态秀雅,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袄襦裙,俯身捞起男娃,笑道:“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有惊无险,小姐回来就好。哎呀,我的菜要糊锅了!”
这两人都叫她小姐,应该是主仆的关系。她记住了少女的名字,竹寒。
竹寒逆着光,江忆一直没看清她的眉目。等走近了,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结案后,所有涉案人员都要留下来做记录,对口供,一直忙活到黄昏江忆才被放出来。
没想到,上午堂审时替她说话、让她很有好感的少女,竟摇身一变成了她的侍女。
若不是她在旁敲打,这案子不知道判成什么样了呢。
江忆突然对这一家人起了浓厚的兴趣。
风干足日的腊肉切成细丝,和辣椒炒了红红绿绿的一盘,油汪汪香喷喷。
一条叫不出名字的鱼清蒸,淋上金黄色的汤汁,清淡可口回味悠长。
这是江忆穿过来后吃的第一顿正经饭,香的她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
另一位侍女名叫锦姨,她抱着小阿晗,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竹寒也差不多。
江忆夹起一筷子腊肉,发现这两人都没动手,赶紧装出慢条斯理的样子:“你们怎么不吃?”
难道她吃东西的样子太狼狈,被怀疑了?
“别管她们,娘子受苦了,多吃菜,嘿嘿。”傻丈夫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江忆捧着冒尖的饭碗,心想他傻的还不算太厉害,至少会自己吃喝拉撒,还懂得疼人。
她没看见,锦姨的筷子明显颤了一下。
锦姨道:“我们……我们这就吃。”
她的语气颇为为难,江忆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在看到傻丈夫上桌时,她们的表情都显而易见的变了,好似在顾虑着什么。
甚至于,在锦姨眼睛里,江忆看见了掩饰不住的忌惮。
对,就是忌惮。
江忆心想,难道是怕他像白天一样突然发疯伤人?
难道他以前吃饭都不上桌?
那可不成,傻子也是有人权的好吧。
江忆垂着眼皮道:“谢谢夫君,你也多吃点。”
她这句话相当于承认了傻子的地位,和上桌吃饭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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