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在城外寺庙里的一位师傅替我算了一卦。
卦象上说,我若得到什么,便会舍弃什么。说我是大富大贵之相,两路顺遂,但我这辈子得到的太多遭受的苦难也会很多,要我时刻牢记善人予己一词。
我似懂非懂,我刚要问下去,那师傅转背就走。
我呢,此时已经二十一岁了。我大四实习,此次来是跟随所在的实习的教育公司成员来苍北山团建。
她们都带了自己的家属。徐姐带了自己的老公,陈姨带了自己的儿子。而我,欺骗闻枫,硬是拉着在实验室做实验的闻枫就出来了。
那时,据说他们已经分手了。我才敢拉着闻枫出来,他和陈菀有绯闻的那段时间,我无法直视闻枫。我每每直视他,都感觉在直视我内心的创口。无法自愈,无法就医,只能任它自生自灭。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闻枫打点好了妗妗,要妗妗来试探我对他的感情,而妗妗也和他同流合污,欺骗了我好多年。
大学三年,我原以为只有我在悄悄关注他。我不知道,闻枫其实也在关注我,只是没有我那么隐晦,也没有特别光明正大。
我们都是胆小内敛的人,对待感情总是飘忽不定。
闻枫其实根本没有和陈菀在一起。
陈菀的菀,是菀菀类卿的菀。
而他们的种种,虽然的确是闻枫做的,但也只限于师姐师弟的这份感情。陈菀曾向闻枫示好过无数回,但都以闻枫那个大直男的冷眼告终。
陈菀不死心,持续纠缠闻枫好多年,四处传播他们在一起了的言论,直到闻枫偶然撞见我看向他和他身边的陈菀时那样可怜的眼神后,便厉声狠狠拒绝了陈菀,他们二人就此分别,打算彼此相忘于江湖。
那些从妗妗口中说出来的八卦,是蜜蜜打探来的不错,但她添油加醋了八百回,说到底还是拿准了我不会去向别人刻意打听。
所以后来妗妗经常调笑我们,说她是月老,牵的了我们,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那根红线。
不过后来她嫁给了喜欢的人,也算是圆了她年少时的遗憾。
那次团建登山攀岩,是僚机。
我从小不爱运动,从不锻炼,只想躺平,所以从没有攀过岩。
登上山岩,望着底下悬空的大地,我不禁有点恐高。我望向旁边的闻枫,他好看的眉眼垂下,似乎是感觉到了我在看他,他疑惑的抬头看了我一样。
我悄悄说,闻枫,我有点怕。
闻枫沉默一刹,随后僭越般的朝我凑过来。我立马条件反射般往后躲了一下,他奇怪的看我一眼,拉紧了绑在我身上的尼龙绳。
我看着他,我甚至无法形容当时闻枫带给我的安全感。他至少一米八五的个子挡在我的前方,让我只想紧紧抱着他,凑的太近,我甚至可以问见他衣服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和身上一股很浓很浓的烈香。
那种香味是我后来跑遍了所有的香水店和洗衣液批发店都再没找到过的味道。
怎么形容呢,那种香味很浓,很浓。是很强烈的花香味混着奶香,攻击性强但又人畜无害。
我很喜欢那个味道。
我笑着说,闻枫,你身上好香。
闻枫低下头问问衣服,狐疑的看着我,感觉他像看傻子般看着我。
讨厌,这都闻不到吗?
我不看他了,专心摆弄我的攀岩工具。前方的道路很陡峭,是在一座很高的山峰上面,我脚踩玻璃路,走一步就挂一次尼龙绳锁扣。闻枫跟在我的后面,他的目光太炽热,我合理怀疑他是不是一直都在看着我。
我或许是分神的太厉害,在跨向峭壁旁的道路时锁扣没扣住,一脚踩空,整个人都悬空了。我惊恐的大叫出声,我全身上下的装备少说十几二十斤,加上我总共一百多斤。而此刻拉着我的只有我左手边的那一个锁扣,一百多斤全都压在一个锁扣上。我微微侧头,看见了我身底下的无尽深渊,这山峰不高,但少说也有几千米的海拔。我这个人吊在半空,领头的和张总全都吓傻在原地,我紧紧拽着绳索,手上已经被勒出了一道血印。
我想大叫出声,但一张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艰难的转过身子,看见远处的闻枫加速替换尼龙绳锁扣向我这边移来。
他的眼睛一霎染上血色,他看向我,又看了一眼他的绳索,做出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
闻枫这个傻子。他解开了自己左边的绳索,他人高马大的,同我一般垂下来,他一只手死命拉着我的胳膊,减轻我身上绳索的承重力,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峭壁边,愣是用蛮力硬生生的把我拉上来一半。此时李叔他们也退了回来。他们合力一起把我拉了上来。
明明最后救我上去的不是他,但当我重回地面时,颤抖的望向四周时,我的眼里,只有他。
他是第一个见我遇险不顾一切立马向我冲来的人,他脸上的焦急和不安,饶是八百度近视的人也能看见。
我那是什么感觉呢?
是五味杂陈的别扭感觉,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是满怀歉意却又反复再一次心动的奇妙感觉。
差一点点,我就死了。
那根支撑着我的尼龙绳摇摇欲坠,而我耳畔刮过的风时刻提醒着我我身下是万丈深渊,我紧闭双眼摇摇欲坠,等待命运降临我的身上时,有一双神明之手紧紧拉着我,企图将我拉出深渊,我一睁眼,看见了闻枫。
我上去后,没再向上攀爬。张总和徐姨一伙人继续向上突破,打算到顶歇一晚明早看日出。这一趟让我心惊肉跳,我不愿再拿着我的命去冒险,我和闻枫原路返回,反正我们也是最后两位。
我跟闻枫说,其实他不用跟我一起回来的。他难得出去一次,就应该好好玩一下,而不是跟着胆小的我,半途而废。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撤下了尼龙绳锁扣后,闻枫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抱着我。
我整个待在原地。他他他,他是怎么了!
他那么大的个子,俯下身来紧紧抱住我。我被他的双臂勒紧,很久很久。
我们彼此都没讲话,我的害怕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消失殆尽。我伸出双手拍了拍闻枫的后背,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再次抬起头来时,我们双目对视,我近距离看见了他那双猩红的桃花眼。
他说:“禾卿,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最近的医院,你一定没事的。”
我愣在原地。闻枫放开我,仿佛感到僭越般往后退了一步。我也害羞的垂下头去。
闻枫掏出手机拨打120,其实我感觉有些小题大做。我无非就是受了些惊吓,再者只是被绳索勒出了一道口子,流的血也不多,但是看到闻枫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忽然就觉得无可厚非了。
他这是,明晃晃的对我好吗?
会救我一次又一次,会随我无功而返,我受个小伤我都不在意他却觉得是要拨打120的大事。
此上种种,我想,难道…他也喜欢我吗?
我的思绪飘向远方,却忽然被一只手的温度阻断。
闻枫站在我的身侧,挡住了我右侧的大部分光。他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金黄的路灯被他挡住,让他周身都染上了一层暖暖的金,他平视前方,活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神明少年。
我想掏出兜里的手机偷偷拍一张,但是掌心周边蹭到布料导致密密麻麻的疼。
我嘶了一声,很轻。
闻枫立马担忧的侧身看向我,我们俩手心对手心握的紧紧的。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意图,闻枫转过来,手依然不松开,拿兜里面拿出手机,我用面容解锁,他用相机拍了一张,然后随手放在了他的卫衣兜里。
我喜欢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切入点,我怎么能轻易放弃,万一,以后他就不会这样呢?
我仍然觉得不真切。这是幻觉吗?其实我还在攀岩那里就不幸摔死了吧,这一切,什么他抱我,牵我,关心我什么的,都是梦。
那可是闻枫啊!曾经劭港一中的天才少年,如今上北大学赫赫有名的高岭之花!
他放着好好的许书伊不爱,放着自己优秀的直系学姐陈菀不爱,又怎会对我如此呢?
闻枫啊闻枫,你跟我说,我是在幻觉里吗?
我抬眼坦然的对上他的眼睛,抬脚往前跨一步,我们相隔的很近很近,已经超过了我曾制定的安全距离。
我说,闻枫,你是不是喜欢我?
借着浅浅的月光和灯光混杂,我看见他的脸上显出不自然的绯红。他转头假装看向别处,我这才想起来,他是个内向害羞的人啊。
我嗤笑,他每退一步,我就向前一步。
耳畔传来救护车嘀嗒嘀嗒的声音,路上就只有我们二人,救护车很快就停在了我们旁边。
我用手背整理整理了脏脏的衣服,脏脏的见别人,我会不自在的。
车上下来护士,询问我们如何。护士让我上车,口子略深,需要去最近的医院先消毒再进行处理。
要上车时我试图放开他手,他似乎察觉,却不肯松开,反而越握越紧。
我狐疑的回头看他一眼,却看见他害羞却坚定带着信念感的眼睛。他见我回头看他,眨巴着眼睛把头沉下去。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尽,尽数勾勒在我眼前。闻枫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小小的笑,然后还要装作高冷淡定,手却越拉越紧。
瞧他那别扭的样子,我不由的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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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卿忆录·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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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北山不在我们的校区里面,也不在家那边,而是在隔壁的B市郊区。两地相隔几十公里,我们来时是包车一路颠簸来的。
我坐在救护车上,精神一下子放松,席卷而来的是无尽的疲惫感,护士替我消好毒,我迷迷糊糊靠着闻枫睡着了。
我清楚,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鸟。
我很擅长把别人玩弄于股掌间。
我记得,我的初恋。那是个阳光的大男孩,我喜欢他的脸,像缅因猫。
他叫阳楮琛,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说到底那时什么都不懂,连早恋是怎么样一个词都不懂就忙于追求。
阳楮琛喜欢踢足球,修长的腿让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但我禾卿是怎样一个人?我那时高傲的如同枝头的凤凰,又会低下头去追求。我只会大胆的观察他,惹得他生气我便哈哈大笑。
所以后来我没费多大劲,他便向我表了白。后来他送我大束玫瑰花,我又从不喜欠人东西或人情,便随便找机会还了他一个手表。
而那束玫瑰花的下场也不好,被我父亲从二楼直直丢了下去摔了一地的花瓣,亦如我和阳楮琛的结局,如同那摔碎的花瓣般难以破镜重圆。
现在虽然已经记不太清那时的细节,但始终记得是我对不住他。我对他毫无情感,唯一有的也只有愧疚之情。
我承认,我那时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
听说我和他分手之后他茶饭不思,那个媚如烈阳的少年也为我委屈的弯下了腰,我却不以为然。而后来又经历了好多好多年,我也遇见了好多好多人。
高中时遇见讨人厌的谭许玠和普信的张勖,想害我的吴漫意。大学时得知闻枫谈恋爱后我也曾试图接受一直追求我的韩舟鹤。
他是大我两届的学长,专业是心理学,所属乃学校王牌。
韩舟鹤是个好人。他在有爱的家庭长大,从小衣食不愁,生活起居都有人照顾。家里家财万贯,我偶然见过他的母亲,是个很祥和的夫人。他还收养了很多宠物,每一只都有它们自己的名字,韩舟鹤待它们极好。
那一刻,我重新审视我自己。对别人来说,他可能是个万里挑一的金龟婿,但对于我来说,我需要考量的是,我是否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我家财没有亿贯,九岁十岁以前甚至不认识秋蓉姨,我只有父亲。
所以我拒绝了他。我看得出,他是奔着结婚去的。我会习惯性的设想未来种种,得出结论,我不愿。
虽然他表示会对我一生忠诚,但男人画的饼我可不吃。
除了…闻枫的可以考虑考虑。
韩舟鹤很好,但我之前那么喜欢闻枫,我没办法在短时间腾出空间腾出精力去接纳一个新的人。我始终觉得,要遇到一个和我志同道合的人,太难了,而我,长大以后始终不愿意将就过日子。
或许是我封建吧,我一直觉得,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就不该随意变更。
萧笑也这样觉得,虽然她什么都不懂。
我上大学以后每年都会资助一个贫困的孩子读书,不求回报,只因见他们可怜。
他们大多是留守的孩子。家徒四壁却无人料理,病了也没办法及时去就医,每天拿着脏兮兮的饭碗吃饭,喝着不干净的水,睡着简陋的床。
萧笑就是我资助的其中一个女孩,她有一双无比澄澈的眼睛。我第一次见她时曾经拿了一个普通的馒头给她,她明明饿到不行,却还是只掰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她小心翼翼的装好,放在了缺了几个口子的碗里。
我无法体验她们的痛苦,我生来不在这个环境,但我能共情。
萧笑拿着剩下三分之一,我原以为她要吃下,却没想到她再次掰了一半,递给了我。
说不上来我那时的感觉,只觉得震惊。
一个女孩,一个甚至没有名字的孤儿,饿到不行时,见我这个陌生人,居然还能给我分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的那一杯羹。
我抬眼看她那破漏的“家”,我觉得那甚至不能称得上家。
几根房梁搭起的危楼,摇摇欲坠的窗户,十二月寒风彻骨,我身着羊绒大衣都觉得瑟瑟发抖。萧笑却还是笑眯眯的看着我,我见她只身着普通的漏风的棉袄,那么单薄。
我那天和她聊了很多。她没上过学,识得的字不多,只能跟我简单的聊天。
我问她,你不冷吗。
她说,那是她原来路过垃圾站时,见到它被丢在路边,觉得还能穿,便捡了回来的。
我看看自己,再看看她。不觉嘲讽,只觉讽刺。
我又问她,你几岁了?
她说,她十三岁了,从小就十是个孤儿,被这幢危楼的原主人,村子里的一个寡了好多年的老婆婆捡回去养大。前几年老婆婆也不在了,她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饿了就去山上挖野菜,偶尔会去街上讨饭。从没上过一天的正经学,有时和我聊天都要边比划便磕巴的讲。
这下不止我沉默了,旁边的闻枫也沉默了半晌,只有那小姑娘乐呵呵的看着我们。
他是被我硬生拉去的,见那状况,闻大少爷豪横的拿出手机就要扫钱给她。
我觉得闻枫真是读书读傻了。这个小姑娘身居陋室,连字都认不全,怎么可能会知道手机这种东西。
我看傻子般看着他。从钱包里拿了几张钞票,递给了她。
她原要拒绝,但我和闻枫硬要塞给她。我跟她说,等你以后长大了,再来回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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