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小指头”?
统统不行!
难道写上“帝剎国香璎公主夫君之墓”?
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即使自己第一眼就对这个毛头小子倾心爱慕,但总归没有结为连理,并无夫妻之实,如何令父王、王后、众位兄弟姐妹信服,令文武百官接纳,令天下百姓认同?名不正则言不顺,行不通的!
那么,难道就给他立一块无字碑?
……
白雪皑皑,一派静穆安宁,女孩心里却翻江倒海。
悲伤冲决情感堤坝,绝望推倒理性藩篱,凄凉席卷内心世界。
阿古丽眼神空洞,心如死灰。
就在此时,一段棕褐色的“枝丫”从一株雪枫树背后冒出来,接着又冒出另一段……
距离他们躲藏的花丛不过十丈远。
“嘘——”
吴羡仙示意大家安静。
一颗昂然傲立的头颅露出来,接着是膘肥体壮的身躯,健硕的四肢……
一头神完气足的林鹿!
它踱着悠然的步子,不紧不慢走向湖边。它如此神定气闲,一直盯着前方湖面,没有左顾右盼,好似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戒心。
蒙狯悄然拿起身边的弓箭,林忘尘却把他拿弓的手压了下去。
阿古丽的双眼又有了光。她攥紧了腰刀。
他们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就是食百草霜的灵鹿,但是从其壮硕如牛的体型来看,定然不是普通品种。
那头鹿站到湖边,低头饮水,耳朵机敏地扑扇着,毛绒短尾慵懒地摆晃。
林忘尘和吴羡仙微微蹲起,正要冲上去活捉林鹿,身边灰影一闪,阿古丽已抢先冲了出去。她使出浑身的气力,用上所有的决心,压上毕生的希冀,像一头饿到极限的半大雌狼,浑然不顾冲了上去!
就在离鹿还有两丈远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完完全全罩住鹿身,它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往后拖去。
阿古丽眼睁睁看着那只即将手到擒来的瑞兽被拖走,僵了一瞬,返身追去。
那棵雪枫树背后的空地上,站着一排宽袍缓带、佩剑背弓的女修士。阿古丽看她们大都年岁不大,有三四个与自己年岁相当,另外五六个二十多岁,中间那位最年长的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
她们左腰间都挂着巴掌大的青色玉佩,头戴彩云追月纹饰抹额。
一名身着鸦青色缎袍的男修士拽着网兜的拖绳。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高壮,生着一张端正却傲气凌人的脸。
“渊天宗,段羡有礼!”男人见到蒙面的阿古丽,微微一惊,欠身问候。
阿古丽没有正眼看那男人,目光一直盯着网里的林鹿。她箭步上前,举刀就朝鹿颈劈了下去。
当一声,一把长剑格挡住了阿古丽的刀。
三十多岁的女修士拿着那把剑。她面容微丰,一对桃花媚眼,右边嘴角上长一颗粟米大的红痣。
“你是什么人?胆敢抢我闭月宫的宝物!”女修士斜眼瞪着阿古丽。
“我也看到了这鹿,我要用它的血救人!半刻耽误不得!”阿古丽说着话,眼睛却贪婪地注视着鹿颈。她从剑上撤回刀,又对着鹿脖捅了下去。
又是当一声,剑刀相击,震得阿古丽虎口发麻。
“这头灵鹿我们追了好几天了,怎能让你得了便宜!识相点走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女修士口气强硬,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这时林吴二人和瓦妮莎赶了过来,蒙狯拖着连穆羽也紧跟在后。
林忘尘和吴羡仙一见对面众位修士,赶忙作揖行礼:“云门宗林忘尘、吴羡仙向闭月宫、渊天宗诸位同修问安。”
“林忘尘、吴羡仙,你们怎么这么多废话!快杀鹿、取血、救人!”阿古丽的刀被死死架住,有力没处使,急得大嚷。
瓦妮莎听公主发话,拔了刀,朝网中鹿砍去,哪知段羡手腕一抖,那头诺大的鹿又轻飘飘往后挪了两丈,众女修将鹿挡在身后,长剑出鞘,瞳仁里射出并不凶狠却令人胆寒的冷光。
“柳师姑……”林忘尘恭敬地一抱拳。
几位年轻女修士听到这个称呼,捂嘴偷笑,惹得年长的柳姓女修皱眉瞪眼,回头低喝道:“笑什么!”她们立刻板起了面孔。
“这位明漪姑娘的……亲人,就是躺着的那位公子,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眼见就要撒手人寰,只有灵鹿血或许可以救他一命,我们寻了七天七夜才找到这里,还望您高抬贵手,让些鹿血出来,不胜感激!”林忘尘道。
“林忘尘,你是忘本了还是鬼迷了心窍?竟敢帮着神近山外的俗人说话!这是神山,山里一切仙草瑞兽,都是世所罕见的宝物,只能供我们修道人享用,岂能让这些俗物糟蹋!”女修士对林忘尘的恭敬毫不领情,大声呵斥道。
吴羡仙看到发怒的柳红棉,不由又想起殇璃。师父说,当年就是柳红棉控告殇璃欺凌她和其他几位女修。他曾对师父的说法深信不疑,也对她抱有深切同情,但如今,他严重怀疑这说法的真实性,昔日的同情也正在土崩瓦解。
“诸位同修也看到了,这位少年危如朝露,命在顷刻,若不即刻施救,他活不过今日午时!”吴羡仙指着连穆羽,还在晓之以理。
“他活得过,活不过,于我们有什么相干!”斜溜一眼连穆羽,柳红棉冷笑一声,“这显然已是个死人了,救他做什么?哦,明白了,你们弄来一具尸体,打着救人的幌子,想瞒天过海偷窃神近山的瑞兽,是不是?”
“这神近山又不是你们家的,怎么开口闭口说我们偷窃!”阿古丽忿然,“你这人真是无理至极!”
她实在想不明白,堂堂修行人,居然对一个濒死之人毫无怜悯,不但不愿出手相助,还出言不逊恶语中伤。
她回看一眼连穆羽,见他面色灰黑,心中悲恸,咬牙道:“我沈明漪把话撂下,今日拿不到鹿血,你们休想活着走脱一人!”
闻听此言,柳红棉仰首大笑,一撩鬓发,轻蔑道:“区区肉眼凡胎,大言不惭!不追究你掠夺神山圣物,已是本宫宽大为怀,居然还敢狂言威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古丽红着眼眶,抬刀指向女修,颤声道:“你再耽搁我大事,信不信我铲平你闭月宫!”
此话一出,柳红棉身后众女修都怫然作色,凛凛然执剑相向,段羡也是一惊,更加仔细打量阿古丽,心想她口气如此之大,加上穿着打扮也卓然不俗,定然来头不小。
柳红棉呵呵冷笑:“真大胆!无知狂徒,卑劣俗物!”
阿古丽喝道:“你别笑得太起劲!”
吴羡仙见柳红棉频出恶言诋毁阿古丽,忍不住仗义执言:“师父说,物无美恶,人无贵贱,柳师姑贬低他人为‘卑劣俗物’,实在有违修道者德行!”
柳红棉转向吴羡仙,面露不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德行!云门宗管不了闭月宫,你师父的话也不是金科玉律。来到神近山的修行者,都是厌弃世俗之人,追求超凡拔俗,世间俗物怎可比其万一?你不好生在山门待着,下山跟俗物厮混,为其帮腔,违逆五宗一体的教诲,知罪吗?”
吴羡仙正要申辩,蒙狯已气得目眦欲裂,三步上前,抡起铁臂就朝柳红棉头部扫去,那只铁臂足有二十斤重,加上蒙狯力大无比,这一扫要是击中头脸,必定血肉横飞。
女修士目不斜视,提气御剑,只伸臂向左前方一挑,剑尖已抵住蒙狯咽喉,大力士那只铁手蓦然停滞在她头边。
柳红棉故意将手一颤,蒙狯只觉喉头一凉,蜂螫一般刺痛,直着脖子不敢妄动。
柳红棉抿了抿鲜红的薄嘴唇,哼笑一声,抬了抬手,将剑身抵住蒙狯胡子拉碴的下巴:“瞧你这大块头,定是疆场上一把好手,至少能以一当十,可是别忘了,这里是神近山,没你这等蠢物撒野的份!”
说着手腕一拨,剑已旋回。蒙狯眼睁睁看着一撮黑须自下颏飘落。
阿古丽叫蒙狯退到一边,吹响了骨哨。不多时,幽冥二老、其余天狼铁卫纷纷赶了过来,见公主与对面一拨人怒目相向,剑拔弩张,纷纷亮出兵器,只等公主一声令下,就扑上去厮杀。
段羡见对方男人足有十几位之多,而己方只有自己一名男修士,油然而生责任感,挺身而出,走到柳红棉身前,桀骜不驯道:“怎么的,你们一大群男人打算欺负女人?要看我渊天宗段羡答不答应!”说着抽剑出鞘。
这个节骨眼上,段羡非但不息事宁人,还火上浇油,林忘尘看不下去,走上前劝道:“段师兄!我们不要打!您劝劝柳师姑,分沈姑娘一碗鹿血,救人要紧!”
段羡看看林忘尘的紫色袍服,歪嘴笑道:“两年不见,林师弟长进不小,都到紫衣了。”突然又止住笑意:“道理柳师姐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与吴师弟猪油蒙心,是非不明,敌我不分,悖逆五宗一体,实在令人寒心!”
林忘尘无端被段羡戴了多顶高帽,无奈苦笑,再次哀求:“段师兄,您是红衣修士,这里数您功力最高,只要给沈姑娘赊一碗救人的鹿血,我林忘尘和他吴羡仙,听凭您和柳师姑发落!”
吴羡仙也走上前,作揖道:“一碗鹿血,听凭发落!”
柳红棉两道疏眉倒竖,喝道:“休想!这头灵鹿是给师父六十五岁大寿准备的,放了血,鹿非完鹿,还怎么用?”
阿古丽道:“怎么不能用?我只需要一些鹿血而已,难道在你眼里,一条人命不值一碗鹿血?”
柳红棉轻哼一声:“刚刚说了,这鹿是孝敬我们师父月华宫主的,她老人家可是得道的上上人。给你们放血去救一个死人,晦气不说,你们的刀子弄脏灵鹿,还怎么让师父安心享用?”
眼看对方毫不通融,将近在咫尺的希望挡在千里之外,阿古丽再大度,也无法继续容忍,握紧拳头一横心,低吼道:“给我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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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慢着!”
突然冒出一声低喝,声音不高,也不响亮,却镇住了蠢蠢欲动的那些人。正欲拼杀的军士们乖乖停下,雕塑般立在原地。
幽冥二老从他们身后走上前。
柳红棉与段羡对望一眼,双双看向深藏不露的两位黑袍人。二老袖手低头,宽大的兜帽深深隐藏着他们的真容。
阿古丽见二老出面,想着他们可能有别的办法说服对方,也就不再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个高半头的幽阴护法朝柳段二人一拱手,开口道:“素闻神近山五宗大名,今日得见闭月宫、渊天宗两宗高人,殊为荣幸。我们家小姐一心救人,言语冒犯,多多海涵,还望贵宗能以人命为念,施以援手。”
幽阴嗓音尖细低沉,听起来并不令人愉悦,却带着一股天然慑人的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柳红棉正暗自琢磨,段羡见面前这位说话人宽袍深帽,有装腔作势之嫌,不以为然道:“神近山五宗不是不体恤人命,而是那人一看就已经死了多时,无法再救。你们非要惦记那头灵鹿,完全可以找个更加堂而皇之的借口,何必拿死人当挡箭牌呢?”
他身后几位年轻女修士莺声燕语地笑起来。段羡一听,更加得意:“还有,刚才柳师姐也说了,神近山是神山,不是猫猫狗狗的凡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倒不是说修行人讨厌凡俗人,而是这山脉里也藏着魔头鬼怪,一旦被它们缠上,你们呀,就自求多福吧!”
幽阴咳嗽两声,帽兜上下点了点:“多谢段公子提点,我们会自求多福。那么,鹿血……”
段羡将剑抱在胸前,摇摇头:“鹿血免谈!”
幽阴手伸入帽兜:“咳,咳,可是我家小姐非要不可……”
段羡哈哈一笑:“刚刚不是要明抢了嘛,非要不可就凭本事来抢啊!”
幽阴手又探出兜帽,左右摇了摇:“不,不,这边全是男人,抢你们女人的东西,好说不好听。”
段羡眉毛一抬:“我可是男人,鹿是我网住的,也不全算抢女人的东西,哈哈哈。”
背后女修们也一阵笑。
幽阴护法并没有笑:“男人抢女人,卑鄙无耻,可男人抢男人,天经地义。要不这样,我从你手里抢,抢到了算我的。”
段羡嗤笑道:“那如果没抢到呢?”
“没抢到,你说怎么办?”
“没抢到,你自断一条手臂,如何?”
“一言为定!”
渊天宗红衣修士本只是说句玩笑,以为可以用“自断手臂”吓退黑袍人,哪料到对方毫不犹豫答应,倒是令他吃了一惊。
他又上下扫视对方,瘦瘦高高,看不清面目,连手都藏在衣袖内,除了那身在雪地里黑得发亮的怪异袍服,感觉不出有特别之处。
他心里犯起嘀咕:“这个怪人莫不是在诈我?”又听到背后女修士们窃窃私语,瞥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阿古丽,感觉不能在她们面前丢了气势,说道:“那就点到为止!”
阿古丽听明白了,幽阴护法的意思是不要打群架,由他来和段羡单挑,决定灵鹿的归属。
双方的人都自觉往后退去,腾出空间。
段羡见黑袍人没有兵刃,心想自己也不能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问道:“你不用兵器吗?”
幽阴护法摇摇头:“不需要,兵器处处都有。”
段羡缓缓抽出长剑。
剑身反出雪地的光,亮得刺眼,在幽阴护法的黑袍上映下一道斜长光斑。
那道细长光斑忽地弹起,嗤一声,剑起出,地上卷起一股劲风,带起一帘雪花,剑尖从雪花中透过,直刺黑袍人兜帽下方的咽喉。
幽阴不动如山,直到荧光闪闪的剑尖逼近自己只有寸许时,才一扭肩一转腰,利剑贴胸擦过。
阿古丽暗暗惊呼。
那把剑刺空,好似早料到会有此变数,旋即左削,护法身段绵软,立刻下腰至水平位,又躲过一击,起身后一蹬腿,在空中转了一圈,朝段羡一挥袖,掷出一把火焰刀。
段羡撤剑一挡一削,便将火焰刀一劈为二,顺势使出一招“如临深渊”,唰唰唰三剑击出,直攻幽冥护法下三路。
幽阴立足未稳,见三道剑气席卷漫天雪花强势来袭,只不经意一甩袍袖,便见一道金色盾墙矗于身前,将白色剑气屏蔽于外。
一道白光消弭于盾墙外,雪花纷乱落下。
段羡皱了皱眉,意识到遇到了强大对手。对方的强大在于不显山不露水,不主动进攻,信手拈来就能化解敌招,这是极为自信的表现。
他微微发怵,自觉执剑的手在抖。他本以为,自己是红衣修士,在修士层级中仅次于白衣,已经算得上厉害人物,过个几年突破白衣,就能跻身真人境界,这样高的修为,神近山外的来人,说破天也不可能斗得过。
然而还是低估了黑袍老者。才过了三招,他就已经后悔了。原打算在众位女修、尤其是那位异域风情的女孩面前显摆一把,赢得她们仰慕的眼光,看来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面对强者,唯一的出路就是抢占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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