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一个……”地精低头想了一想,“会唱歌的女人。”
听闻此言,阿古丽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突然间没那么心浮气躁。
“忘掉了吗?”她平静问道。
“谁知道。”须戎撇撇嘴,“你没见他现在颠三倒四的吗?”
“是啊,他说问三个问题,结果翻来倒去地问,自己问过什么转头就忘。”阿古丽道,“他已经……”正想说几句损人话,一想到他给了自己白螺杯,又把难听话咽下肚。
“城主也是可怜人!”地精感慨道,“他喝这么多酒,可见他有多想念那个人!”
阿古丽看一眼连穆羽,忽然又同情起若容千月来了:“那个人会唱歌,他就忘不掉她?天下会唱歌的人多了,他大可以再找一个。”
须戎笑道:“会唱歌的人是多,可是唱的都不过是人籁。能唱出天籁之音的,世间都找不出几个来!据说城主忘不掉的那个人,就能唱出天籁!”
阿古丽想起若容千月中刀后哼唱曲调的场景,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若容千月在生死关头哼唱的调调,说不定就是那个人曾唱给他听的曲子。
一想到这,她对若容千月的恨铁不成钢,顿时完全释然。
“你说的天籁,到底能有好听?”阿古丽问须戎道,“难不成人在临死时都还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须戎眯眼拈须,像是陷入遥远的沉思,“据说,那种天籁能让人感受到世间最深沉、最广大的宁静,进入前所未有的定境,在那定境里,人与花鸟虫鱼共用一身,与日月星辰融为一体,和光同尘,物我一如。听过那妙音的人,别说临死前,就是死了后,只要魂魄未散尽,都会对它魂牵梦萦。”
阿古丽听得如痴如醉,信服不已,喃喃道:“那样的话,他挨了致命一刀,还在哼那曲调,倒是说得过去了。”
须戎见阿古丽自言自语,问道:“他是谁?”
阿古丽道:“还能有谁!”心想:“难怪绸缪老祖说千月城主轻轻松松就取得天龙尊位,原来是他听到天籁之音,进入修行人梦寐以求的超凡定境,所以轻而易举就达到别人艰苦卓绝都难以企及的至高境界。原来如此!”
她认为自己的推断入情入理,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须戎若有所悟,也点点头,望向千月楼,叹道:“城主惦记那个人、那支曲子不知多少年了!我算明白了,他一天不戒酒,就是一天也没忘了她。”
阿古丽大为感慨:“我师父说过,道与情不可兼得。欲得无上道,先忘世间情。千月城主得了道,也算占了一头,这一生也无憾了。”
须戎叹了口气,道:“沈姑娘懂城主。可惜,城主还是无法忘情,要不然也不会从天顶坠落。”
阿古丽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他无法忘情的那个人,是永夜歌者吗?”
须戎斩截回道:“只能是永夜歌者。”
连穆羽浑身一震,问须戎道:“千月城主是在哪里得道的?”
地精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抬头望天,笑道:“城主一生云游四海,行无定方,不拘一格地向天下人学习,海纳百川,所以才能成为一代天尊。至于具体飞升之地,我也说不清。据说是在一条河边,一块石上,一棵树下。”
连穆羽意外地大为激动,一手抓住须戎肩头,问道:“哪条河?哪块石?哪棵树?”
“唉,唉,你抓疼我了!”地精叫道,猛地拂开连穆羽的手,躲到蒙狯身后,探头看着古怪的面具人,“没听到是‘据说’吗!都是大家传来传去的假说,至于具体在哪儿,没人知道。恐怕城主自己现在都记不清了。那都是年深月久的旧事,至少也过了千年!”
“千年……”连穆羽咕哝道,语声透着不甘与失落,“千年前,瀚海国都不存在。”
“随意,你打听千月城主的飞升地,是要步他后尘、求道成仙吗?”瓦妮莎打趣道。
“你胡说什么!”阿古丽瞪一眼瓦妮莎,又看向连穆羽,“随意只不过想了解千月城主的过去,这么厉害的人物,谁不想多了解一些。”
“可是……”瓦妮莎别有用意地看一眼连穆羽,像是要看清藏在面具下的脸,“听他的口气那么急切,分明就是含着想飞升成仙的意愿!”
使女自觉听出了连穆羽的话外之音,洞察到了他隐藏的意图,于是直言不讳说了出来,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推断冒犯到了公主:如果连穆羽立志访道求仙,那么就注定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阿古丽当然不能接受这一现实。
她狠狠拍了口无遮拦的使女一掌:“我看你这辈子别想嫁人了!”
瓦妮莎道:“怎么不能嫁人?”
阿古丽道:“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娶一个笨女人回家!”
瓦妮莎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得罪了公主,见林忘尘和吴羡仙一边捂嘴偷笑,走到他们面前,叉腰撒气道:“你们俩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林忘尘收住笑,问须戎道:“你与沈姑娘说的永夜歌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千月城主念念不忘。”
须戎道:“我听爷爷说,他的祖爷爷的祖爷爷曾在昆仑城外听过永夜谣,结果就在那一夜,他就像是开悟一般,能口吐人言,也能听懂人语了。后来我们这一支地精就变得与众不同,个头也比同类大不少。”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一旁的蒙狯。
“我的天,是不是真的?”蒙狯嚷道,“听一支曲子,动物就能说人话了?”
“你以为我是怎么能说人话的?”须戎道,“这件事白纸黑字写在我们家族谱里,我还能拿族谱、拿祖宗开玩笑?”
蒙狯还是一脸怀疑。
阿古丽道:“我信。左光,你是瀚海人,你应该更清楚。”
左光恭敬回道:“我对永夜谣有所耳闻,但福分太浅,没亲耳听过。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过不少永夜谣的神奇传说,就是不知真假。他们说的最多的是,听一次永夜谣后,永世没有烦恼。”
蒙狯笑道:“无稽之谈!一支曲子而已,既不能当酒,更不能当饭,也不是笑话,怎么解烦恼?”
阿古丽横一眼蒙狯,他吓得一缩头,不敢再说什么。
瓦妮莎道:“可是,你们刚才又说,千月城主对永夜歌者念念不忘,借酒浇愁,这不还是有烦恼吗?”
阿古丽道:“惦记一个人,那不叫烦恼。”
吴羡仙点头道:“对!”
林忘尘道:“没有人可惦记,那才叫烦恼!”
吴羡仙又点头道:“对!”
瓦妮莎正要反驳,脑中一闪,浮现出庄恩模样,随即心中怦然一动,涌起丝丝甜意。她意识到自己是惦记庄恩了,的确不是烦恼,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咽下,沉默不语。
哥舒隔着瓦妮莎和林吴二人看着阿古丽,阿古丽看着连穆羽,连穆羽盯着神武者像,雕像空洞的眼里泪如泉涌。
他惦记着一个人。
“就是她!”从神木林里走出一群人,为首那个蒜头鼻的高壮汉子指着阿古丽,大声嚷着,“她就算蒙着面,我也能认出来!”
阿古丽看着蒜头鼻男子,认出在神木林幻境里和他厮杀过,连穆羽一剑结果了他性命。
那个汉子身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笑嘻嘻的,露着一对虎牙。林忘尘看到男孩,不由得抬手去摸自己的虎牙。
男孩披着青紫斗篷,红绳束发,戴着金项链,手插在裤兜里,个子虽然不高,却是派头十足。他抬头乜斜阿古丽,一直嘻嘻笑着。
阿古丽见男孩笑个没完,不知他是脸有问题还是发自内心在笑。
“姐姐。”男孩开口说话了,笑容依旧,“你可真好看。”
“哦,是吗?”阿古丽没当回事,随口敷衍道,“你找我有事?”她警惕地看了看那个“死”在连穆羽剑下的大鼻头汉子。
“你和……”男孩拿手指点着阿古丽身边的人,显然是在找连穆羽。
那名汉子看了一圈,没找出在幻境里杀他的人,目光停留在连穆羽的面具上。
“那就是他喽。”男孩目光也锁定住连穆羽,还是笑着,“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
“你是谁啊?”蒙狯两步跨到男孩面前,质问道。
男孩见蒙狯实在太高,主动后退两步,对着须戎说道:“山羊胡,告诉他我是谁?”
地精下意识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须,道:“他是越国苕溪金三公子。”
蒙狯一听哈哈大笑:“无名小卒,愣充什么大头鬼!告诉你,小鬼,甭管谁来了,在我家姑娘面前,都不值一提!”
“哦?”男孩一挑眉,不大相信似的,“那这位姐姐是那个府上的?”他看着须戎,须戎尴尬地笑笑,指着林雪道:“我只知道沈姑娘是林先生的朋友,林先生是梓归林氏。”
“嗯,梓归林氏勉强过得去。”男孩道,“不过跟我苕溪金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阿古丽见男孩拿着架子,装成一副大人样,觉得既滑稽又可笑,调侃道:“喂,你这小子模样儿倒是蛮可爱,不好好去玩泥巴,充什么大人,累不累?”
男孩道:“嘁!你才玩泥巴呢!”
蒙狯喝道:“客气点啊!惹着我家姑娘,可没你好果子吃!”
男孩脖子向上一梗:“哼!这天下就没有我不敢惹的人!”
蒙狯较上劲了,冷笑道:“你知道现在是谁的天下吗?”
男孩脱口而出:“乌尔呼·狼道·察布力。”
蒙狯眼前一亮:“哎呦,还知道呀!那还不快给你这位姐姐跪下!”
男孩终于不笑了:“给她跪下?”
蒙狯道:“是啊,她就是……”
阿古丽忙咳嗽两声,道:“胡说什么呢!闹着玩儿,什么跪不跪的!金三公子是吧?以后我有空去苕溪,找你玩去!”
男孩道:“你和这个戴面具的在第五重天杀了我表哥和他弟兄,让他没法升到更高处,搅了他的兴致,得向他道歉。”
阿古丽吃惊道:“你表哥这么大个人,还要你来出头?”
男孩道:“当然!我苕溪金家富可敌国,我是家里老三,家中三成财富日后都是我的,我金玉璞这么富有,表哥再大,也得我替他撑腰!”
见男孩一本正经,煞有介事,阿古丽忍着笑道:“金三,刚在神木林里,可是你表哥先招惹的我们,我们被逼无奈才还的手。要道歉,也得是他给我们道。”
金玉璞转着手指上的蓝玉金戒指,看着连穆羽道:“我们不给丑八怪道歉。”
阿古丽道:“他可比你漂亮多了!你虽然有那么一点可爱,可是说真的,你连他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说着笑吟吟看着金玉璞。
金玉璞的表哥矮身俯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埋怨道:“你不早说!通常只有丑八怪才戴面具。”又抬头转向阿古丽,“看来,姐姐不打算道歉喽。”
阿古丽耸耸肩:“没门!”
金玉璞冷笑道:“等着瞧!”
他摁住拇指上刻着铭文的花蛇形金束指,来回摩擦,口中念念有词。
须戎一看,紧张得不得了,忙走到金玉璞身前,赔笑道:“金三公子,误会!误会!求您千万不要召唤戒灵!”
金玉璞见地精服软,以为阿古丽很快也会就范,停下手里动作,倨傲地盯着阿古丽,道:“这枚可以召唤戒灵的花蛇束指,可是我花一座金山向千月城主买来的,他给了我随时随地使用它的权利。今天小爷我不高兴,非要用一次不可!”
金玉璞得意非凡,笑得很是肆意,就等着阿古丽对他点头哈腰,恭敬道歉。
阿古丽却抱着手,看着心高气傲的男孩,轻蔑道:“你小小年纪就不讲道理,可真是老顽固!”
金玉璞本想着会等来低三下四的一通道歉,然后自己再大手一挥表示宽恕,显示金家的容人气度,哪料到对方竟敬酒不吃吃罚酒,毫不给自己台阶下,气得脸通红:“好,我再擦一圈,戒灵就来了,有你好看!”
阿古丽对男孩最后通牒不屑一顾,故意刺激他道:“有本事就来!”
金玉璞不再犹豫,用力擦了最后一圈束指,一道红光忽焉而至。
金玉璞身侧,已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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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那也是一个男孩,八九岁模样,一头红色卷发,扫帚眉,狮子鼻,尖嘴猴腮。两只异色狸猫眼炯炯有神,眼圈却是黑沉沉,给人一种精力旺盛却又没睡足的感觉。
他一露面就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短粗脖颈陀螺般转个不停:“谁抢精灵戒?”
金玉璞一指阿古丽:“就是她!和他们!”手指又向阿古丽身旁几人一扫,“查拉梅,这些人就是你今天要收拾的对象!”
查拉梅龇牙咧嘴露出狠劲,重重点头,捋起衣袖,捏紧了拳头,一头红发像草丛向上立起来。
阿古丽心想,这个面相怪异的小子既然是若容千月换给金玉璞的宝物,那就一定非同凡响,绝对不好招惹,忙道:“查拉梅,别冲动!我们先讲道理!”
红发男孩喉中呼呼作响,像是狸猫打架前发出的威胁声:“我戒灵使者从来不讲道理,只打抱不平!”
阿古丽道:“打抱不平也得先讲道理啊!要帮有道理的那边!”
查拉梅亮出拳头:“我只帮戴戒人!”
瓦妮莎叫道:“那你就不是抱不平!你就是个头脑简单、善恶不分的小混蛋!”
查拉梅喉中呼呼声更响亮:“我是灵戒护卫查拉梅!千月尊主造出我来,只给我一个使命,就是要守好戴戒人!”
林忘尘看查拉梅手臂变粗、拳头变得红烫,情知他不是善茬,也赶紧劝道:“这位少侠,息怒!息怒!我们刚从千月楼出来,跟你的千月尊主算得上是朋友哩,你看,他治好了我的断腿。”说着啪啪拍了几下左腿。
“哦?”查拉梅一听,盯着林忘尘左腿想了想,拳头缩小一半,红色也消褪不少。
吴羡仙趁热打铁道:“是啊!林忘尘的叔叔还送了尊主最爱喝的酒鬼酒!”
“是吗?”查拉梅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着大腹便便的林雪。
林雪忙点头道:“是啊!梓归林家酒鬼酒!”
金玉璞见查拉梅怒气渐消,着急了:“查拉梅!你是我的戒灵,怎么倒听他们的话?你耳根太软了,别信他们的鬼话!”
查拉梅突然记起来自己是谁,拳头又鼓胀起来,发红发亮。蒙狯见状,想着先下手为强,一个箭步上前,抡起那只铁手就朝查拉梅打过去。
没料到小男孩头一偏就躲过,蒙狯又出一拳,他又一扭头避过,蒙狯再出第三拳时,查拉梅那只发红的拳头直直顶上去,与蒙狯铁拳相击,砰的一声,蒙狯只觉从肩胛骨到全身各处,骨骼肌肉被猛兽生拉硬扯一般剧痛。
查拉梅看也没看面露痛苦的大块头,又朝他腹部抡起一拳,近三百斤重的蒙狯眼看着就似一粒碎石子朝天上弹飞出去。
周围此时已聚集了一百多号围观者,看到那个巨无霸被一个红发小子瞬间打飞,无不震骇,惊了好一阵,众人竟莫名其妙鼓掌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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