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棉见月晦师太只顾怨天尤人,又趁机看向连穆羽,艳羡得生生咽下两大口吐沫。
连穆羽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两眼不受控制,时时瞟向楼下,往柳红棉身上巡觑。
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心思也是敏锐,似乎感应到了连穆羽面具下那双眼睛投递来的暧昧,眼神迷离地微微点了四下头,眼风朝后院送了几送。
连穆羽心领神会,也鬼使神差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向自己房间,关上门,和衣躺倒。然而他大惑不解,全然不明白,自己刚才与那个嘴角有颗红痣的女修士眉来眼去是为了什么。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连穆羽坐了起来。
指月楼内静悄悄的,就连蒙狯的呼噜声都听不见。近旁山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
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不对劲。这种感觉已经困扰他好一阵了。多少次他在险境中爆发出的力量,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包括今夜对战查拉梅,从他剑尖冒出的那些古怪黑烟,他一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明确,那不是自己。
就像现在早早就醒来,可他明明困倦得很,还想继续睡觉休息。现在醒来,不是自己的意愿。
“你要干什么?”连穆羽对着屋内的黑暗问道。
刚说出这句话,他不由打了个冷战。你要干什么……你……那个你是谁……屋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发现自己刚才的发问,不是对着眼前的黑暗,而是对着自己的身体。
没错,他在问自己的身体:“你要干什么?”而那个“你”,并不是指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对,自己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早就隐隐觉得,有一种别的力量在支配自己,或者说,有另外一个人在使用自己的身体。
过去他只是疑惑,怀疑,没有头绪。但今夜与那个风骚的女修士眉来眼去后,他确信身体里还有一个人。因为凭他对自己的了解,他绝不会对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一星半点兴趣。
如果那个人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勾搭那个女人,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黑暗里没有回应。
他摸索出两根绳索,将两腿并拢,绑紧了,又用牙一圈一圈去绑两只手,想着,手脚都捆住,就没法半夜溜出去寻欢作乐了。
他以为身体里那个人要去偷欢。
他将并拢的两只手腕绕了十来圈,用牙咬紧,打了一个死结。
试了试,手脚都无法动弹,松了口气。
“白费工夫!”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尽管连穆羽已做好了心里预备,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紧张咽着口水,强装镇定问道:“你是谁?”
眼前浓稠的墨黑像是有吸附力,将“你是谁”三个字瞬时吞没,不留一点痕迹,就像这三个字未曾问出过,未曾从唇齿间吐露过。
屋内静得可怕,瘆人。
连穆羽只觉口干舌燥,浑身僵木,也没有勇气再问一遍,仿佛再说一句,打破这可怕的沉寂后,就会从自己体内冒出一个恐怖的怪物。
他蜷缩在床上,尽量不去多想。
“唉!”那个声音叹气道,“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狠心骂你一顿吧,你分明也是个可怜人,好心不骂吧,你又是个不开窍的二傻子!骂不骂?”
连穆羽头皮发麻,捆死的手脚止不住抖起来。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肌肤上像有万千虫行。他生平头一次感到血冷。
牙齿得得得打着战。
“有什么好怕的!”那个声音安慰道,“我又不会害你!我暂时寄居在你身体里,也是迫于无奈。”
连穆羽连连吞着口水,可是嘴中干巴巴的,哪里还有半点津液,吞咽的动作扯得喉咙干疼。
“深呼吸,别紧张!”那个声音循循善诱道,“你仔细想想,这段日子我救了你和那女孩多少回!我要是想害你,还劳什子救你做什么?我既然不害你,你就用不着害怕,对不对?还有,我要借你的身体活下去,我害你做什么呢?我又不像你是个傻子!”
连穆羽做了几次深呼吸,神气慢慢凝定。
“你……是谁?”他鼓足勇气又问道。
“我……”那个声音突然停下,像是在思考,“是啊,我是谁呢?”
“你怎么跑到我身体里来了?”连穆羽又问。
“呃……”那个声音又被问倒,迟疑起来,“刚才说了,逼于无奈,别无选择。”
“那你自己的身体呢?!”连穆羽感到气愤,他连与他人共用一张床都无法接受,如今却与另一个人挤在同一个身体里!
“嗯,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很同情……”
“我不要同情!我说你为何不乖乖待在自己身体里!”
“是啊,我为何不老实待在自己家里?我他娘的要是有家,我有病才会硬住别人家里去!”那个声音也激动起来。
听到这句,连穆羽倒镇定下来,隐隐察觉那个人应该经历了不寻常的遭遇。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连穆羽道。
“我没了家,暂住你家里,就这么简单。”
“那你到底是人是鬼?你怎么会跑到我身体里来的?”
“我身体死了,没办法,我就只好跑进你身体里来了。”
“死了?你死了?那……那你是利用我借尸还魂?我不是明明活着吗,你用我借尸还魂?”
“唉,说来话长。”那声音满是愧疚,“我本是神近山里一名修士,多年前被人诬陷追杀,逃入归阴谷避难,一住多年。前一阵遇上一队人带着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抢到归阴谷里,想借你的尸身还魂,可到头来发现,你并没有死透,还有一星元阳,所以就没有强占你的身体。”
“我没有死透?”
“是啊。应该是那位沈姑娘给你续了几天阳气。其实没死透,我也可以强占你的身体的,可是夺活人的舍,那样做法太残忍,因为势必要打压原来的魂灵,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所以我就没有夺舍。”
“那不是很好吗?可你终究还是夺舍了呀!”
“你听我说!我没有夺舍,可是我夺了你的尸首。沈姑娘带着一众好汉寻到归阴谷,誓要夺回你的身体,一番你死我活的厮杀下来,我为了不伤害到沈姑娘,忙中撤剑,结果害得自己身中数把火焰刀,即将惨死之际,拼着最后一口气,这才不得已逃入你身体里。”
说罢,那人又幽幽叹气,语气中透着无限伤感与无奈。
连穆羽听得仔仔细细,回想自己在帝剎军大营中偷父王首级,确实也是身中致命一刀后死了的。至于归阴谷中发生的事,自己全无知觉,无从知晓,但后来在凌烟湖边醒来重生,也是确凿的事。可见那人所说,也并非全是诓人的杜撰。
再者,他在风吼崖下、膝容巷中、秋荻城里,几次三番动用自己身体解救阿古丽,实力非同一般,如果要强行夺舍,自己势必没有半点反抗余地,然而他却没有霸道压制自己的神识,或是强行将它驱逐出去。这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的坏人。
这样一番思量,连穆羽倒平心静气不少,甚至觉得身体里那个人良心未泯,殊为难得。
“阁下怎么称呼?”连穆羽不问“你是谁”了,用了一种更亲近随意的口吻打探对方姓名。
那人沉默半晌,说道:“殇璃。”
连穆羽脑中闪现出一块破碎的美玉。
“怎么叫这么个名?”
“这是一个正派的老修士叫响的名字。他说我姿容冠绝神近山,是一块罕见璞玉,却被名门正派诬赖剿杀,早早夭亡,不啻为殇璃。”
“那……你到底亡没亡?”
“我坠入归阴谷,其实没死,但那山谷是食尸鬼汇聚地,人们就当我死了,说我是鬼王。”
殇璃惨然一笑,连穆羽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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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殇璃,你到底受了什么冤屈?为何神近山的名门正派要剿杀你?”
“我家住瀚海之滨,世代打鱼为生。很小的时候看到海面有天龙飞升,向往不已,于是发下誓愿,这辈子也要成仙,做出一番事业来。就偷偷跑进神近山,可我身份卑微,资质平平,没有宗门愿意收留,于是就找一个山神庙住下,勤学苦练,练了十余年,法力突飞猛进。”
“没有师父指点吗?”连穆羽忍不住问道,想起自己的师父端木煜。
“没有,都是自己摸索自己领悟。”殇璃道,继续说那段经历,“有一年在山里游历,遇到几个采药的闭月宫女修士,也就打了个招呼,没料到其中一人之后就隔三差五来到山神庙,给我送衣送饭。我以为她见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就是纯粹好意关心我,并没有多想。哪料到后来,她竟提出要和我做那种事。”
“哪种事?”连穆羽问道。
“就是那种不堪的事。”殇璃道,“男女间的那种事。”
连穆羽“哦”了一声。
“我当时一心求道,压根没有这方面心思,断然拒绝,没想惹恼了她。她恼羞成怒,污蔑我羞辱她和其他女修士,之后便纠集五大宗门数百修士来山神庙剿杀我。”
“数百人?”连穆羽觉得这数字未免太夸张,“杀你一个?”他印象中,五大宗门可不是泛泛之辈,对付一个自学成才的散修,哪里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我知道你不会信。”殇璃也不计较,语气依旧平淡,“那些初入门的低阶修士,加上资质平庸的多年修士,其实没有什么实力。就算几百人加起来,也是一堆废柴,奈何不了我。那时我才十八岁。”
连穆羽想了想,自己跟端木煜学了多年,确实也没什么长进,跟殇璃的身手一比,自己跟废物也没多大区别。殇璃说的对,废柴再多,加起来只是一堆更大的废柴。
“你不是说,你自己也资质平平吗?”连穆羽自觉逮住了一个漏洞。
“是那些宗门说我资质平平,不愿意收我为徒。”殇璃道,“我不信邪,所以就自己练功。”
“结果你年纪轻轻,比那些有名师教的修士还厉害得多?”连穆羽还是怀疑。
“那怎么了!”殇璃不屑一顾道,“别以为有名师教就了不起,那样的话,神近山就该满地是神仙!可事实呢,古往今来也没几个真正成神成仙的。你今夜不是刚见了千月城主嘛,他号称是东玄大陆现存唯一的天龙尊者,我看他也不像是师父教出来的。”
“嗯。”连穆羽点点头,咂摸出来一些道理。
“当然,机缘巧合是少不了的。”殇璃坦承道,“我住的那座山后有一条清溪,溪中居然住着蓝宝蛙,那是一种能大大增进内力修为的宝物。还有那个给我取名、却不肯透露姓名的老修士,他也教过我一些功法。”
“那你不是有师父吗!”连穆羽道。
“他不许我叫他师父。”殇璃失落道,“他说,即使他不教我,我自己只要勤加练习,迟早也能悟出来,就是晚一点而已。他说,真正的师父其实是人自己!”
连穆羽又有所触动,不禁陷入沉思。想了一会,感觉哪里还是说不通,问道:“你说你一门心思修道,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可今夜你跟那个女修士眉来眼去,可骗不了我!”
殇璃凄然一笑:“我就说你是个傻子!”
连穆羽争辩道:“我怎么傻了?明明是你被我看穿识破,谎言败露,你还想狡辩!我看你就是满口胡言,编出一套可怜的说辞,想骗我给你松绑,又去干偷鸡摸狗的丑事!”
连穆羽一番情绪激昂的驳斥并没有激怒殇璃。
殇璃早已习惯被人误解、中伤和抹黑,早已不对他人的理解抱有奢望。
面对连穆羽自以为是的无端质疑,他平静如水,淡然一笑:“我跟女修士眉来眼去,嘁!我是忍着怒火、屈辱与恶心,才多看她几眼。你没发现在千月楼她看到你脱去面具后,就一直对你垂涎欲滴吗?”
连穆羽一愣:“有吗?”
殇璃道:“她就是当年勾引不成后污蔑我、致我于万劫不复的人。她叫柳红棉。今夜,她又盯上你了。她像苍蝇盯着你不放,我才回看她几眼。不过正好,趁这个她以为可以偷腥的机会,我要报当年一箭之仇!”
连穆羽警惕道:“你休想骗我!”
殇璃道:“放心,我压根不需要费尽心思骗你!累不累呀!我随时可以一脚把你的神识踹出去,独占这个躯壳!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是一个人!我不是鬼,更不是禽兽!”
连穆羽支吾起来,不知如何回应。殇璃说的一点没错,他要独占这副躯壳,易如反掌,可他没有这么做。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为人吗?
殇璃自言自语起来,带着一股狠劲:“我要剪除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他们不配在世为人!”
连穆羽突然醒悟道:“你要是对那女修士下手,别人会误会是我做的。”
殇璃道:“既然要做,当然就得干净利落,不能授人以柄。你困了,放心睡吧,后面的事情不用管,也无需放在心上。”
连穆羽不再纠结殇璃的话是真是假,更担心那个女修士的性命。他静静躺着,一个劲祈祷捆住手脚的绳索能起作用。想了一阵,还是抵不住身心疲累,昏昏睡去。
到了四更天,三楼一间屋子吱呀开了门,从门缝中闪出一个人影,关上门后,疾步走下楼去,步履轻悄,毫无声息。
人影来到后院,借着月光四下里张望,见东边一间屋子门虚掩着,隐约有豆大萤光闪烁,就走了过去,侧身钻入屋内。
屋里摞满柴堆,影子绕过一人多高的几堆柴火,朝里走去,来到墙角,见到一地干草堆上,铺着一张整洁被单,边上还摆放着一床棉被。
一支红蜡烛荧荧燃烧。
“随意,你想的可真周到。”柳红棉看到眼前一切,满意一笑,对从一旁柴堆后走出的连穆羽说道。
“承蒙柳姐姐抬爱,随意感激不尽,这些都是举手之劳,不周之处,姐姐勿怪。”连穆羽鞠躬道。
柳红棉顺势往被单上一坐,斜躺在棉被上,朝连穆羽招手道:“来吧,时间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能与你共度,这一辈子也都值当了。”
连穆羽还是站着,紧盯着女修士,不紧不慢道:“我先好生看看姐姐样貌,把你牢牢记在心间,余生回味。”
柳红棉娇笑一声,故作羞赧道:“你个小人精,嘴还忒甜,说得人家心里更急了。你也快把面具摘了,让我好好看看。我要看个饱!”
连穆羽慢慢蹲下,目光一直没有从柳红棉脸上挪开,但没有摘下面具:“你只是要看个饱吗?”
柳红棉脸一红,娇嗔道:“看个饱还不成吗?那你要怎样?”说着咬着嘴唇,朝连穆羽挪移过来。
连穆羽摇摇头:“看个饱怎么行。光看看是饱不了的,人只有吃了才会饱。”
柳红棉一手已勾住连穆羽脖颈,眼神迷离,另一手就要摘下面具。连穆羽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轻放了下来:“姐姐,我还没看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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