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黎安然浅笑:“在医者面前,尤其是医术精湛的医者面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医毒不分家,公子也不想给我陪葬吧。”
“你我时日尚多,就这么死了,那多无趣啊。”青年的眸底又再一次浮出笑意。
宴王妃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十几岁的少女,一身光华内敛令人如沐春风,理应和大家宗妇一样,温婉贤淑,然而,她的沉静清淡,犹如幻影浮光,她的身上有一种深敛的锋芒。
话已至此,似乎再无谈下去的必要,青年起身就要告辞。
“等等,”沈青黎直言道,“有件事情,还请公子能够解惑。”
“王妃请问。”
“窦章是龙影卫吗?”
青年微怔了下,唇边笑意缓缓绽开,多了抹莫测玩味:“我说的话,王妃信吗?”
沈青黎含笑道:“信不信,在我。”
青年摇头:“不是。”
沈青黎又问:“那他是你们安插的棋子吗?”
青年问:“有区别吗?”
“有,”沈青黎的眸光,定定地落进他的眼底,说道,“他可以不是龙影卫,但可以是你们的后手,所以,”
她又问了一遍:“窦章是你们安插的棋子吗?”
第195章 取舍
“窦章,不是。”青年看着沈青黎,唇角又是清润的微笑,“时候不早了,叨扰王妃许久,告辞。”
“多谢公子解惑,”沈青黎坐着没动,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慢走不送。”
“王妃客气,能帮到王妃,不枉今夜来这一趟。”
声音刚落,人已出了屋子。
青年飞身掠上屋檐,消失在夜色里。
侍从等在府衙外面,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少主,”
“回长安。”青年翻身上马,语气冷淡。
侍从觑着他的神色,探问道:“宴王妃拒绝了?”
青年看着茫茫暗夜,不紧不慢道:“意料之中,不是吗?”
侍从一怔,下意识道:“那少主为何还要走这一趟?”
青年唇角勾起玩味的冷笑,在暗夜中,格外凉薄讽刺:“若不如此,回去之后,如何交代?如何消弭他的怒火?”
侍从欲言又止。
青年见他如此,居高临下地斜睨他一眼:“有话便说。”
侍从道:“属下觉得,少主真要消弭大人的怒火,不妨继续留在凉州城,暄王殿下和宴王妃都快把凉州的官场清理干净了,少主,真不管吗?”
龙影卫十年心血,就这么被宴王妃和暄王连根拔起。
以大人的性子,此番回去,他和少主,以及随行的龙影卫,都难逃责罚。
青年神色不甚在意,淡淡开口:“你觉得,我管得了吗?”
侍从翻身上马,他怎么觉得是少主不想管呢。
青年纵马疾驰,青色大氅逸风而扬,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
侍从落在他身后,便没看见他的眸底峻冷如冰。
欠下的血债和人命,那些官员要还。
他和龙影卫,也迟早要还。
身下骏马疾驰如风,夜风裹着马蹄,吹过空旷寂静的长街,也吹过杨家府宅。
杨家在凉州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就连窦章这个知府,都隐隐有被架空之势。
族中子弟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侵占良田、贪污受贿,诸如此类的罪行多得去了,哪里经得起查。
短短数日,杨氏一族的官员,罢官的罢官,查办的查办,凉州府衙的大牢,都快被杨氏族人塞满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
杨氏一族所有的族老都来了。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向端坐在主位上的杨武,开口道:“暄王殿下雷厉风行,再这么下去,杨氏一族怕是要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三郎,你是族长,你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他是杨氏一族年龄最大的族老,平时,在族中也是德高望重。
他开口后,其他族老也纷纷附和。
“三郎,你还是尽快想个办法,若真等暄王定罪,一切就都完了。”
“三郎,可得为杨家讨一条生路啊。”
“杨家在凉州立足百年,经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什么大风大浪没挺过来,这次......”
有族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其他人也是一脸愁容。
杨武始终没有开口。
族老们见状,也纷纷歇了声音。
一时间,厅堂里,鸦雀无声,静得有些诡异。
杨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此时妄动,更容易落下把柄,诸位叔伯真想保全杨家,还请不要擅作主张。”
话中隐隐有敲打之意,族老们不禁沉了脸。
家中子侄出了事,他们没少走动。
之前,在凉州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都是颇有脸面的大人物。
这些时日,低声下气去求人,却全都碰了一鼻子灰。
本就上火,一听这话,顿生恼怒。
有脾气火爆的,当即拍案而起:“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弃之不顾吧?不可啊,他们可都是你的族亲t!”
“杨氏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靠的是全族上下团结一心,你这是自断根基,会将杨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杨武语气毫无波澜,话却说得很重:“杨家会有此祸,归根结底,是他们手段不够干净,如今,证据确凿,各位叔伯要我如何救?挑衅国法律例,皇家威严吗?”
这话,噎住了所有人。
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人革职查办的族老,脸色僵硬,十分难看。
有人不甘心道:“凉州城也并非只有我杨氏一族独大,上上下下,总需要打点,就那点微薄的俸禄,怎么够?”
“要是出了事,就被弃如草芥,未免令人寒心,这人心要是寒了,可就是一盘散沙了!”
“三郎,你舍得这般狠,不过是火还没烧到你身上,可在座的,谁又比谁干净?谁家中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弟?”
厅堂里,乱糟糟的,族老们一蜂窝围上去,气急败坏地指着杨武叱责。
杨武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不轻不重的一点声音,落在耳中,格外尖锐刺耳,顿时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官场之上,想要立于不败之地,要懂得审时度势,暄王迟早要走,剔除一些枯枝,保根基稳固,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杨家照样根繁叶茂,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了,唯有舍弃,才有生路。”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即便杨武是族长,是族中官位最高的,但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屡次被一个小辈这样说教,脸上都有些挂不住,难堪的同时,又都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暂时蛰伏,迟早还会东山再起。
杨武掀起眼皮,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族老:“该如何取舍,还望诸位叔伯,以大局为重。”
那些族老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族老沉吟道:“三郎言之有理,就依三郎所言。”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再议什么,族老们纷纷拂袖离开,虽没撕破脸,但心中都有一根刺。
等人都走光了,那位年纪最大的族老才起身,开口道:“三郎啊,”
“叔祖,”杨武也站起身。
族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能够预见,杨家要走下坡路了。
他的语气十分凝重:“人心已向背,此事若处理不好,杨家就要败落了。”
“叔祖放心,我心中有数。”
“你有分寸就好。”
族老知道杨武不耐烦听他们这些老东西说教,他也不多言,在小厮的搀扶下,离开杨家。
杨武本想断尾求生,但奈何,世事难料,这把火很快就烧到他身上。
第850章 大厦将倾
正如那位族老所言,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谁家里没有几个不成器的东西。
这次出事的是杨诚。
被他欺辱的女子数不胜数,他的手上至少有十来条人命。
最近,凉州城中,风声鹤唳,杨诚被杨武在家拘了几天,憋不住了,正要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刚踏出府门,就看见衙役声势浩荡地朝着杨家涌来。
所过之处,百姓避让,转眼就将杨家团团围住。
杨诚顿时大怒:“你们这些杂碎想干什么?造反吗?”
为首的衙役神情恭敬:“我等奉命捉拿杨公子,还请杨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一落,顿时哗然。
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杨家身为凉州城第一大家,风光无限,无人能挡其锋芒,近来却接连出事,让人看足了热闹。
杨诚气急败坏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瞧清楚,这里可是杨家,整个凉州城都是我杨家说了算,敢捉拿本公子,真是狗胆包天!再不滚,我让我爹把你们的头都砍了喂狗!”
这么大的动静,门房早就去通禀杨武,杨武匆匆赶来,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死。
这个蠢货!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是怕杨家败落得还不够快吗?
杨家在寻常人眼中就是庞然大物,衙役也不知道杨家会不会就此败了。
他不想得罪杨武,拱着手,客气道:“大人见谅,我等也是奉暄王殿下之命,来捉拿杨公子。”
杨武眉头紧拧,冷声问道:“犬子犯了何罪?”
衙役回道:“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杨武心里清楚,自打衙役来捉人,他就知道,他这个儿子,在劫难逃了。
但杨诚不这么想。
他平日里嚣张惯了,几个贱民而已,睡了就睡了,他又不是没给银子。
他冷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本公子看得上她们,是她们的福气,自己不惜福,要死要活,与本公子何干?本公子还没怪她们.....”
“住口!”杨武倏地冷喝,那一眼暗含警告之意。
再让他说下去,怕是要犯众怒了。
那些围观的百姓之中,未免就没有那些受害者的亲人好友。
可惜,杨诚体会不到他的苦心,愤怒得瞪着他:“爹,你发什么疯?”
杨武压抑着怒气,对衙役说道:“把人带走吧。”
衙役朝杨武拱了拱手,又朝杨诚也拱了手,道了声“得罪了”,立马就有衙役上前,将杨诚捆了。
杨诚在凉州城向来都是横着走,哪里想到杨武竟然真让那些衙役把他给抓了,这才慌了。
他扯着嗓子哭嚎,先是激动愤怒,慢慢地,一声比一声凄厉,跟号丧似的。
“凭什么抓我?爹,你快把这些杂碎杀了!”
“爹,爹,你救我!”
“爹,我可是你的亲儿子,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爹,我不想进大牢!我不想死!爹......”
声音渐渐远了,转过街口,就看不见了。
杨武眼睁睁地看着杨武被抓走,看着那些围观的百姓,那一个个低贱的蝼蚁,平时连给他提鞋都不配,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指着杨诚咒骂奚落,更有甚者,还扬言杨家大厦将倾,要完了。
这些贱民,真是好大的胆子!
杨武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针没扎到自己身上,轻飘飘的一句,舍弃才有生路。
等真遇上了,又哪里能见死不救。
杨夫人得知儿子被抓,差点没哭晕过去:“诚儿又不是官场上的人,暄王为何要针对他?”
杨武这才反应过来。
族中子弟接连出事,那些族老每日上门,搞得他心烦意乱,以至于,忽略了一件事情。
景暄真正的目标在他。
杨武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杨夫人还在那里哭哭啼啼:“老爷,你想想办法,总不能让诚儿给那些贱民陪葬吧?”
杨武被她哭得厌烦,叱道:“都是你平时把他宠坏了,让你好好管教,你倒好,纵得他无法无天,弄出这么多人命来,你让我怎么救?那是暄王殿下,陛下唯一的嫡子,我一个五品同知,能有什么办法?”
杨夫人没想到他这么绝情,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舍弃,神情阴郁了几分,咬牙道:“不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吗?天高皇帝远,犯得着怕他吗?”
“无知蠢妇!暄王再不得宠,也是皇子,他要是死在凉州,杨氏一族,几百口人,包括我和你,都把脖子洗干净等着,谁也别想活!”
杨夫人被他这么一喝骂,又哭了起来。
“我不管,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老爷说什么也得保住他,不然,我不活了。”
杨武心中烦躁,冷着脸,走了出去。
被廊下的寒风一吹,渐渐冷静下来。
暄王先是拿杨氏族人开刀,再是他的儿子,那么,下一个,就会是他。
摆明了,是要将杨家连根拔起。
他要想保住杨家,保住性命,就得有投名状。
杨武眸色一沉:“来人,备马车。”
......
府衙。
景暄难得偷点闲,放下那些公文,和沈青黎下棋。
一颗棋子执在他的指尖,他摩挲了一下,道:“杨武会来吗?”
“会。”沈青黎落下一子,声音清淡,却笃定。
景暄手中的棋子落下后,转眸看向她:“杨武可不止这一个儿子。”
“但嫡子只有这一个,大家世族重规矩,自古以来,只有嫡子能继承族长之位,他不想大权旁落,就得保住他的儿子,但......”
沈青黎话锋一转,勾唇笑起来。
“他之前为自保,弃那些族人于不顾,杨氏族人怕是怨恨至极,更寒心至极,如今,又要救自己的儿子,他在杨氏族人心中的威望想必已荡然无存,亲疏是把刀,尊卑嫡庶也是一把刀,一把能将杨武与杨氏一族割裂开来的刀。”
沈青黎说着,又落下一子:“殿下,杨家要乱了。”
景暄从棋盒里拈起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乱了,我们才有机会,才能给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一个公道。”
两人你来我往,一刻钟后,沈青黎落下一字。
她笑颜粲然:“殿下,大势已定。”
景暄看着被她吃了大片的棋子,温雅一笑:“王妃棋艺高t超,本王输了。”
这时,九川进来禀道:“殿下,王妃,杨武求见。”
第198章 深得精髓
正厅。
侍从撤下冷茶,又重新上了一壶热茶。
沈青黎并未离开,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放进棋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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