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离尤里里家不算太远,骑个自行车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那个破旧的大门敞开着,迎面是站在一起的三四人。
自行车车闸划过轮胎的声音有些刺耳。
“里里?!”
山山扭过头,有些惊奇。
“你怎么来了?”
“我喊她来的。”
站在一旁的时常回答着。今天的他似乎不同以往,没穿高定西服,改而换之的是灰色运动裤和纯白T恤,脚踩一双白色运动鞋。
要是不说,还真看不出面前这个老男人已经年过三十。
尤里里把自行车停到车棚下面,车棚顶的塑料棚上烂了几个窟窿,烈阳透过窟窿照下来,形成大小不一的圆形。
尤里里走过去,山山身旁站着的苏亿抱着文件冲她了个招呼。
“里里姐。”
山山有些新奇,他和苏亿才第一次见面,怎么苏亿和尤里里一副认识的模样。
“你们认识吗?”
“认识,昨天我来的时候,还是里里姐帮我把行李箱放到了院子里,还特别热心的带我来了村委会。”
苏亿十分详细地冲着众人解释道。
尤里里也点头算作回应。
除了四人,面前还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他头上带着炸毛边的草帽,脚踩千层底布鞋,黑色的宽松棉麻裤子,身上的白色短袖透的能看到里面的背心。
尤里里见人,喊了声村主任。
“主任,山山可能还没跟您说,我想到咱们村子里当大学生志愿者。”
村主任上唇长满了黑白交替的硬碴子胡须,鼻尖堆积着热汗,他眯着眼,在山山和尤里里身上来回瞟着。
“你不是在外企上班吗?咋想着回来了。”
对于这件事情,尤里里还是有些扭捏的,她觉得有些丢脸,因为李女士把她在村子里宣传的太强太好,以至于她总是觉得身上压着千斤重的担子,仿佛一不注意就会被淹没在闲言碎语当中。
“我......辞职了......”
紧接着,另一个深沉的声音替尤里里解围。
“主任,尤里里在实习期间表现良好,我甚至再三请求她考虑清楚,可能是我们公司制度不够完善吧,没能留住这样的人才。”
尤里里抬头,迎着阳光看向时常,她似乎看到他眸子里藏着光芒,比这太阳光还要耀眼。
村主任点点头,身影被烈阳拉的老长。
“既然你们都认识,自我介绍就免了。里里回村建设,我们村委会简直受宠若惊,在我们眼里,里里从小到大都优秀,你能回村,是我们村子的荣幸。”
村主任把手伸向时常。
“这位,就是PE集团总裁,来我们村子里,是为了后山开发的事情,他呢,想要考察几天,山山和苏亿,这几天就熟悉熟悉村子里的事务,另外呢,就是陪着时总去后山考察,至于里里......”
村长换了口气。
“至于里里,因为还不是村委会的正式职工,所以,关于薪资,要比别人低两百,而且只有基础工资,关于村子里的工作,还不能告诉你太多,但是既然你和时总是上下级的关系,这个项目你也跟着去。”
其实村主任说的已经很中肯了,如果没有这几层身份,尤里里估计她只能处理村子里之间的人际关系和矛盾。
尤里里抿嘴点头。
“没问题的,不过主任你放心,明年我就参加考试。”
“好好好,咱们村子有你们在,发展起来指日可待。你们是年轻一代,是年轻的力量,你们的眼光和我们这些老古董的眼光已经不一样了,以后啊,就靠你们了。”
村主任的眼中有泪花在闪烁,说道动情处,还用手抹了把眼泪。
尤里里心中不是滋味。
大城市闯荡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可摆烂佛系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其实他们都有建设乡村的意识,只是回报太少太少。
先辈们无私奉献的精神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可能继承的人太少了。
从前的尤里里也是,有志向,有学历,在村子里的人看来前途不可限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躲避现实。
村主任眼中晶亮,看着面前的四个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
“后继有人啦!”
尤里里转头,想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平复一些,却对上了时常盯着自己。
她回过眼神,用余光瞥向一旁,待她察觉到时常收回神色,平息了一口气。
上午十点的时候,四人一行去了后山。
后山其实是两座山,一座高一些,树林也茂密一些,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可好在山顶地势平坦,面积广阔,单是村子里来避暑的人就不少。
浓密的草地上,存在着被走出来的一条路。
几人顺着这条光秃秃的路走上去,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
时常脖子上挂着相机,他对着四周按下快门,记录下了几乎一样的照片。
“这里的树林一直都这么浓密吗?”
尤里里摸着一旁的坑坑洼洼的树干,“一直都这样。”
山山跟着点头,“在我们小时候,野花绿草满山遍野,很多村民都会带着凉席和蚊帐来这里避暑。只不过现在家家户户装了空调,再加上来这里免不了被叮的一身痒疙瘩,人也就慢慢不来了。”
苏亿在一旁做着记录,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如果要开发,这里能尽量保持原状吗?毕竟这么浓密的树林和草丛,也算是一个特色。”
尤里里觉得苏亿说得对,如果这两座山要开发,损失的不仅仅是村民门的情谊,也会失去原有的特色。
时常放下看着相机里的图片,又抬头望向四周绿莹莹一片。
“我是这么想的,可公司里的那些董事可不这么想,在他们心里,只有利益。”
“有没有一种既能保证利益,又能保持原状的方法。”
面对尤里里的问题,时常只能苦笑。
“暂时没有。”
四人身处浓密树林,四周全是各种蚊虫。
啪!
尤里里打死了一个正在自己胳膊上吸血的花蚊子。
啪!
又一声。
山山打拍掉了正在腿上爬的一只虫子。
“里里,还记得这种虫子叫什么吗?”
山山捏着手里卷成一个圆球的虫子,放到尤里里面前。
“当然记得。”
尤里里接过山山手中的虫子,用指腹摩挲着。
“西瓜虫,小时候你可害怕了。”
苏亿笑嘻嘻的看着那个虫子。
“原来你们这里把这个叫做西瓜虫啊,我们那里就叫做鼠妇,不过,这也间接证明了这里土地湿度高,环境好,这也是夏季还能这么凉爽的原因。”
山山看向苏亿。
“你们那里这个多吗?”
苏亿摇头,几缕发丝黏在脖颈上,随着动作抽动着,弯曲着。
“不多,我们那里一年四季空气干燥,成块儿的黄土一碰就碎,只不过偶尔赶上潮汛,会连着下半个多月的雨。”
“啊?那也太糟糕了。”
尤里里见苏亿面色微变,拉过山山往前走,试图岔开话题。
她不想提起那个包裹着苏亿回忆的话题,哪怕苏亿觉得自己可以接受。
“我们去前面看看吧,时总,您还有什么要考察的吗?”
树林里湿度大,再加上今天温度高,即使有从树林深处吹来的阵阵凉风,几人的衣服都贴到了身上,粘腻感让人不适。
尤里里抹了把头上的汗珠。
“怎么觉得越来越热啊。”
时常抬头看天,有些阴沉。
“好像要下雨了。”
“啊?”
“赶紧回去吧。”
四人开始往回走,头上不停的有雨滴滴落下来,从一开始的小雨滴逐渐变成大雨滴,最后几乎成了连续不断的大雨。
四人不敢停下脚步,如果今天是雷雨天,那么他们可就危险了。
眼前雨水成帘,身上衣服仿佛千斤重,连着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
等下了山,四人早已变成落汤鸡。
山脚下有一处木屋,那里堆放着各种杂物,有电锯,有文章,还有一些木柴,不过,这上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尤里里卷起衣角,拧了把衣服上的水,雨水滴滴答答的洒落了一地。
几人湿漉漉的,看着木屋窗外的瓢泼大雨。
“下大了。”
“嗯,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可比起大雨,更吸引他们的是面前独一无二的景色。
木屋在山脚下,抬头往上看,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上满是笔挺的苍天大树,树下野草迎风而立,野花被雨露打弯了腰。
这是城市里见不到的绿意。
尤里里此刻才深切的感受到,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人很难不随和。
她忽然理解了自己为什么融入不进去城市和大厦。
四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说话,安静地欣赏着独属于乡村的美景。
雨滴逐渐减小,屋檐上开始断断续续的滴落着雨水,时不时带下来一些残叶。
下过雨的树林寒气似乎更重了。
迎面吹来的山风让几人忍不住抖了激灵。
“好冷。”
尤里里看着不再已经转晴的天气,刚刚还哗啦啦的下着雨,现在太阳就已经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
阳光打在几人身上,发尾还在朝下滴水。
夏日的阵雨就是这样,可以下的瓢泼成河,也可以瞬间从阴转晴,比女人的心思还难琢磨。
四人下了山,村主任正拿着湿漉漉的雨伞朝后山的方向望着。
“哎呦,可担心死我了,这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淋坏了吧。”
村主任眼里藏不住的心疼,是对孩子一样的心疼。
几人对视一眼,傻呵呵的笑了。
村主任摸不着头脑,可几人心里知道,或许多年再次响起今日的场景,会是一副美好至极的画面,会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彼时的他们尚且年轻,有人从头再来,有人事业有成,有人热衷奉献,可就是这样不同的几人聚在了一起,并且一起见证了这场大雨,很难不相信这不是缘分。
第10章 李女士的爱波涛汹涌
雨停后不久,原本湿透的地面变成了半干。
尤里里去了趟尤峥嵘先生的墓地,那里埋葬着尤家的祖祖辈辈。
每次下过大雨,路上便少不了泥泞,尤里里换上了半个小腿高的黑色雨胶鞋,踏过能陷入半个脚的泥地,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带。
那个挺立在泥泞中的墓碑,还有墓碑前盛满雨水的碗。
尤峥嵘先生在世的时候,并不嗜酒,可每次喝酒便喜欢拿着家中最大的碗。
哪怕他入了土,尤里里和李女士也会带着大碗和酒来看他。
尤里里蹲下身子,把碗中的脏水泼到一旁,拧开手里还有半瓶的辣白酒,倒了进去。
“爸,今天下雨了,我来给你擦擦。”
墓碑上,一些混着泥点子的雨滴正向下滑动,盖住了上面的字。
尤里里从脖子里取下白色的汗巾,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把墓碑擦了个干净。
这片土地上,有她的爸爸,有她的爷爷,也有尤家世代长辈。
当初火葬场前,李女士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土葬,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
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土生土长,入土为安。
尤里里蹲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那个慈眉善目的男人。
“爸,我辞职了,现在回到了村子里,工作不是很稳定,工资也不高,但是我觉得,我适合这里。”
头顶一阵叶片哗啦,鸟群起飞,朝着远处的天边飞去,阵阵鸟叫盘旋在上空。
它们也在为她欢呼和高兴吧。
或许土地下那具熟悉的身体已经化作枯骨,或许一年又一年的花花草草都是尤峥嵘先生给予的营养,那些长势喜人的花儿,那些傲然生长的小草,全在墓碑前尽情接受着风吹雨打。
旁边的枯叶落在地上,他们会被埋进土壤里,营养土壤,就像是尤峥嵘先生播种桃李,最终会得以满园。
天上的太阳正斜斜的挂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着。
尤里里陪着尤峥嵘先生好久,直到太阳落山,只剩下一点点橘黄色的小尾巴,她才站起身子,不舍得朝着那些黯荡的灵魂告别。
“爸,我下次再来看你。”
那个省了剩下一口的酒瓶斜靠在墓碑上,酒香肆意,在地下的尤峥嵘先生,您下辈子会长命百岁的。
尤里里走回家里时天已经暗下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李然沉厚的声音。
“二姨!你做的饭可真好吃。我爸做饭就知道放酱油和盐巴,味道总是咸拉拉的。”
李女士从厨房端出来一碗蒸菜,放到了院子里的木桌上。
李然光着上身啃着西瓜,许久不用的电扇也被搬了出来,电线从屋子里扯到院子里,呜呜地吹着热风。
“妈,我回来了。”
李然回头,嘴里塞满了西瓜,嘴角还有红色的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姐,你咋才回来?”
李然含糊不清的说着。
尤里里拧开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把脏掉的汗巾放在水下冲洗,洗洁精被随手挤了一些,白色的泡沫融合着脏东西,流到了水池里。
尤里里身上被澎了不少水点子。
“我去看我爸了,你今天怎么没去打球?”
李然用手背抹了把嘴,拿着一块儿西瓜起身,放到了尤里里嘴下面。
“姐,吃西瓜。今天刚下过雨,篮球场湿哒哒的,而且,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真是太不讲理了,占着篮球场根本不让。”
尤里里啃了口西瓜,不算太甜,是她喜欢吃的脆瓜。
李女士端着冒热气的绿豆汤走了出来,锅放到地上,用勺子搅动着,热气滚滚。
尤里里把洗好的汗巾搭在绳子上,走过去看了一眼绿豆汤,有些嫌弃。
“妈,说了多少遍了,绿豆水里不要放面糊糊。”
李女士把碗重重地放到尤里里面前,语气生硬。
“来,你自己盛出来没有面糊糊地绿豆水。”
在李女士逼迫的气势下,尤里里一下就蔫儿了。
李然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啧啧啧,欺软怕硬。”
砰的一声闷哼。
李然蜷身捂住了脑袋。
“姐!二姨!你看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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