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许白鱼似乎觉得自己眼尾处的皮肤也被人轻轻碰了碰,不过那力度更加轻柔,碰了一下便离开了。
“……”方决明面无表情地一咋舌,像是冷笑一声。
“女施主,稍微忍忍。”
小道士语气温和,说的也是轻描淡写,下一秒拇指指腹却是倏然用力,在她腕上狠狠压紧又慢慢推开,像是硬生生抹开什么贴在上面的脏污玩意似的,女孩手腕上的细嫩肌肤顿时被他蹭出一片刺眼晕红,她明显不吃痛,立刻反射性地想要把手缩回去。
但她的力气不大,手腕挣扎一瞬便又被方决明牢牢捏住,一点也没打算松手的样子。
青衣小道垂着眉,神情严肃,握着她手的指尖力气用到发白,语气却是愈发温柔,好声好气地哄着:“很快,很快哈~”随后他另一只手伸过来,褪下自己的沉香流珠手串,直接顺着交握的双手套在了许白鱼的手腕上。
女孩只觉得手上沉沉一坠,活人的温度终于迟钝的反应在了她的皮肤上,而先前被小道士用力揉按的位置酸酸热热的,像是某种活血化瘀的手法。
“顺手帮你推拿了一下,免得过两天又得腱鞘炎了还要另外找大夫。”方决明顺口一回,松手缩回去的时候他自己也龇牙咧嘴的甩了甩手指,然后才拧着眉头,肃然问道:“女施主,你八字让人拿去合了冥婚,你自己有概念么?”
许白鱼理直气壮地迅速摇头。
方决明应对这种情况似乎很熟练地样子,又比划着补充道:“你玩游戏的时候,遇到网上那种说是未成年防沉迷,要求实名登记,然后登记内容精准到出生年月日和具体时辰的也算哈。”
许白鱼:“……”
她脑子里迅速掠过无数个猜测,对不起,玩的游戏太多了,一下子有点对不上号。
许白鱼:“……所以,不是正常登记嘛?”
方决明:“当然不是了呀~”
小道士一脸诚恳地说完,又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宣传单,道:“有道是‘适度游戏益脑,沉迷游戏伤身’,当今社会网络游戏数不胜数,上当受骗也不在少数,所以考虑您的这种情况,友情提供驱魔镇宅全套法事以及防身符箓,再加事后的安神镇魂套餐,全套下来六点八折优惠,手串算是额外赠品,施主,考虑一下不。”
许白鱼说:“道长我感觉我命挺硬的应该用不着这个……”
方决明:“施主,咱们这单上面是可以给全款报销的哈。”
许白鱼:“你等会我问问怎么开发票。”
第22章 解决办法
小道观也是挂牌子的,青山观,常见又普通的名字。
许白鱼看着青衣小道熟练地拿出各种票据铺了一桌子,明明穿着这一身打坐的时候也勉强说的一句仙风古韵,但看着他拿起碳素笔趴在桌子上开票据,她还是有一种自己误入古装影视剧后勤的错觉。
“开好啦。”方决明抬起头,很满意地吹了吹单子上没干的油墨,许白鱼凑过去看了一眼,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她旁边也算是有半个专业人士,问问言哥也就……
她一回头,又是一懵。
……她言哥呢。
……她老板呢!
她那么大一只的言哥和存在感那么强的碎嘴子小老板呢???
“被幻阵拦在外面了,”小道士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嘴非常超现实的话,“别担心,就是一点熏香混合地势造成的视觉错位,不是奇怪的东西。”
许白鱼心说这个本身也已经很奇怪了,然而方决明能读心一般抬头瞥了她一眼,一脸无辜:“这也不能怪贫道吧?特意准备这个本意是用来拦着女施主身上那一位的,结果该拦的没拦住,不该拦的却在外面被折腾的团团转……不是我说啊女施主,你这两位都不太靠谱的样子,我个人是建议你再加点钱,贫道也不是不能出个外勤……”
方决明话没说完,就见正对面的石墙上方跳起一道高大人影,是在外面绕路到不耐烦的言殊直接一个借力纵跃起身,反手撑着墙瓦,相当利索地翻墙跳了进来。
一米九的个子,屈膝落地的那一瞬间激起的响动却是令人下意识绷紧神经的轻巧。
方决明收了后续半截话,吹了声口哨。
“施主快看,超级英雄式落地诶。”
他指着落进院子里的言殊,扭头和许白鱼说。
刚刚还有点奇怪小激动的许白鱼:“……”
快收了神通吧,师父。
言殊很安静地转了几下手腕,直接冲着她走了过来。
许白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言殊只看着她也不说话,女孩犹豫了一会,抬起手冲着言殊摆了摆。
男人看着她白生生的爪子在半空晃晃,想着这动作跟招呼小狗也没什么差别,两只脚却是很老实的直接走了过来,靠近时微冷的眼尾余光落在道士的身上,方决明仍是以侧脸对着他,神色自若,笑意温文,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从容模样。
“我还想着去接人的,这样啊……嗯,一力降十会,也不是不行。”小道士笑眯眯的感慨了一句,“不过女施主,还是那句建议,言警官看着是很靠谱的,但是对你来说这两位都别太贴近了,对你不好。”
孟缙正巧此时也气喘吁吁摸着门走了进来,一脸压着怒气的样子,刚迈进一只脚就听得方决明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表情变得又是难看了许多。
许白鱼眉头一挑,看着方决明的眼神有些隐约的变了。
他知道了多少?是小白楼告诉他的还是自己猜的?
上面知不知道他了解情况?如果是自己猜的,他又猜到了多少?
“这位警官呢自不必提;煞气太重,凶性太强,平日里借着当个镇宅驱魔的还是很好用的,但对付施主身上这一只就不合适了。”
然而方决明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的,一双白皙手掌摸过一张符纸,慢慢折成三角形,又不紧不慢的说:“毕竟施主身上这一只,严格来说已经不是厉鬼,而是‘伥’,警官身上的煞气对上这种‘伥’来说,就好比是乱拳打空气——无事发生。”
小老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皱着眉看着许白鱼:“……鬼上身?他说的真的假的啊?”
许白鱼含糊道:“反正最近不太顺是真的……”
“这些东西嘛,信则有不信无,而且上面也是命令表示过的,不许宣传封建迷信,”方决明笑吟吟的插了一句,又将叠好的符纸递给许白鱼,这才继续说:“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过是这种老派说法比较方便理解,就像现在年轻人也总是喜欢按着星象和星座给自己分类寻求同类感,同样的道理。”
“说完了这位警官,我们再来说施主的这位老板——”
方决明抬眼看着孟缙,大约三五秒后,他露出了一个掺杂着悲悯和感慨的复杂微笑。
“嗯,嗯……”小道士嗯了半天,最后说:“嗯,挺好。”
孟缙:“……”
孟缙扭头看着目光游移的许白鱼,怒道:“你找这什么破地方!?”
“唉,地方破不破的也不是以贫道的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啊,”方决明煞有其事地唏嘘起来,孟缙额角青筋一跳,这倒是又一次成功打断了自己的对话,一次可能说是不小心,两次勉强算是巧合,可联系他先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和那个微笑,他有理由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你——”
“女施主知道伥鬼的意思吧。”方决明忽然又一转头看着许白鱼,口气跟老师讲课哄小孩似的,许白鱼有点犹豫的看了一眼有点气急败坏的小老板,还是点了点头,“知道的,为虎作伥的伥嘛。”
“哎呀,真聪明。”小道士一脸欣慰状:“而这里的伥鬼的情况有点特殊,因为他现在没有那个可以依靠的的‘虎’,是还得找个可以依靠之物才行的——某种意义上,被凭依的对象反而是安全的,毕竟伥鬼总不会毁了自己的靠山,就是这个道理。”
“依靠之物?”言殊忽然开口了,他低头看着女孩,常年宅家久不见光的冷白皮,没有丝毫锻炼痕迹的细伶伶的手脚,多走两步山路都能把自己累到低血压。
脑子确实好用,可惜是花里胡哨的玻璃剑,碰一下就碎。
“……你该不会是说这个吧?”
“警官,我都已经这么神叨叨的模样了,您怎么还用这么唯物主义世界观来评价我的话呢?”方决明无奈道,“刻板评价要不得,而且寻常恐怖片总看过吧?真正吓人的什么时候是男鬼了?”
“桃花煞的类型不少,偏偏女施主身上这个尤其糟糕——”
道士双手收入袖中,感慨起来。
“施主本就命格特殊,再加上身上这左一下右一下跟叠buff似的……贫道的意思是,施主不如今夜就在山上过了,明天贫道亲自陪您下山回家,不过套餐不包含来往路费,有关这方面的费用还请您记得提前报销一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说谁家作法是要女孩子先留宿的。”
孟缙最先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对方的后半句话,又毫不犹豫地伸手拽住了许白鱼的手臂,把她拽了起来:“走了,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实在不行回去我给你换个最新款的防盗门和全套门铃监控,这都几点了你晚饭都不吃浪费时间听这个……”
许白鱼猝不及防被拽起来,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很温顺的顺着对方的意思往外走,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言殊冲她摆摆手,而青衣小道也仍是一派淡定模样,笑眯眯的和她挥手再见。
*
“不信的走了。”
言殊转过头,神色平静俯视着面前的道士。
“好在留下来的正巧是个愿意信的,说说看吧,道长,还有什么没来得及,或者不方便补充的?”
小道士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警官,该说的我都说了,非要说有什么没来得及补充就是您和那位女施主真的就是不太合适,护都护不住,何必强求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一副再坦然不过的随意模样。
对面停顿几秒,没动手,没生气,只慢慢屈膝了下来,盯着这道士冷清清的一双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如果我偏要强求呢?”
方决明看了他一眼,眼神平淡,近乎可用冷漠来形容。
“……我师姐给我看过那姑娘的八字,”他也不急,慢慢解释道:“说句都能听懂的话,就是邪性到了极致。”
“而且别的不说,单单是现在缠在她身上那只也不是个好解决的,”小道士慢条斯理的说,“合了八字,也拜了天地,冥婚已成,厉鬼化伥,贫道纵有千般咒法,不让我贴近本源就是治标不治本……警官,您命再硬说到底也是活人一个,别强求不成反倒把自己折腾没了。”
“强求分很多种方式。”言殊幽幽说,“我又没说要对她霸王硬上弓。”
方决明提醒道:“施主,警察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哈,贫道名义上算是个世外之人,但也是可以下山举报一波的。”
“想哪儿去了。”言殊摸了根烟出来,满不在意地当着这道士的面叼在嘴上:“我也没说别的,凡事追根溯源,我都能站在这儿跟着她来回跑了,那只鬼的根又不是只有你说的伥鬼依靠之物这一种,他总得有个化成鬼之前的因由吧?干脆点,从这方面的‘根源’解决问题。”
方决明眼睫一抬,若有所觉。
“理论上是行的,和我师姐商量一下,也不是不能想办法推出来具体在哪。”小道士很矜持的轻咳一声,笑吟吟地问道:“就是不知道,言警官问这一茬是什么意思?”
言殊抬眼睨他一下,手掌五指并起,斜斜向下一切。
“简单,”言殊言简意赅地说,“不是鬼吗?解决不了鬼,那就直接去挖他祖坟。”
第23章 新娘
许白鱼被小老板拽出道观, 本来她是打算和言哥一起回去,可眼见着警察叔叔似乎还有点别的话想和道长聊聊,她也就顺着老板的意思先一步和他走了。
道观不大, 只是山顶的古式建筑内部别有洞天,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 内里却是檐牙交错回廊曲折, 而且每一面墙每扇门都大差不离,在里面绕上一圈就会让人心生恍惚, 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是出去了, 还是没出去。
许白鱼想,也难怪小老板绕了半天都没出来。
孟缙毫无所觉,继续拽着她往外走。
他阴着脸,本来已经做好了再在里面绕上半小时的打算, 结果也不知道是出门这条路路不一样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他这次牵着许白鱼,竟是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
孟缙:“……”
所以他之前跟个傻子似的在这里面绕来绕去走的是个啥,他人生中某些不可见但又必须要走的隐藏曲折之路吗。
不能细想, 有些东西越想越生气。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种鬼东西……”孟缙随口扯了话题, 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头。
拽着拽着,孟缙的脚步就慢了, 与此同时心里也跟着生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慌。
之前他怒气上头的时候没觉得有问题, 但现在反应过来,就觉得贴在一起的掌心有些诡异的发烫。
我应该不是爱出汗的体质吧。
他偷偷摸摸的想着, 却连回头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他提心吊胆的想着, 被他拽出来的这个人似乎对身边一切都毫无察觉, 被他就这么拽出来走,也是毫无防备的顺从。
女孩子的手腕又细又软, 拽在手里握紧的时候,用力怕把她捏疼了;可不用力又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下意识就担心这没良心的把手腕从他掌心里一扭一挣,又当着他的面跑了。
不是没想过马上松手,可他总像是找不到合适机会似的,好像松手那一瞬间就会打破某种奇怪的氛围,怎么解释都觉得尴尬。
愁人啊。
他想。
要说两个人关系生疏,从网上到了线下就会变得生分的不行,那倒也不至于;可再怎么亲近那也是上下级的关系,孟缙脑袋上也还算是个顶着老板的名头,再平易近人没架子的老板,也没理由拽着年轻女下属的手腕半天不放的道理。
眼见着走到了下山路口,再不撒手就得两个人一起下去,许白鱼瞧着石阶一路延伸向下,神色平静的在心里打着颤,终于有了些挣扎的心思。
这个高度,这个坡度……
非要说的话,许白鱼就是那种小时候看风扇会担心掉下来削人脑袋、逛商场看电梯害怕人会卡在里面,长大了看这条山路,会思考自己滚下去的样子。
简而言之,擅长思考死路一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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