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缙没注意,他只觉掌心原本顺从的手腕开始出现了一点向后滞留的挣扎力度,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见许白鱼写满无辜的一张脸,反射性地心口一突。
两人对视几秒后,做老板的平静道:“你知道你早晚都是要下去的对吧。”
许白鱼目光游移,身体慢慢向后靠,顺便尝试把自己的爪子从老板手里拽回来:“方道长不是说了吗,本来我也应该在山上住一晚驱驱邪气,实在不行就按民宿计费给他钱……”
孟缙说:“你就算在山上过夜明天早上也是要下山的。”
说完这个,他又觉得头疼:“你说你不喜欢爬楼还有点恐高,那你爬什么山啊。”
许白鱼和言殊能随便聊这个话题,道长算是上级指定办事单位,也没必要特意避讳,但和孟缙就不好直说了——主要是她死宅印象过于深入人心,骗别人还行,和孟缙说她就是单纯自己中邪了就想上山求个符,那她都能猜到小老板下一秒要回自己什么。
“别说你真就是纯粹求神拜佛来了啊,”孟缙警告道,“真的做梦鬼压床了?不至于啊……如果是你的话,不应该是熬夜放一晚上革命红歌导致第二天起不来床,然后再因为这种理由和我请假吗。”
许白鱼面无表情。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
孟缙看着她,表情忽然有些微妙起来了:“你……”
许白鱼心里咯噔一声,表情毫无变化,只露出一点点的疑惑:“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和人约会,然后被哪个没长脑袋的死直男骗过来的吧?”孟缙越想越觉得这个靠谱,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真的假的,哪一个?山上的,还是山下的?网友还是普通人?把你骗出来大周末的爬山然后自己把你扔下不管吗?他不知道你什么身体素质吗!这什么人啊!快分了!”
许白鱼愣了一下,张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知道的,当代网友都是劝分不全和,”孟缙被她看得更进一步提起警惕,肃然问道:“你应该不是什么隐藏恋爱脑吧许白鱼?”
“我不是。”许白鱼看着自己把自己吓到炸毛的老板,心平气和的说:“不要再给我加戏了老板,那种特别受欢迎的恋爱剧女主角剧情和我没什么关系啦。”
话一说出口她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现在某种意义也算挺受欢迎,但是想想这个受欢迎背后的各种隐藏剧情、以及现在还挂在她手腕上的沉香手串,许白鱼觉得“恋爱剧女主角”这一部分大概还是值得重新讨论一下的。
目前唯一能重叠的地方大概就只有“乙游女主都是在拯救世界”这一部分了。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孟缙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他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声音含在嗓子眼里,被山风一吹也就散了七七八八,许白鱼有心去听都没有听清。
于是孟缙看着她迷茫又无辜的一张脸,又有些诡异的失落。
许白鱼没听清,他也就没重复,陪着女孩慢腾腾的往下走,隔着半步的距离盯着,一边继续和她说话:“你看你也没有特别糟糕啊,你看你长得很好,事业有成家庭和谐,自己的脾气也还行,和人说话也不会打怵,一直都大大方方的……”
许白鱼越听越觉得这个角度不对劲:“老板,你是那种孩子扔个垃圾都能夸五分钟的类型吗?”
“那你让我说什么,说别的我也不方便夸啊,”孟缙恼道,他错后她半步的距离,眼光觑着她仍有些苍白的侧脸,藏在碎发之下的耳廓隐隐发烫:“……那道士说你什么桃花煞又桃花命的,我说什么,说你‘桃之夭夭,宜其室家’?”
许白鱼习惯性犯了下职业病:“这两句不在一起啊老板,你是不是少说了两句?”
孟缙的心情在这几步路上几度自顾自的大起大落,见许白鱼还在抠字眼,忽然怒道:“我乐意这么说,你管我!”
许白鱼:“……”唉。
她下山的过程还有那么一点隐藏的胆战心惊,但也不知道是小老板一路下来碎碎念的存在感太强,还是她手腕上的沉香流珠手串起了效果,担心的画面并没有发生,非常成功的平稳落地。
双脚踏上平地的那一刻,许白鱼也偷偷松了口气。
压力面前保持冷静是她很擅长的东西,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还是希望压力这种东西永远不要存在比较好。
小老板后半截就又有点莫名其妙的不高兴了,下山后又见她没有代步工具,她之前怎么来的孟缙也就猜了个差不多,不过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也不合适,见她乖乖跟着自己上了副驾驶位,那股子压在心口的憋闷感也就散了个七八分。
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拎起来打一顿吧。
孟缙盯着她系好安全带,这才从后面拿了一袋子东西放在她腿上,嘱咐道:“你的。”
“这啥?”许白鱼捧着袋子,看了半天没看懂。
“你先前要的染发剂,”她勤俭持家的男妈妈回答说,“帮你选了几个比较热门的颜色,这几个染出来效果好也不伤皮肤,就算褪色了也不难看。”
“哎呀,我当时真的就是就是随口一说,”女孩说的客气,声音听起来却明显已经轻快了不少:“而且我自己也不会染,还得额外找人帮忙。”
孟缙轻咳一声,矜持道:“你要是找不到人,上班闲着没事我也可以帮个忙,反正这种东西看看就会了,帮你一次倒也不碍事——”
许白鱼低头翻袋子:“不过问题不大,回去后我让我妈帮我染……”
声音戛然而止的孟缙:“……”
察觉到哪里不对,从袋子里抬起头的许白鱼:“……”
看似从容不迫的孟缙:“那让你妈染也不是不行……”
努力配合老板的许白鱼:“老板要是不介意的话那就太谢谢了……”
孟缙:“。”
许白鱼:“——”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看见一向喜欢絮叨的老板一脸平静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许白鱼抱着袋子也闭着嘴,目光望向车窗外,正认真思考自己是这么跳车快一点,还是把手上的串子摘了直接换个世界冷静一下比较好,一阵铃声响起,成功打破了这种近乎僵滞的尴尬局面。
孟缙斜眼一瞥,看见手机上“有事找警察叔叔”几个字,眉头幅度很小的拢了一下:“你有他的手机号?”
应该是之前在小白楼的时候韩菲姐一起输进来的,许白鱼心里大概明白怎么回事,转头对着老板笑笑,解释道:“毕竟是邻居嘛,这样方便些,我接个电话。”
孟缙没吭声,电话接起来的时候他看似平静的注视前方,耳朵里却清晰地听见女孩子轻轻软软的声音:“言哥?”
相当亲昵又放松的语气。
“你坐你老板车走的?”言殊在电话对面问道,许白鱼嗯了一声,又问:“是有什么事吗?”
“有些紧急情况,不过事情不大,你不用担心,”
言殊没怎么迟疑,他的语速是一种很自然的平缓,听着好像也真的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
“市里新闻你看了对吧,除了局里最关注的那一起,最近还有几个模仿犯闹得动静不小,我这段日子大概不能在家,你尽量少出门,有需要买的东西直接发给我,或者我把我家钥匙给你,缺什么你自己去拿。”
许白鱼微微蹙眉,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沉香手串:“那道长之前嘱咐的呢?”
挂在她身上的可不只是那个在外面乱跑的,还有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麻烦当随身挂件呢。
“按着他之前说的来,明天道士会直接过去。”言殊回答说,“不用太客气,反正白给的该用就用,如果他有什么不老实的地方,提前烧一壶热水备着,到时候直接泼上去,除非他是个死人,不然什么内功外练都扛不住。”
许白鱼一梗:“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关系。”言殊在对面很平淡的说,“从上山开始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本来我也打算你要是真在山上留宿我就留下陪你,你现在回家我反而更放心一点。”
许白鱼总觉得他的言外之意有那么点细思极恐的意思,但她想了想,略过了这个话题:“好,那我知道了。”
钥匙的部分她刻意掠过了,言殊也没追着她继续说,又叮嘱了些别的,便就匆匆挂了电话。
“不要乱信男人的鬼话啊……”她这边手刚放下来,旁边的小老板便又小小声咕哝起来,那声音很小,女孩下意识侧头追问了句:“什么?”
一阵微妙地沉默后,她听见了一声憋闷的叹气声。
“没什么。”
*
回她家的路孟缙是知道的,给她邮寄东西的次数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回,只不过下车时的小老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可真当她转过头来一脸疑问,他又把话给吞回去了。
“假条我帮你续着,至于社保我正常交。”孟缙隔着车窗,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那你不说也行,至于之前的稿子也不用着急,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了,什么时候再给我吧。”
许白鱼乖乖点头,站在路边笑眯眯的目送老板开车离开,等到车尾气都已经看不见了,这才放松了有点僵硬的脸部肌肉,幅度很小的伸了个懒腰。
这一天的运动量能比得上她一个月了,女孩有点无奈的揉着颈子往回走,心想明天早上起来怕不是就要腰酸腿疼当个半瘫,也不知道现在这状态下自己再叫外卖究竟安全不安全——
她还没走出三两步,只觉那股已经称得上一句熟悉的微凉冷意再度攀附上来,如蛇一般,慢条斯理从袖口蔓延,慢慢贴附在她的手臂上。
“……”
刚刚还一脸轻快的许白鱼瞬间面无表情。
不是吧大哥……?
她有点绝望的想,不要贴得这么近嘛,女孩子很容易宫寒的啊。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道长给的手串还是有用的,但也仅仅像是在她身体外侧裹了一层单薄的保护膜,寒意被隔绝在外,没有之前那样冷得刺痛骨髓,但当某个存在贴上来时,那种仿佛蛇类缓慢爬行一般的诡异存在感,却还是可以清晰感觉到的。
家里还有没有玫瑰红糖和姜茶了?许白鱼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开门回家,猫在她脚边转了几圈喵呜喵呜蹭过来撒娇,她二话不说把二狗抱起来,两只冷冰冰的手埋在暖呼呼的猫猫肚子上,然后维持着那个动作,低下头吸猫的阳气。
五秒之后,她把癫狂挣扎的毛球放在了地上,本来想和妈妈贴贴结果被她的手冻了半天的许二狗惊恐无比的满地乱窜,留下漫天飘飞的雪白猫毛,并在老母亲痛心的目光中非常迅速地躲回了猫窝里。
许白鱼看着躲进猫窝里的猫猫球,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崽啊,为娘要你何用呢。
都已经不指望你能看家护院了,你拿来暖手都不行。
许白鱼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强求,因为她的感冒药可以走医保,而许二狗进一趟医院是保底四位数起步的。
她叹息着起身,认命地翻出了不知道多少年前屯的玫瑰红糖和姜茶粉,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刚搬过来的时候她的亲妈林秀秀女士带过来的,不过许白鱼讨厌姜味又不耐烦等着红糖化开,所以平时就算有问题也是直接吃止痛药,这几包东西迄今为止也就是皮外伤的程度。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耐心无比的同时泡了两样,许白鱼现在脑子空空也不想思考,也没忙着去准备别的,她坐在那儿,放空大脑安静看着玻璃的养生壶内部的水慢慢沸腾起来的过程,等到水烧开后好一会,她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抿了一口。
红糖姜茶的味道顺着喉咙流淌下去,暖意自胃部流淌入四肢百骸的瞬间,散发出的是一种无比温吞的惬意,捧着杯子的掌心已经被暖到发烫,然而手背处却依然是透骨的凉。
许白鱼垂下眼睫,叹了口气。
这感觉,怎么说呢。
……像是有人将一双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一般,细细密密的拢着,小心地密不透风。
他的手一定很大,能够轻而易举的拢住自己的双手。
她看着靠着现代科技的支撑稳定维持在八十度的保温壶,还有手中这杯已经开始迅速失温的红糖姜茶,强迫自己的脑子开始回忆有关那个恐怖逃生游戏为数不多的细节。
——荒村,浓雾,冥婚,第一人称操作视角,很常见的恐怖游戏的主题。
令许白鱼对这游戏多少年后也仍然记忆颇深的是他的操作系统,不比其他游戏可以自由跑动满地图乱跑的默认前提设定,那个游戏相当令人抓狂的一点,就是玩家的作为第一视角操作的时候,他是有体力限制的——和许白鱼特别像,跑两步就得歇一会,八百米跑出八分钟的体力菜鸡。
而且怎么说呢……上手的那一瞬间,就当真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身着凤冠霞帔被迫冥婚的可怜女孩。
拼了命往外跑、却依然连这小小的院子也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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