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天真地问,“因为你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
沈时晔笑了笑,“我父母结婚晚,在我之前,我们这一代已经有接班人。母亲对我的期望一直是做个富贵闲人,可惜事与愿违。”
“富贵闲人……”顾影喃喃,“我想象不出来。”
因为他好像生来就,将话题不动声色地引到她身上。
“因为Yale生物系给的奖学金最多,减掉学费生活费,还可以剩很多回家。”顾影得意地扬起唇,“不过如果是别人问我,我会给一个更高尚的答案……研发新药治病救人之类的。”
沈时晔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距离,把顾影重新拉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下面。
顾影莫名其妙又躺下了,神情十分无辜懵懂,“唔?”
“就这样,别动。”沈时晔抚了抚她头顶,“所以,Yale给你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离开?”
顾影睫毛轻轻一颤,声音低下去,“因为……纽黑文的冬天太冷了。”
“剑桥的冬天也很冷。”
“是啊。”顾影笑了笑,“所以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去个温暖的地方。”
“毕业之后么?”沈时晔漫不经心问。
“……嗯。”
“但以你的资质,应该要留校,或是去北美,都是会下雪的地方。”
“不……不是每个博士都能留在学术界的,找教职很难。”
“但你是最好的博士。”
“我不好,我……我发不出论文,”顾影无意识地揪着袖口,眼神有些失焦,“我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同事和导师都不喜欢我。”
“所以你想换导师?”沈时晔在她喃喃自语中冷不丁问。
“不,我……”心事在舌尖滚了滚,电光火石间,顾影终于察觉他问话中毫不遮掩的指向性。她低头沉默半晌,再抬起脸时已从沉浸的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沈先生,Emma跟你说了什么?”
炉子上的火焰跳了两跳,灯光与火光都是暖黄色的,沈时晔的脸色却没有暖意。
“是庄咏颐来找我。”他口吻冷峻,“Emma因为知情不报,已经向我引咎辞职。”
顾影心里一颤,“Emma和这件事没关系。”
“我知道。”他支起长腿,向后靠在露营椅上,表情是公事公办的冷。
他知道Emma很无辜。但他是老板,一个不够听话的助手,当然想开就开。
顾影抿一抿唇,仰起脸,“我和庄小姐又没有交情,她能知道我的什么事?”
“所以我没有听她的话,而是等你自己跟我说。”沈时晔目光沉下,“但是顾影,一天过去了。”
假如顾影足够敏锐,就该察觉沈时晔今晚主动分享了自己的很多私事,这很反常。
带她到野外,只有他们两人独处,山林静寂,说说笑笑,交换秘密,让她心神松懈,好撬开她的心底的蚌壳,他是有思量的。
但顾影不知这是他的殚精竭虑,仍将心事闭得很紧,“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为什么要说扫兴的事情?”
沈时晔垂眼盯着她,想到今天早晨,她明明在流泪,看见他,眼泪就收了回去。他知道那是因为她还在把他当外人。
他不是不能直接击穿她的心防,只是那样就很没意思了。
现在要他主动来问,就更加没有意思了。
“你今天开心?”沈时晔面无表情,“那我看见的眼泪是什么。”
顾影突兀地笑了一声,“在先生问这句话我之前,我是还挺开心的。”
“顾影。”
顾影不是没听出他的不悦,但她还没做好和他分享这件事的准备。
应该说,她没从自己心意覆了上去,“为什么想不到。有那么无趣吗,我?”
顾影呼吸一屏,被他就地按在垫子上,手肘冷不丁打翻了什么,骨碌骨碌散得到处。
是刚刚采摘的浆果,被他们的身,摆放了八套拍古丁片,慢条斯理贴在静脉下方解瘾。
“不骗你,在剑桥的时候,我学纯数。数学系是修道院,我成日对着演算纸,不社交不外出,不会有女人对一个亚裔nerd感兴趣。”
“你?亚裔nerd?”顾影像听天方夜谭,相信不了,“你真的学纯数啊,纯数很难的。”
沈时晔似笑非笑瞥她,“不可以么?看来顾博士对我有偏见。”
“不是的……”顾影咽了咽口水。她并非质疑他的智力或是定力,但眼前浮现出数学系学生的形象,格子衫,黑镜框,弱不禁风的体格,无论如何她也套不到沈时晔身上。
老钱的孩子,不是都喜欢无用之学吗。历史哲学文学艺术……那样显得清贵。
“我说了,那时候我还不是继承人,每月只拿一份信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沈时晔说得太真切了,顾影信以为真,真以为他曾经是个超级古板禁欲理工男,披着圣三一的黑袍在康河边独来独往,在河水碧波里留下他沉思的倒影。
她天真地仰起脸,“好巧啊,我以前也学纯数学。”
至今,她仍是IMO金牌年龄最小获得者,无人打破记录。
“那怎么后来又学了生物?”沈时晔闲聊般的口吻现出资本家本色,以至于她有时候忘了,他是个商人。
他是个顶级、冷酷的商人。
“沈先生!”顾影微抬着脸,表情绷得很紧,“如果你连尊重我的事业都做不到,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很想尊重,但你已经亲手送断自己的前程了。”沈时晔轻抚住她脸颊,眼神迷暗地笼住她,“宝贝,你在给我机会,带你回香港养起来。浅水湾的别墅靠海,你一定会喜欢。以后的每一天,你只用享乐,在家等我回来。”
明知他在吓唬她,顾影还是莫名打了个冷战。
她齿冷地笑笑,“你这句话和庄咏颐对我说的一模一样,该不该说你们心有灵犀?”
“你就没想过,不是我和她心有灵犀,而是你真的做错了。”
顾影当没听见,转身拉开帐篷,顶着骤然灌入的山风走了出去。
沈时晔翻出烟盒,一根接一根,什么禁烟全成了笑话。过了一刻钟,他心气顺了,才觉自己昏了头。
今天出来是为散心,拨去她头顶阴霾,怎么能行闹成这样?她才二十来岁,一直念书,年轻气盛,他应该大度包容。
沈时晔捻灭,扑通掉进树叶下面猎人的陷阱里。
“啊――”
沈时晔循着脚印找过来,凭着这一声尖叫,才确定顾影就在自己附近。
他脸色一变拨开树枝,看见顾影像只小鹿一样委委屈屈蜷着,小腿被捕兽夹卡住,一丝丝血顺着脚跟淌下,因她皮肤白,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顾影在他注视下只觉又痛又丢脸,这回不用再忍眼泪,她顺理成章哭出声,“呜――腿断了。”
*
沈时晔抱她回车上,摸了一遍她的腿骨,确定无大碍后,先用急救箱做了简单包扎,全程面无表情公事公办。
后半段的行程就自然也作废了,沈时晔驱车下山,明黄色的帐篷被抛在后面,今晚如果没有一连串的事故,他们此时本该在那里看星空玉带,听火流星滑过夜空的滋滋声。
一路上,顾影脸埋在毯子里,时不时抽泣一下。不说话,显然还在记恨他。
这座孤岛上原来还有别人。
越野车刚在一座木屋旁边停稳,就有一个高大的白人老头出来迎接他们。
他脸上有常年风吹日晒的风霜痕迹,双臂粗壮有力,一上来就给了沈时晔一个男人之间的拥抱:“Alex,你如今可真是一个大忙人,我现在要见你,都要在你的秘书那里挂号了。”
“别这么说。”沈时晔拍拍吉涅斯的肩膀,“你永远在我的优先级列表最前面。”
顾影裹着毯子从高高的车座上爬下来,迎来吉涅斯吃惊的目光。
“Alex,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带女人上岛……而且是个young lady。怎么,你终于厌倦和名媛淑女坐在高级餐厅里的无聊约会了吗?”
“教授!”沈时晔在他肩上一个巴掌长,苍白的皮肉翻开,显得触目惊心。
她给木门上了两道门栓,沈时晔进门时多费了一番功夫。门锁整个拆了,他随手扔在地面,几步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在她腿侧半蹲下来,握住她细直的小腿端详,“你对自己也这么狠心么?”
平直宽肩投下黑影,似一座巍峨高山压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顾影条件反射地往后瑟了瑟,又想起还在冷战,不能落了下风,立刻支起上身挺直腰,小腿蹬了蹬,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殊不知她这点动静落在沈时晔眼里跟小猫发火差不了多少,他手掌按住她两边腿骨,往两侧一压,顾影莫名其妙就变成双膝分开跨坐进他怀里,两边膝盖深深陷入床垫。
沈时晔骤然闭了闭眼,喉头发紧,走到了更远处,点起香烟吞云吐雾。
有人在这时撞到了他的气口上,电话响了,沈时晔瞥眼屏幕上的名字,不带什么情绪地接起。对方显然也没有跟他好好说话的打算,口吻很不客气,“她呢?”
沈时晔移远听筒,“在浴室,有事?”
“……”聂西泽呼吸沉了沉,“如果你现在重重一按,低声警告。
吉涅斯笑了笑,朝顾影伸出手,“小姐,我是他在圣三一的督导。你一定想象不到他是个多么令人焦头烂额的学生,当年的高桌晚宴,每一周他带来的女伴都不同。我的代数课上,总有许多漂亮女孩来陪他上课,那些女孩总会吸走其他男学生的注意力,太影响课堂秩序。”
顾影的眼珠子迟缓地动了动,移向身边不苟言笑高深莫测的男人。
两个小时前,他骗她什么来着?
――他,不社交不外出,没有女人感兴趣的亚裔nerd?
第38章
Chapter 38
这座森林木屋不大,唯一剩下的卧室在二楼。沈时晔想和来时一样抱她上去,可是顾影不要,自顾自迈上楼梯,也不在乎是不是会牵扯到小腿上的伤口。
他双手落了空,吉涅斯看着前后一个冷清一个阴郁的背影,算是看明白了,原来也有Alex搞不定的人。
他在后面老神在在,低低清了清嗓子,“Alex,浴室里新换的浴桶是用整棵橡树挖空做的,你明白?”
沈时晔还没来得及说想过跟任何人分享她的打算。科研是一场一个人的苦修,和莫里哀的对决是她一个人的战役。像第一次坐上牌桌的时候,她浑身充满尖刺,把命运给她的所有筹码堆在桌面,头脑冷静地赴一场豪赌。
“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她偏了偏头,心平气和反问,“我知道沈先生有权有势手眼通天,但你是能送我论文,还是直接给我一个博士学位呢?”
顾影急于终止这场谈话,因而明知是冒犯,还是把话说绝。
她静静等着他大发雷霆,不想他竟然懒散地笑起来。
“你以为要办到那些很难?”他轻描淡写,“就算要现在把你加塞到哪个大学做讲席教授,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且会有无数的校长、院长抢着替我办事。无意冒犯,但你眼里无比崇高的事业,在另一些人眼里,只是一笔买卖交易而已。”
他很少在她面前赤裸裸地展该站在中环顶楼,位高权重,日理万机,和那些游手好闲泡嫩模养情人的富家公子有质的不同。
外面有呼啸的风声。
她脸色一红又一白,简直想咬他,“你干嘛――”
沈时晔不躲不闪,反而更低地俯下身,“上药。你的伤不是在内侧?”
他说这话的时候,如果不是手用力托在她臀.瓣下,深深地陷进饱满弹软的肉里的话,会显得更可信。
顾影冷笑一声,手脚并用向外爬,被他威胁性地掐了一把,腰眼之下全麻了。
“别动。”沈时晔低斥一声,“这里隔音不好,我不想被教授误会。”
说罢,他慢条斯理将她两边裤管卷了上去,大腿一凉,浑圆莹白的腿肉暴露在空气里,顾影快气哭,压着声音低吼,“还要你教授误会什么?你们两个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恨不得给你拉皮条――”
沈时晔握住她似羚羊细长的小腿,拉高绷直,小臂因用力而绷出结实的肌肉线条,目光和语气却都一本正经,“放心,我不至于看个腿就对你怎样。”
顾影:“……”
他当她是无知少女,不知道他工装裤下面那道危险的阴影是什么。
隔着很短的距离,温度烧着她的蕊.心。
奇怪,山风这么大,这件木屋的空气却不流通,狭窄、闷热,害她浑身出汗。顾影猛地眼一闭脸一扭,漂亮的长眉纠起,齿尖咬着唇瓣,像是谁在欺负她。
沈时晔当然不承认自己在欺负她,他分明是公事公办为她上药,不该看的地方一丝未看,手指沾着药膏的清香一寸寸从她腿肉上揉按过去。
“这里疼不疼?”
顾影不理他。
“这里?”
她还是不应,只有轻轻变急促的呼吸声。
修长有力的手指突然向下,在内侧揉了揉。这是玩马术的手,指腹布满薄茧,留下难言的酥麻滋味。顾影唬了一跳,倏然睁开通红的眼睛,嗓音里带着被欺负过的鼻音,“那里――哪有伤啊!”
要不是不敢,她真想对着他的胸膛踩一脚。
睁开眼才发现,她的小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包扎好了,他刚刚的抚触九成九都是逗弄她。
沈时晔擦干净手指,轻易地将她翻了个面,免得她没轻没重蹭到伤口。俯身下去在她薄背上拍了拍,声音喑地嘱咐她,“给你放了水,待会儿去擦一擦身子。还有,裤子湿了,记得要换。”
似乎为了佐证这一点,他手指在她濡湿的后面轻轻一捻,在她鼻端掠过,好让她感受到那上面的潮湿滋味。
顾影呆了呆,羞愤得要死,“那是雾太大打湿的,不是我――”
“不然呢?”他潮湿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擦过去,语气一本正经清清白白,“我甚至没想过别的可能性,darling。”
*
一门之隔的浴室,橡木浴桶里冒着蒸蒸热气。在孤岛深山里能有这么一桶热水,堪称珍稀奢侈,但顾影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奈何沈时晔抱她跟端一盆花没什么两样,把她从隔壁绑架过来,按在浴桶边的木凳上,“听话,不然你明天要感冒。”
顾影梗着后颈低哼一声,“明天我已经定了回伦敦的机票,不劳沈先生费心。”
沈时晔正用手指试水温,动作停了停,直接岔开话题,“水要凉了。”
顾影左右看看,又找到别的借口,“可是门锁坏了。”
沈时晔走出去,手扶着门扉虚掩上。
“我就在外面,怕什么?”
顾影仍是没有动作,警觉而戒备地望着他。
――就是因为他在这里,她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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