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从庄文琦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心神不宁,灵魂出窍。
沈时晔停顿一会儿,忽然清浅地一笑,“我并没说过是在甲板上发生的事情,你可别自乱阵脚。”
“……”顾影眼珠不自在地左右动了动。也许是他手指太用力,她嗅到一丝血腥气,目光下意识瞥向他的手。
他的无名指上有一道锐器划开的狭长伤口,随着他指骨用劲,渗出丝丝的血。
“沈先生你的手……”
沈时晔浑不在意地撇了眼,要是顾影不提,他都快把这伤口忘了。
“没关系。”他答得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今晚可以用另一只手。”
“你在说什么――”
沈时晔淡淡道,“你不是说失忆了吗,我有一整晚的时间等你想起来。”
顾影受了一惊,对他话里隐含的轻佻和暗示终于无法视而不见,“不可以……今晚我要回家的。”
沈时晔骤然钳住她的手,闭了闭眼,眼睫投下深青色的阴影。再睁眼时,他眼底冰封,反问她,“为什么不可以?”
“……”
即便顾影不肯开口,沈时晔也早就有答案。带着对她、也是对自己的残忍,他一字一句地揭示,“因为你有深爱的人,要为他守身。”
有人对他当胸射了一箭,不敢回头看,脱下高跟鞋,跌跌撞撞沿着坡道往光亮处、人多处跑。
她赤着脚,街上却污水横流,还有暗藏的锐器和沙砾,跑不了几步,很快被庄文琦追了上来。她听见他雨衣跑动间的摩擦声,回过头大喊,“你再跟踪我,我会报警!”
“你觉得警察敢得罪庄家的人吗?”庄文琦喘着气,“听话,停下来,小影。”
顾影不听他的,跑到大街上,找到家士多进去,对店员比划着,“有人在跟踪我,可不可以借我地方躲一躲?”
店员冷淡地摇头,“听唔明英文。”
庄文琦走进店内,手放她肩上,“Sorry,女朋友同我嗌紧交。”
顾影一阵恶寒,反手将一双高跟鞋扣在他脸上,“嗌你老姆的交。”
她反身又跑进大街上,这条街临近港大,即便是雨天,也有不少学生来来往往,她顺着人流走进了快捷旅馆,谢天谢地,她随身带了ID,可以开房。
建于60年代的公寓楼,房间小得像鸽子笼,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蓝色塑料布隔出的淋浴间,几乎容不下转身的地方。但能有个藏身的地方,顾影已经很感激。
她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不是爱神的箭,而是浸满毒液的一把剑,令他心口发麻、溃烂。他用冷漠把破洞封住,即便如此,依然能感受到胸口深处一下下跳动的钝痛。
他以为顾影的爱情是属于他的,到手得太轻易,他被蒙蔽过去。现在仔细想一想,她从未说过喜欢他。她只是用她天然含情的眼睛、柔软的身体,轻易地蒙骗了他。
顾影却为他的话呆了呆,不可思议地反问,“谁是我深爱的人?”
“那个畜生。”沈一颗砸在他手指上,“我不做交易……我说过的,对你,我什么也不要。”
沈时晔眼神一冷,手背上青筋爆出,那份愠怒铺天盖地。
上一次,剑桥的雪夜,她用这句话告白。现在,她还敢用这句花言巧语欺骗他。
可她心里明明没有他。
他此时怒火你。”
这宽宏大量的一句,比他之前说过的所有狠话加起来都要刺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在你面前忏悔,痛苦流涕?我不会,我不会。”顾影浑身发冷,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要隔上很久才能接上下一句,“庄文琦是畜牲,可你现在又比他好多少?!”
沈时晔岂不知自己今天满心阴暗,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但那是拜谁所赐?
他凉薄地一字一顿,“看来你真是爱惨了他。”
顾影没办法再说什么,隔着摇晃的泪意看他一眼。
下一秒,她扭头推开舱门,一声被什么东西闷闷地撞上,机长询问是否可以起飞,没有得到应答。顾影被压在门面上,胸脯紧紧挤压着,感受到木纹的凉意,沈时晔掰过她脸,低头吻上…”
沈时晔视而不见,仍强势地引着话题问,“宝贝,你明明什么都会。还是说,你只会对我装纯?”
顾影气得要哭,抬起手对他肩膀又推又打,反倒方便他按她进了怀里。揉弄过她的手按在她腰后,毫无征兆地吻上来。
顾影不肯让他吻,但是有什么办法,沙发太软,她整个人陷进去,被他强势地吻了个尽兴,刚刚系好的裙子又滑下胸口。
她挺着腰挣扎,但是无济于事,只令场面变得更加荒唐。
沈时晔冷淡地赏了会儿,忽然垂首。
“啊――”顾影失声叫出来,目光破碎涣散,天顶模糊摇晃。
他故意玩得很慢,唇舌手指轮番伺候。
吃干抹净后他嗓音低哑,“我有乳糖不耐受,怎么突然被宝贝治好了呢?”
顾影不能接受他顶着一张玉骨清像的脸说这种浑话,震惊到做不出表情。
她麻木地眨了一下眼皮,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你疯了。”
事实上,沈时晔现在的头脑空前冷静,顾影以为的每一句“疯话”都在设计之中,但是让她这样误解也无妨。
沈时晔半勾唇角,神髓冷贵的眉眼间骤然闪过一丝戾气,“是么?你允许别人叫你宝贝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种后果?”
顾影立刻说,“我不记得有谁那样叫过我。”
沈时晔略一眯眼,捏起她的下颌,“撒谎。”
顾影因为他手指的钳制轻轻抽提起裙摆走进了雨水里。
Calvin立刻想要撑伞追上去,听见极冷极重一声,“让她走!”
Calvin回过头,先在沈时晔站立之处看见了点点鲜红血滴。更多的血,持续不断地从他紧攥的拳心渗出。他手上本只有轻微的伤口,此时竟已悍然撕裂。
沈时晔面沉似水,满眼风雨如晦。他曾对聂西泽说,最欣赏顾影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以为自己信奉的教条践行到死。
但他没有想过,这种信念有一天并不是用来爱他,而是变成对付他的武器。
“先生……”Calvin想说什么,但他也知,屈尊挽留人,不是沈时晔的风格。
为情乱智到这种地步,已经够了。
*
大雨催城,几乎淹了半座太平山。
山道上不停驶过富人的豪车,溅起水花。有人奇怪地看着路边这女子,满面雨水,一身晚礼湿漉漉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汤鸡。
走到大路上,红色的士在她面前停下来,“靓女,搭唔搭车?”
即便这里是亚热带的香港,冬天的雨水也寒意砭骨。在车内坐好,她也还在细密地打着摆,倒映在车窗上的脸庞幽幽地泛着青紫。
到了地方,道路太窄,车子不能再往前。顾影下了车,提起裙摆走上公寓前面的斜坡,高跟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公寓前面站着个披黑色雨衣的男人,正在雨水里抽着烟。顾影绕过他往前走,男人嘶哑地出声,“小影,别用这种事情惩罚我。”
顾影脚步一停,第二次听见这把声音,她已经不像在游艇上面那样犯蠢了,第一反应是去抢墙边的灭火器。
但她没有得逞,庄文琦在背后用两条手臂锁住她,病态地质问她,“你把自己卖给沈时晔了,是吗?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对有钱男人张开腿?他操过你几次,嗯?用什么体.位?他戴.套吗?说话!”庄文琦怒吼起来,“是不是被他玩脏玩烂了!”
眩晕感又来了,顾影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也听不见反胃想吐。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倒下,不会有人救她。
她抬手捂住胸口,强迫自己深呼吸,清醒过来。庄文琦视线被她动作吸引,手掌下面雪脯丰盈饱满,丝绸礼服被水浸湿,近乎透明地贴着她柔软的曲线。庄文琦看得两眼泛红,更紧地贴上去,顶着她臀后,“是他揉大的是吗?D还是E?记不记得你到纽黑文,第一次去内衣店,你英文不好,我帮你跟店员要内裤内衣,白色蕾丝买了三套……”
庄文琦沉浸在幻象中,顾影一边反胃,一边在两眼昏花中找到机会,对准他下.身狠踹一脚。
十厘米的高跟鞋不开玩笑,庄文琦痛叫一声,弓着身子捂住裆口。
顾影一眼也,镜子里面她看起来很糟糕,脸色惨败,头发像一缕缕湿润的海草黏在脸上。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噗地一声笑,笑得不可遏止。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小影,我知道你在里面。”
那门板很脆很薄,被庄文琦拍得突突作响。顾影心头狂跳,贴在墙边不敢呼吸。隔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劝离,外面才安静了。
顾影快步走到窗边,看见庄文琦从公寓内走出,一口气还未松下来,他突然停下,转过身,朝窗户这边盯过来。那种目光,似乎可以穿透窗纸。
顾影猛然后退,脚后跟踢到床面前太狼狈,她把湿衣剥了下来,洗了热水澡,用浴巾裹住身体。头发一丝丝吹干,绾成慵懒的低髻。
做完这些,门铃恰好就响了,顾影打开门,但没有立刻请沈时晔进去。
面前的男人仍是一身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外罩大衣,通身矜贵,高不可攀。这宾馆却是年久失修,破碎的木地板咯吱咯吱地响,连头顶的电灯都摇摇欲坠。
拉他入世俗凡尘,是她的一点气。
顾影不知道沈时晔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像过山车突然停在了高点,她竟然觉得空虚。
她扭了扭腰,被沈时晔拍了一掌,“别急。”
沈时晔将他的衬衣外套垫在床上,将软绵绵的她抱了上去。
旅馆的老旧床垫吱吱呀呀,这一轮明显比刚才柔和许多。
面对面相拥,他吮吻她香舌,后背至臀腰侧的偾张肌肉被汗水浸润,温柔而暴戾的男性荷尔蒙令人身体发软。
顾影不再喊痛,蹙着的眉渐渐解开,满脸红晕,半阖的眼睛里泛起蒙蒙的雾。她有了回应他的力气,双手紧紧环着他宽厚的肩,在他要接吻时主动献上舌尖。
沈时晔低笑,“喜欢脚,跌坐在床上。手机铃声冷不丁响起,她下意识地受了一惊,却在看清来电人显示时,忍不住想哭,“Emma。”
“你在哪里?”Emma在开车,雨刮器的声音很响,“你今晚惊惧发作,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人看着。我过来陪你过夜。”
顾影怔了怔,一个名字在舌尖滚着,吐不出来,“是不是……”
Emma知道她在问什么,直接了当道,“是先生的吩咐。”
“可是……”顾影吞咽一下,“我们刚刚吵架,吵得很凶,分手了。”
Emma似乎在那边浅浅地叹了口气。
“就算你们真的分手了,他也会惦记你过得好不好。”她说,“先生是这样的人。”
第47章
Chapter 47
“是么?”
啪嗒一下,眼泪还是掉下来,“可是他今晚对我很坏,说了很多糟糕的话。
“人有很多面,我在先生身边工作了四五年,依然觉得他难以揣摩。也许,你是特别的人,所以把他隐藏的一面引了出来。”
顾影面无表情地听着,那是她伪装给自己看的面具。泪痕纵横,是这面具上的裂痕。泪越流越多,裂痕越来越密,终于到达临界点,咯吱一声碎了。她恸哭出声,“Emma,我很害怕……”
“我马上到你身边。”
顾影不停擦着眼睛,但是眼中烧,她的眼泪更是火上添油,不知她在为谁而哭。他用方巾擦净那种令人厌恶的湿黏手感,眼底的怒意像沉在水底的巨大礁石,无边无际,“那就证明给我看。”
外边的雨砸在湖面上,沉闷作响。山雨已至,今夜太平山的树木不知道要摧折去多少。半山别墅那一路火红的鸢尾花,也要被雨打风吹去。
但他富可敌国,少了这一丛花,也许明天早晨,就有人为他打理好了新的花团锦簇。
顾影眼泪停在腮边,“怎么证明?”
“你的身体。”沈时晔丢开方巾,“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用你的身体证明给我看,你只属于我。”
用性来威胁女人,手段很低级,很卑鄙,他知道。但非如此,他的怒意无法消解。
顾影浑身打起冷战,脸色惨白,“我做不到。今晚……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惊惧发作,是在庄文琦看向她胸口的一瞬间,她浑身血液倒流。脑海里闪过很多碎片,庄文琦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套房地面少女的文胸。有些记忆会如影随形笼罩一生,时不时地跳出来蜇刺一口。
“有什么难的?你很有天赋,第一次口/交,就很爽。”沈时晔竟然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你给过他了,但是不要紧。你以前年纪太小,是被他引诱了,不是你的错,我不怪泪掉得太急,从指缝里漫出,“我想他到我身边。”
“可是……”Emma为难,“先生说今天不见任何人。”
“他会来的。”顾影还流小小私心。
顾影让开过道,脊背贴着门板,轻声,“先说清楚,你今天真的很过分。”
沈时晔走进房间,雨伞散漫地支在脚边,“你今天也真的使我生气。”
“因为庄文琦,我知道。”顾影闭了闭眼,“我不想现在提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准备去死吗?我不会爱一个逼死我的人……我不敢告诉你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怕被你知道我的爱情很扭曲也很肮脏。沈先生,爱如果不被期待,就会成为困扰变成负担。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过去,还会要我的爱吗?”
沈时晔静静看她,“我要,你就愿意给吗?”
“我愿意,一直都愿意。”顾影走到他面前,泪意盈盈,“因为愿意,所以记了两年,留住你的大衣手表,留住你的一点点气息。因为愿意,所以一直记住你对我的好,原谅你的坏。因为愿意,所以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会嫉妒,想跟你约会,所以你带着花出现,我就奔向你。因为愿意,我一直等待你问我愿不愿意,但即便你永远不问,我也在心里说了千千万万遍――”
她又落泪了,但这一次是纯粹欢喜的泪水,“我会用我渺小的心来爱你。”
沈时晔丢开雨伞,猛然反身抱住她,抱得不遗余力,抱到平视的高度,头碰头,“如果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能爱你呢?”
“那也没关系。”顾影闭眼吻上他,带着本来如此的决绝,一边轻声呢喃,“我没想过、也不需要你爱我。爱不是恒等式,不是我爱你多少,你就要还我多少,如果我有非常丰沛的爱,为什么不可以填满两个人?”
沈时晔一句话也没说,按住她后脑吻了回去。他们没有接过这么疯狂的吻,像一场小型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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