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蘅枝为他斟了杯酒,递给他。
又亲眼看着他饮下。
她等得就是这一刻。
第62章 刺客
她看见秦阙的眸中似乎是蒙上了一层氤氲之色,而后他将头低了下来,支着手撑着自己的头,一副困倦极了的样子。
秦阙常年行军,并不是酒量小的人,恰恰相反,他的酒量一直很好。
如今脸上竟然也升起了一丝不正常的酡红,又轻轻点着头。
“陛下,陛下?”祝蘅枝试探着开口问了两声。
秦阙又轻轻抬起头来,眸色不甚清明,也一脸迷茫,有些微醺的样子,但意识早都不清晰了。
祝蘅枝看着他的神色,依旧不太放心,于是俯身凑到他跟前,抬腕在他面前晃了晃,想看看他的眼神有没有转移。
但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怕重蹈覆辙,遂在秦阙的唇边又轻轻印上一个吻,借此查看他是否真得中招了。
秦阙喉结滚动,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眼尾曳着不正常的薄红,但却与情至深处那种迷蒙不太一样。
“蘅枝,别走,留下来陪……”
他这句话甚至没有说完,捉着祝蘅枝手腕的胳膊就散了力气,垂在了一边,而后支着下颔的那只手也塌在了桌子上,连带着他整个人也伏在了桌案上。
祝蘅枝刚开始着实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是自己手软了,剂量没下足,刚将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探入自己的怀中,想要摸出那包药粉,但看到秦阙这种反应,也松了口气。
她本想着倘若这些药量还不够秦阙受的,那她便孤注一掷,将剩下的药粉直接朝秦阙泼洒而去。
但万幸,还没有到这一步。
毕竟她也没有真得想将秦阙杀了,她只是想逃而已。
看着秦阙如同死人一般倒在桌子上,祝蘅枝伸出手在他的脊背上戳了两下,“陛下,陛下您还好吗?要不要我扶您去休息?”
她这句话几乎是贴着秦阙的耳朵问的。
但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她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
祝蘅枝看了眼不远处的香炉,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去。
这香炉中燃着的香和她唇上涂着的药是相互作用的,唇上的药,是入口即化,即使太医来把脉查验,也查不出什么来,但是香炉中的香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她只能先将香炉中的香灭了,把这些都处理干净了,再谋之后的事情。
但就在她刚将香炉的炉盖掀起时,秦阙却突然做了个起身的动作。
惊吓之余,祝蘅枝手一时不稳,银质的炉盖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秋莺在外面守着,听着屋内迟迟没有传来说话的声音,还以为皇后娘娘又和天子冷战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其实也难怪。
作为女人,谁会不嫉妒祝蘅枝的美貌,以及天子对她的情意。
其实秦阙后来查清楚了,三年前东宫的那场大火,是祝蘅枝蓄意为之,但他并没有怪罪皇后,当时陈听澜说祝蘅枝摔入悬崖,尸骨无存的时候,秦阙连着罢朝了半月,自己也素食斋戒了半月,听闻他堂堂天子之尊,竟然亲自到上京城外的寺庙为祝蘅枝做祷告,爬完了三千长阶。
此后更是不允许宫中所有人提起她。
就连大燕境内的衡州,也因为撞了她的名讳,被迫改成桓州。
她从前只是羡慕,倘若自己能嫁这么一个对自己用情至深的郎君,此生也算无憾了。
但当三年后,祝蘅枝重新回到洛阳,被天子两次领回宫中的时候,她才知道为何这位皇后娘娘拼尽全力也要逃出去。
因为天子的爱,或者说近乎于病态偏执的占有,并不是谁都可以接受得了的。
她曾设身处地地想过,倘若她是祝蘅枝,此时只怕早已痛苦不堪,哪里还能对天子巧笑逢迎?
殿内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显得原本藏在树中微弱的蝉鸣声都有些聒噪了,这声炉盖掉落砸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也格外明显。
“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祝蘅枝看着一边的秦阙,刚直起身子,好像是要朝她伸手,但才动了一下,又慢悠悠地倒在了桌子上。
她不知道秦阙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愈来愈提心吊胆。
她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
祝蘅枝知晓,这个时候时春并不在自己的身边,秋莺不是自己的人,秦阙身边那个叫谈辛的锦衣卫说不定就在哪个房檐上蹲着,一旦让人察觉到异样,她不敢想以秦阙的性情和手段,会发生些什么。
她眸子紧紧盯着地上那个炉盖,并没有去捡,而是刻意挤了挤嗓子,发出一声类似于娇嗔的声音:“陛下——”极尽妩媚与婉转。
又刻意制造出些很明显的衣物窸窣声。
下一刻,她果然听见秋莺将门合上了。
“奴婢先告退了。”秋莺的声音听着有些局促。
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了,她才彻底换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绣帕,将其平铺在香炉旁,将其中燃着的香熄灭了,才执起香炉旁的小耳朵,将其中的香炉灰倒在帕子里。
目光在周遭游走一圈,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妆奁上。
她从妆奁中取出一把上妆的刷子来,将香炉中没有倒干净的炉灰一点点地剐干净了,才将刷子放回原位,又从盒子里取出了一个小香盒,里面盛着的是正常用来安神的香。
她回宫的这几日总是难眠,秦阙便让尚宫局和太医院为她准备了许许多多不同味道的安神香,供她选择。
她颇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收了笑意,只是往那个小香炉里倒了些安神香,点燃后,才从地上捡起那个炉盖,轻手轻脚地盖上。
做完这一切,她伸手试了试手帕里炉灰的温度。
已经不烫了。
祝蘅枝细细地将那些炉灰收拾好,藏进自己的衣衫。
眼光再次投向秦阙,人依旧睡得很沉。
她走到秦阙跟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在灯烛下转了两圈。
昏黄的灯火似乎能柔和模糊一切。
本应泛着寒光的匕首,此时竟也让人觉得不过是把钝刀。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秦阙动手,但却远比第一次紧张。
她心神一时有些乱,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何。
或许是因为当时没有顾虑,如今有顾虑了吧,如若这次逃不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道理她还是知晓的,陈听澜跑不掉的。
祝蘅枝如是想。
于是在刀尖即将碰到秦阙肩头的时候,她的手停顿了下,刀尖堪堪擦在他的衣服上。
祝蘅枝控制不住自己乱抖的手,于是伸出左手,将自己的手腕握住,眼睛一闭,也不管那是什么地上,直直地刺了下去。
而后她听见一声低沉了闷哼声。
她一时大惊失色,匆忙睁开眼睛,但秦阙并没有起身,还是那般趴在桌子上。
若不是真得昏迷了,秦阙断然不会是这个样子。
祝蘅枝确信无疑。
但看着鲜血慢慢地顺着匕首和血肉的缝隙流淌出来,也渐渐的晕染了他衣裳那块的布料。
秦阙一直喜欢玄色的衣服,从前做太子的时候如此,如今做了天子,也是如此。
“幸好这件衣服是黑色的,沾了血不容易被发现,要不,蘅枝今天可真得要弑君了。”
祝蘅枝有些怔怔地看着那处伤口,脑中突然就响起了秦阙这句话。
那次的场景又在祝蘅枝脑中回放了一遍。
可怖到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秦阙那句“仿佛痛意是真得,你也是真得。”又带着些阴冷裹挟了她。
三年前她做太子妃的时候,三年后她在洛阳被秦阙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画面,一瞬间犹如雪崩一样,在她脑中炸开。
祝蘅枝突然回过神来,握着匕首的手突然就松开了,然后仓皇地后退,若不是压住了桌子的边缘,她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她没有留意到自己此时的鬓发已经有些松散,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来,微微喘着气。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不去看秦阙,而后扬声朝外面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刺客!”
外面果然一阵骚动,传来宫人的奔走声。
破门而入的是谈辛。
谈辛看到的是祝蘅枝一脸狼狈地站在秦阙身侧,而秦阙肩头插着一把匕首。
未等他开口,祝蘅枝先出声道:“有、有刺客行刺,陛下为了,保护我……”
她这句话没再说下去。
“戒严!传太医!保护娘娘!捉拿刺客!”谈辛大声朝外面吩咐。
一时情况更是混乱。
而这一切都在祝蘅枝的计划中。
她趁着这边一片混乱,溜进了祝筠的寝殿。
筠儿和时春其实都没有歇下。
祝蘅枝迅速换上内侍的衣服,朝时春道:“我拿到他的令牌了,按照原计划,我们迅速出宫,这边这么乱,顾不上我们。”
时春点了点头,筠儿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没有吵闹。
跑到半路的时候,还是被人发现了可疑之处。
“什么人?站住!”
祝蘅枝匆忙间将令牌塞给时春:“带着筠儿先走,宫外见。”
时春不敢违逆。
祝蘅枝看着羽林军头子点着火把步步朝她的方向靠近,但那边好似是出现了别的状况,身边的人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又走了。
祝蘅枝松了口气,一转头却撞到了一人身上。
“就这么想逃?”那人藏在黑暗中,轻笑了声,问道。
第63章 徒劳
即使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不用多想,祝蘅枝也知道是秦阙。
一阵阴冷顿时就将她笼罩住了。
秦阙还是发现了吗?
这次,他还会如同往常一样容忍自己吗?
那哥哥,会不会也被自己牵连。
祝蘅枝将眸光投向不远处的宫门,明明自己已经足够小心,明明躲过了许许多多,明明差几步,就能出去了。
她哆嗦着唇,轻声喃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明明应该在你殿中点着的迷香和唇上的迷药的双重作用下昏迷过去,被你用匕首刺进肩头,然后应该躺在榻上,等着太医诊脉,放任着宫中一片大乱,好让你逃出去,是不是?”
秦阙伸出手捏住她的腰,将她往怀中一抻。
祝蘅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一切都是命运吗?
良久,她才问出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秦阙低头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来,眸中的柔情似乎能化成一汪春水:“早在你和尚宫局要那些很寻常的香料的时候,在一进门就闻到那股寻常,又不寻常的香味时。”
祝蘅枝的眸子中大写着“惊恐”两个字。
秦阙的手顺着她的腰线缓缓上移,一时到了她的后颈处,尔后拇指很自然摩挲着她的侧颊,说:“蘅枝,其实你不知道,你今晚很紧张,你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觉得不对劲,甚至,比我们当时在邺州初见时的动作,还要生涩笨拙,我想要发现,实在是太简单了。”
祝蘅枝的唇轻轻哆嗦着,她很自嘲地一笑,问:“那你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拆穿我?把我当玩意吗?”
秦阙轻轻摇头:“当然不是了?我这么爱你,怎么会把你当玩意,只是想让你尽兴罢了,你这么讨厌我,我不让你捅上一刀,怎么能平了你心里的那股子气,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祝蘅枝的胃里此时也泛上一阵恶寒。
她低下头,本来因为紧张攥着的手还是认输一般的缓缓地松开了。
恍惚在那么一瞬间,那些不堪的记忆又重新在她脑中演绎了一遍。
是她四岁那年,被父亲接回金陵,所有人都说她和她阿娘好命,说父亲能在这乱世中成为逐鹿的枭雄,是她们娘俩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们拜过楚帝派来的人后,笑着说她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指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了。
掐着尖细嗓音的内监问她和阿娘是否愿意跟着他们回金陵。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楚帝并没有来,而阿娘也陷入了踌躇和犹豫,她记得阿娘说什么不愿意让阿爹为难。
那时她听不懂阿娘的言外之意。
楚帝是因为娶了华阳的母亲孙氏才能坐到最后那个位置,这件事她后来才知道,但彼时阿娘应该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自己如果带着祝蘅枝回去了,身份必然尴尬。
但祝蘅枝却不懂这些,只是拉着阿娘的胳膊,轻轻摇着,央求她:“阿娘,皎皎还没有去过金陵,皎皎想爹爹。”
多年以来,刻意被她藏在心底的记忆在这一刻就像去岁没有被烧尽的荒草,只需要春风轻拂,便又重新被唤醒且长得更加茂盛。
阿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禁不住内监在一旁的催促和看热闹的邻里的起哄声,应下了内监,抱着她上了去金陵的马车。
后来她再想起,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是她此生噩梦的开端。
43/71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