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好似偏生要怪灯影与门外月色太过于婉约,才致使人生出这许多的幻觉。
祝蘅枝的呼吸也跟着错乱了起来,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一时有些无处安放。
她感受到了秦阙慢慢收紧的胳臂,而后,肌肤相贴。
她感受到了秦阙可以算得上是炽热的胸膛和他的心跳。
只这一瞬,她的思绪如同一块被突然投入冰水中的烧红的烙铁,“嗞”的一声,清醒了过来。
她突然使力,趁秦阙不防,挣脱了他的手,而后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
自己也因为惯性,往后退了两步,再次靠在门板上。
“你说你爱我?”祝蘅枝扶着身后的门板,重新站直了身子。
“难道不是吗?”
“理由?”
秦阙抿了抿唇,仿佛是在思索措辞。
“你看,你连理由都要想好久,更何况,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是在什么时候对我生出这样的心思的,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你不甘我不愿,退无可退的逢场作戏罢了,哦对,‘逢场作戏’这句,还是当时你亲口说的。”
祝蘅枝说到这里,脸上带了些嘲讽之色。
“若真如你所言,你爱我的话,会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冷冷地扔下一句,‘孤又不是太医’吗?”
“会在给了我希望,在我确确实实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打破我的幻想,告诉我那些天的一切都是我的黄粱一梦吗?”
“会在我身陷火海,侥幸被我哥哥救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我怎么样了,而是在听了我‘忤逆’你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扔到京郊别院吗?”
祝蘅枝的字字句句落在秦阙耳边的时候,像是鞭笞之刑,让他近乎体无完肤。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似乎都是痛的,连呼出一口气的时候,都似乎要抽尽他所有的力气,“蘅枝,别说了……”
“不!我要说!”祝蘅枝很快反驳了他。
“你说的爱,就是不惜一切手段,将我骗到洛阳,然后用我身边一切珍视的人和物,来逼我妥协是吗?我哥哥、我的女儿,现在又是乌远苍,哪个你放过了?”
祝蘅枝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才敢一次将所有陈年的伤口都剖开,展示在这个刽子手的面前。
“三年前的那个冬夜,你将我拦在上京城外,你说让我和你回去,我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我本来以为你是有一瞬间的良心觉悟了,但我突然想起来,你这人,没有良心,”祝蘅枝说着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蓄满泪水的眼中难掩疲倦,“我累了,而且,我真得想不通,你会留恋我的什么。”
“论美貌,世间多的是任你挑选的环肥燕瘦,论政|治价值,大燕朝中的任何一个高官贵臣的女儿,都远高于我,论子嗣,筠儿是女子,不能继承你的皇位,而我,也再无怀孕的可能,你机关算尽,到底图我什么?你放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我不会再踏足燕国的半块土地,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这不好吗?”
祝蘅枝说到最后,身上所有的力气已经被卸掉了,眼泪还是没能忍住,顺着她的脸庞滑了下来。
秦阙走到她的面前,想要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祝蘅枝却动作比她更快地躲开了。
“别碰我!”
秦阙的手在原处僵了一瞬,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他喉头滑动,半晌,才说:“是我太混蛋,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你当年在背后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知晓了,我,我是想弥补你的……”
祝蘅枝没有回他这句。
他便接着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补偿你,我能想到的,只有让你留在我身边,将我们本该有的岁月,缝补进记忆里。”
他真得不知应该如何去爱。
“我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当初我因为楚国和谈从而失去了南下将楚国一举灭国的机会恼怒,却只能迁怒于前来燕国和亲的你,后来,我才知晓,你的和亲,救了我一命。”
那是在她被被送往京郊别院的时候,秦阙有一日问陈听澜,“伯玉,你觉得我能走到今天,除了你,到时候最应该封赏的是谁?”
陈听澜沉默了一下,突然就在他面前跪下了。
秦阙不解其意,让他起身。
“臣斗胆,臣以为,臣之功劳,比不上太子妃娘娘。”
秦阙当时的反应的确冷淡,“好端端的,提她作甚?”
陈听澜果然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直说:“一年前,娘娘前来和亲,实则是救了您,您忘了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秦阙突然就意识到了。
如若他当时真得穷追不舍,继续南下,那大燕的确是完成了统一大业,可与之到来的,一定是他更为艰难的处境。
功高盖主,届时大燕上下只认识太子秦阙,而不知皇帝,他要面临的就是“莫须有”,“您责怪太子妃娘娘嫁给您,搅黄了您和杨家的婚事,可若您当初真得娶了杨家女,先帝只会借着彻查杨尚书的名头来查您,裙带关系,即使您真得不知情,也难辞其咎。”
秦阙心中一凛。
“还有,陛下当初之所以能应许您去查抄高阳王的事情,是有吴昭仪在吹枕头风,而吴昭仪,是太子妃娘娘一直在宫中游走,才为您争取到的助力。”
他本没想着借吴昭仪的力,因为吴昭仪失宠多年,也不屑于和宋淑妃争宠,若是能有机会,他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视而不见,当时也只是存了一些侥幸心理。
后来祝蘅枝没有再和他提起相关的事情,他也没有过问。
秦阙闻言,慢慢攥紧了手,他问:“吴昭仪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依照祝蘅枝的性子,应该不会主动将这些事情都说与陈听澜听,更何况,她都能说与陈听澜了,那么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这不免让秦阙起疑。
那时,他尚且不知道陈听澜是祝蘅枝的兄长。
“陈听澜和我说,是吴昭仪的父亲在某日下朝后来托请她和太子殿下道谢,他以为是我的手笔,并未多问,可我始终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能否,告诉我?”
秦阙最后的语气中带了恳求之意。
“这不重要。”
“重要!我真得,很想很想弥补你,你教我,如何爱,好不好?”
“好。”他听见祝蘅枝如是说。
第71章 071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长江南岸。
月色清冷,夜露溅满了江边两名男子的衣袍,冷风在鬓边飘转着,也吹得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十一月的夜晚,即使长江未曾结冰,但也同样是寒气逼人。
稍后一点的男子握着手中的缰绳,以请示的语气问前面的男子,“王上,您已经连续赶路多日了,真得不休息休息吗,巫医说了,您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不可长途奔波,而且这样的事情,您交给属下就是了,何必亲自从南越跑一趟?”
乌远苍抿了抿唇,看着泛着雾气的江面,上面泛着粼粼的波纹。
他当时从云岭回来后,就收到了秦阙送来的国书,是秦阙与他主动商量要不要合作一举吞并楚国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是双方受益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对燕国的利益更大一些。
正当他思虑的时候,燕国遣来的使臣,给了他另一封信“王上,这是我们陛下除了国书外,给您的私信。”
乌远苍没有想到,那是和祝蘅枝有关的。
秦阙在信中说祝蘅枝在燕宫,在他身侧过得很好,他们一家三口业已重逢,多谢乌远苍替他照顾祝蘅枝三年,不胜感激,联手之事,也是祝蘅枝从旁劝他,如若他答应,届时歃血为盟,他与祝蘅枝会以燕国帝后之身份同时会盟。
他当时心底漏了一拍。
皎皎已经被秦阙控制了吗?还是说皎皎是想借此机会见他一面,让自己带她走?
乌远苍不得而知。
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皎皎那般痛恨秦阙,与秦阙之间有那么多的不堪,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雾绡阁,先前又来信让自己在徐州等她,接应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向秦阙妥协了?
很短的一封私信,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藏彦当时劝他,当心这是秦阙诱他深入的计策,还是让藏彦去比较稳妥。
他知道藏彦担心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怕自己真得顺了秦阙的意思去了,后者将自己困在洛阳,从而让南越群龙无首。
但他知晓秦阙不会这么做。
如若秦阙真得将自己困在洛阳城中,那无非是让楚国借机南下,到时候是为他人做嫁衣,秦阙不会那么蠢。
他用祝蘅枝做让他答应合作北上的“诱饵”,无非是怕乌远苍不同意罢了。
那他还真是算准了。
四年前皎皎和秦阙之间还没有那么多的隔阂,他便那样对皎皎,如今皎皎出逃在外三年,被他不知用什么办法带回了身边,自然是痛苦不堪。
早日赶到洛阳,见到皎皎,当面确认她无碍,才是正经事,于他乌远苍而言,哪里还能等半分?
遂扯了扯手中的缰绳,低声和藏彦吩咐:“去渡口,准备渡江。”
藏彦闻言,也不能再多言反驳,毕竟他这位王上,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那位祝娘子,还真没有谁能改变得了。
于是应了乌远苍。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乌远苍坐在棚中,估算着渡江后还要多久才能到洛阳。
他特意选了渡江后离洛阳最近的一个渡口,即使是这样,中间也隔了一千多里,昼夜疾驰,披星戴月,也要将近十日。
他向西北的方向望着洛阳的方向,恨不能一夜到燕宫,到她身侧。
*
祝蘅枝看着秦阙的神色,眼神中带着探究的意味。
秦阙这样的人,竟然将选择权主动让渡给了自己,这便是自己抓住反击的最好时机。
她很快心中谋算好了一切,但面上还是方才那样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声问了句:“当真?”
秦阙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的疼意更甚,他握住了祝蘅枝莹白如玉的双手,让她放心,道:“朕不会食言。”
祝蘅枝却没有先提自己想要的,而是反问了秦阙:“你知道当时我为何会同意远苍在我身边?”
秦阙一愣。
原来他们之间真得有过?
但他知道,现在如若质问祝蘅枝,只能让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击溃,于是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我的雾绡阁当时刚刚开张,一切都很艰辛,是他给予我最大的助力,陪我度过了最为艰难的那段日子,才有了后来的祝娘子,后来的雾绡阁,”祝蘅枝顿了顿,说:“如若你真得想弥补我,那便做出些对我有利的事情来,给我我真正想要的,而不是把我当作你的金丝雀。”
秦阙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与踌躇。
祝蘅枝看到了他眼神微动,知道自己方才拿乌远苍来刺激他并不是毫无作用,于是继续道:“你觉得我尝过了自由的味道,见过了外面的繁华,还会不会甘心做你的笼中鸟?”
秦阙唇近乎抿成了一条线。
“我曾听闻,从野外捉回来的鸟儿,如若一直被关在笼子里,会选择绝食而死。”
鸟雀或许会做这样的选择,但她不会。
若干年后,凭什么她骨枯黄土,秦阙明堂高坐?
愧疚这种情绪化的东西,一时用用也就是了,哪里能仰仗一辈子?
但她这句话让秦阙背后一凉。
因为祝蘅枝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眸中还藏蓄着泪花,大有和他“殊死一战”的可能性。
“蘅枝,你,你莫作傻事,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不会再拘着你,只要,你别离开洛阳,好不好?”秦阙的声线颤抖。
这次换到祝蘅枝沉默了半晌,她必须要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才能保持住秦阙来之不易的愧疚心。
良久之后,才道:“好,你明日便让我出宫,放了我,继续以祝娘子的身份,在洛阳把我的雾绡阁办起来。”
她不离开洛阳,一是因为陈听澜走不了,二是,将雾绡阁拓展到洛阳,进一步和西域诸国有所来往,本就在她的计划之中。
秦阙听到她并没有离开洛阳的打算,也松了口气,应了下来。
只要她不离开洛阳,那么对于秦阙而言,他只要想见还是能见到人的,从前的确是他不对,大不了,重新追回来。
“很晚了,陛下明早还要上朝,就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祝蘅枝敛去了眸中的泪花,欲错开秦阙独自前往内殿。
秦阙却一把捉住了她的胳膊。
语气近乎于恳求:“让我抱抱你,好不好?蘅枝。”
祝蘅枝没有回应。
“不做别的,就真得只是抱着,和衣而眠。”秦阙的声音很低。
祝蘅枝思索了下,点了点头。
今晚毕竟是秦阙以帝王之尊为她筹备了这场生辰宴,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离开了皇后寝殿,外面无非两种传法——“帝后失和,皇帝半夜离开皇后,让皇后独守空闺。”
“其二,皇帝被皇后赶出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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