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子里的内容是那个世家公子和小娘子闹了矛盾,小娘子气得好几日都不理会自家郎君,那公子急得团团转,适逢京中有庙会、有灯市,于是那公子便邀请小娘子前去灯市看花灯,两人在河岸对着满水的荷花灯祈愿的时候,坦露了心事。
他最开始看到话本子里的法子时还有些失望,毕竟那话本子中的小娘子与公子之间是小矛盾,是说小娘子误以为自家郎君另有新欢,才与公子置气的。
但秦阙和祝蘅枝之间的恩怨可不是这么简单,他清楚地记得,祝蘅枝当年恨不得那一刀杀了自己,哪里是自己使这点小手段便能哄回来地。
他揉了揉眉心,示意身边侍奉得内宦将话本子拿下去。
内宦瞧得出他的烦心事,四两拨千斤地在他身侧说了句:“奴婢听过一句话叫做‘聚沙成塔’,不知可否对陛下有所帮助?”
是了,聚沙成塔。
他与祝蘅枝之间,本就是当年的事情没有说开,还是他当时将夺权的事情看得太重要了些,这才忽略了祝蘅枝。
后来又一错再错,不知她心中所求,两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只要他肯按着话本子里的做法,一招一招地学,一点一点地改,是不是总会有冰释前嫌的那一天?
他又招了招手,让内宦将那个话本子取了回来,放在自己的案前,每天处理政务的间歇就好好看看,等有了这十足的把握才敢来找祝蘅枝。
先前也只是让锦衣卫悄悄在雾绡阁周边守着,看看她有没有和别的陌生男子过从甚密,又或者,有没有人上门来为难她。
但好在都没有。
虽然见不到人,但锦衣卫却将祝蘅枝在雾绡阁见了什么人,见了多长时间,都事无巨细地呈给他了。
就好像他就陪在她身边一样。
祝蘅枝看着自己的手被秦阙握住,稍稍挣扎了下,但秦阙却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她,没有出声,眼尾低垂。
好似是在问:“不可以吗?”
祝蘅枝看着他的神色,只觉得有趣,心下想着倒要看看他还有些什么花样,于是摇了摇头,任由他继续握着了。
她能明显地感受到,秦阙的手紧了紧。
祝蘅枝前十几年是生活在金陵宫中的,对于楚国的民间风俗了解得也不算多,还是在澧州那三年听了见了许多,对于大燕的风俗就更不算了解了。
嫁给秦阙的时候,几乎整整一年都在东宫里,这次来洛阳,因为最开始是夏天的缘故,也没有碰到什么特殊的节日,后来又在宫中,故而并没有机会接触到。
如今虽说和秦阙说好了,得以出宫了,但也忙于雾绡阁的事情,没有得空出去转转。
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叫洛阳城中这般热闹。
街上熙熙攘攘的,摩肩接踵,几乎所有的灯都挂在了洛阳的街头。
几日前才落了一场雪,烛光映着人家屋瓦上薄薄的积雪,越发显得天色清明,与灯火的光交织着。可是并不冷,晚风里有焰火的硝气、姑娘们身上脂粉气儿,各色吃食甜丝丝的香气……夹杂着混合在一起。
街上到处都是相携着的郎君娘子,有的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夫妻,有的则只是试探着勾住彼此的手指,想靠近又碍于礼数不敢靠近,最后还是被拥挤的人潮推着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祝蘅枝被人一挤,身子就朝秦阙的方向偏过来,差点摔倒,秦阙顺手揽住她的腰,因为太吵了,以至于很难听到彼此说话的声音,秦阙便趁机贴近她的耳侧,问了句:“没事吧?”
祝蘅枝呼吸一滞,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看去,不去直视秦阙缱绻的眼神,喃喃了声:“无妨。”
秦阙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但一时又陷入了尴尬。
远处的天空上突然炸出了朵朵烟花。
极尽盛大璀璨。
祝蘅枝一时被吸引了目光,抬眼看去,也好像是忘了刚才的事情,稍稍踮起脚尖,问秦阙:“今天的洛阳是什么节日啊,怎么无缘无故地会有这么多的花灯和烟花?”
秦阙愣了下。
自然不是洛阳的特定风俗。
如今是腊月初,无论是在南边的楚国还是北面的燕国,都不会有什么节日,不过是他为了有理由邀祝蘅枝与他同游,讨她欢心,特意编造出来的罢了。
他从自己的私账里拨了银钱,在洛阳城郊放了焰火,又费心安排了这许多,才让祝蘅枝肯和自己出来。
祝蘅枝没听到他回答,以为是他没有听到,于是没有放在心上。
节日不节日,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她累了这许久,一直没有心情出来放松放松,但一个人又实属无趣,今天好不容易将从前的账目都对完了,如若不死秦阙今天来找她,还“死皮赖脸”地央求着自己,她大抵是不会理会城中地盛况的,而是回宅子沐浴后好好睡一觉。
当看到一朵形状很特别的烟花时,祝蘅枝甚至忽略了身边的人是秦阙这一件事,扯了扯他的衣袖,抬头看他,指着那朵烟花:“快看,那一朵!”
但她没有想到,秦阙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烟花上,全程只是低着头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祝蘅枝这样笑过了,于是问了句:“怎么样?开心吗?”
祝蘅枝的目光在那一瞬就好像是被他攫走了一般,动弹不得半分。
时间在这一瞬被拉到了无限长。
秦阙忽然俯下身子,凑近祝蘅枝。
这个动作祝蘅枝再熟悉不过了,是秦阙情不自禁的样子。
但左右都是人,她的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秦阙已经揽住了,她根本无从逃脱。
在秦阙凑近的那一瞬,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但预想之中的那个吻并没有落下来。
秦阙只是伸手替她扶了扶发髻上的簪钗,在她耳畔缓缓落下一句:“簪子歪了。”
祝蘅枝忽而觉得一阵羞赧。
但秦阙并没有趁机得寸进尺,只是温声道:“还看烟花吗?”
她脑子晕晕沉沉的,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声什么。
看过烟花后,又遇到了一处吐火的杂耍摊子。
引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
当然包括秦阙与祝蘅枝。
秦阙无赖地扣住她的手,“说好了要陪我的。”
祝蘅枝面上闪过一丝无奈。
吐火的杂耍实在精彩,在周围的人跟前展示了一圈后,便轮到了祝蘅枝。
那团火在她面前绽开,她短促地惊呼了声,秦阙立刻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等她再次睁眼时,却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脸庞。
那个人,竟然是乌远苍。
第74章 074
乌远苍的脸庞在昏暗中显得半明半昧,远处还在盛放的焰火映照在他的眸子中,一瞬间炸出了无数的光亮的星星点点。
暖色的灯火显得他的笑更能叩动人心。
祝蘅枝一时有些怔愣。
乌远苍来之前没有给她来过一封信,她一直以为他还在南越处理苗疆的内乱。
也设想过无数次他们相逢的时候,想过是在她重回澧州,乌远苍在澧州城外等她,也想过是在硝烟漫天的战场上,甚至想过是自己去南越别的地方与人谈生意“偶遇”乌远苍,但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这么猝不及防,却又让她心中泛上一丝夹杂着酸涩的喜悦。
那个曾经在澧州不离不弃陪了自己三年的人,拉着她走出绝望的低谷的人,并没有像秦阙之前告诉她的那样,伤痕累累地困在南越,只能写国书给他求援,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一如在澧州的那三年,在她心情不是那么好的时候,明明已经是深夜,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但她总能听见乌远苍站在自己门外叫她的声音。
“皎皎,开门!”
她披着衣服踩着鞋子打开门,便能看到乌远苍周身笼罩着一袭月色,抱着手臂立在她眼前。
第一次地时候,她和现在一样惊讶。
“远苍,怎么是你?”
乌远苍只是上前来替她将随意披上的衣服往上拢了拢,带着揶揄的语气问她一句:“见我的时候这么高兴,这么着急,竟然都忘记了把衣裳穿好?”
那时祝蘅枝垂下了眼睫,只是看着鞋尖。
后来她想起那一幕,若是当时从外人的视角看来,她与乌远苍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若是被说书人看见,写进话本子里,应当是小郎君晚归惹得自家娘子生气,在门外苦苦认错,才让自家娘子给他开了门。
乌远苍一点也不害臊,低头跟着她的目光,似是想要将她此时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
那种带着惊喜、微倦、羞赧的神色同时出现在她的脸庞上,在春夜里,像极了一株将绽未绽的铃兰,只消乌远苍这阵风一吹拂,便会发出簌簌的声音。
“还是第一次见到皎皎这么不好意思的时候。”乌远苍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气音。
祝蘅枝抿了抿唇,抬眸,眸中仿佛藏了一汪盈盈春水,“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乌远苍却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把烟花棒,在她面前轻轻地晃动了两下,“当然是知道有的人今天白天和别人吵架了,心情不好,所以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祝蘅枝接过其中一支烟花棒,漫无目的地在手中转动着,缓解着气氛里的尴尬,却没有吭声。
“果然让我猜对了,难过地都没有睡着。”乌远苍说着叼过她的目光。
祝蘅枝却还是想嘴硬,为自己辩解了两句,“才没有,只是在看账本而已。”
“看来为了不让别人欺负你,我只能以后每天都黏在你身边了。”
虽然这已经不是乌远苍第一次向她表露心意了,但她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只能说出一句:“你不用管这么多的。”
乌远苍抱起手臂,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道:“那可不行,我阿爹教过我的,对于喜欢的人,就要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不能让她受委屈,还要让她开心。”
其实乌远苍的年纪比她大,但他说这句的时候,语气中透着些稚嫩,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一样。
祝蘅枝被他逗笑了,突然觉得白天的烦心事也算不上什么了,噗嗤一下便笑出了声,“那要是她不开心了呢?”
乌远苍挠了挠头,回答她:“要是不开心了……不对!我要是在意她,喜欢她,才不会让她不开心,而且我会把让她不高兴的人揍一顿!”
他话说到后面,语气突然坚定起来。
祝蘅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多想,但乌远苍看着她心情好了起来,于是从自己怀中的那些烟花棒中取出一支来,然后将剩下的都放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支火折子,将自己手中的那支点燃了,才递给祝蘅枝,温声道:“小心烫。”
说着将祝蘅枝原先拿过去的那支换到手里,又点燃了那支,等到她手里这支快燃尽了,又将另一只递给她。
如此反复了许多次,直到那些烟花棒放完了。
祝蘅枝突然就觉得自己所有的不耐烦都被吹散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乌远苍已经揽过她的腰,手臂上一用力,便将她带了起来。
她因为双脚离地,下意识地抱住了乌远苍的脖颈,直到脚底下有了实感,也不曾将人松开。
而后乌远苍的声音就落在了她的耳侧,带着丝丝的缠绵情意:“这么舍不得我吗?是同意我了吗?那我明天就将准备好的聘礼送来了,不许反悔哦。”
祝蘅枝闻言,瞬间就将人松开了。
乌远苍也没有和她耍无赖,任凭着她放开了自己。
祝蘅枝向下看去,发现自己被乌远苍带到了屋顶上,惊呼一声,又抱住了他的小臂。
乌远苍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手,脸上的表情霎时被愧疚取代:“怕高吗?对不起,皎皎,我不知道。”
祝蘅枝看见他道歉,才知道他是误解自己了,但也起了玩心:“我怕高,很怕。”
乌远苍看着更是手足无措,“那你抓紧了,我带你下去。”
但话音刚落,祝蘅枝便松开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怕高。
乌远苍看着她气定神闲地走到一边的屋顶上,然后撩起衣摆坐了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她耍了。
“其实高处挺好的,今晚月色不错。”祝蘅枝说着抱着膝头,抬头看了眼远处皎白的圆月,又分了一半眼神给乌远苍,问道:“你不过来看看吗?”
乌远苍踩着瓦片走到她身侧坐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将目光挪到她身上,道:“是挺不错的。”
“你们中原人都说,对月怀远,对酒当歌,这么好的景致,若是有佳酿该多好?”乌远苍突然感慨了句。
“那可不行,我酒量很差的,要是喝醉了怎么办?”诸恶还内置笑了声,应了他这句。
乌远苍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说:“喝醉了也无妨,我带你下去,不会让你出事的。”
祝蘅枝规规矩矩了许多年,这么多年,唯一冒着大不韪与豁出一切做出的决断就是那夜在风雪中,不顾秦阙的半点挽留,给了他一匕首而后逃之夭夭。
至于醉酒是什么感觉,彼时她真得还未曾尝试过。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歪着头看了一眼乌远苍,说:“我酒醉了,会撒酒疯、说胡话。”
乌远苍看着她,澄澈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倒影,勾唇一笑:“没关系,我还挺想知道你酒后的‘胡话’里会不会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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