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准也没有像袁预那般急性子,只是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来,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懂,做这行的,朋友多了,毕竟好说话,是不是?”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祝蘅枝又怎能不应下来,只能点头应了。
袁准也算识趣,没有在此地多留,和祝蘅枝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那我就不叨扰祝娘子的风月雅兴了,告辞。”
祝蘅枝被两人拉着,腾不出手来,只能笑着点头应了。
等到袁准走了,祝蘅枝才看向两人,面色愠怒:“你们今天怎么回事,就非要在这种时候添乱是吗?”
秦阙本来应当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事的,但听到祝蘅枝没有单独和他说话,而是统一用“你们”二字,来称呼他和乌远苍,就一时有了些意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在这样的灯市里,拉着你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是问句,但他尾音并没有多少上扬,反而有意往下压了压,多出了些“楚楚可怜”的意思,哪怕祝蘅枝知道,这个形容的确不对。
她还没回答,乌远苍却先抢了她的话,“哪里来的明媒正娶的娘子,皎皎用这个身份的时候,说的可是自己是居孀,夫婿早已死了,你这是在对号入座吗?”
秦阙看向乌远苍,发现了他并不友善的目光。
另一握着的拳慢慢收紧,但没有多理会乌远苍,只是看向祝蘅枝,道:“你刚才说只是普通朋友,是什么意思?”
“你倒是挑上了,肯承认你就不错了。”乌远苍白了秦阙一眼。
第76章 076
乌远苍说完这句又故作亲昵地将祝蘅枝往自己地怀中带了带。
但他没想到秦阙不怒反笑,道:“是不是恐怕还轮不到你说了算,毕竟蘅枝从前是我的圣旨赐婚、明媒正娶回东宫的太子妃,即使三年过去,朕也给了她盛大的封后大典,与朕一起,受过大燕百官朝拜。”
乌远苍反唇相讥,“你用了什么样的卑劣手段,让皎皎不得不留在你身边,你心里清楚,又何必装出这副深情模样?”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硝烟味,一时竟让人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远处燃烧焰火发出的味道,还是此处更近、更剧烈的摩擦发出的。
秦阙避开了他这句,接着自己方才的话问乌远苍,“那你呢?只要蘅枝愿意,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全洛阳城地人都知道雾绡阁的祝娘子便是当朝皇后,公主的生母,你能吗?乌远苍,你能又或者说你敢打破你们南越苗疆千百年来的规矩,将他们口中的外族女子立做南越的王后吗?恐怕不能吧。”
祝蘅枝能感受到乌远苍揽着她的手瞬间就僵住了,似乎被谁敲了下,原地定住了。
她怎么会看不出清楚乌远苍的心意?无论是在澧州的三年,还是如今乌远苍因为国事来到洛阳,秦阙用来打击乌远苍的,也正是她所担心的。
南越苗疆,绝不会允许他们的王上、他们的大祭司娶一个外族女子,她不想答应了乌远苍,但到最后一步,让他为难。
更何况,南越刚刚闹出了乌曾的内乱,其中不乏自己的“母国”楚国在背后搞小动作,南越正是处于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若非如此,乌远苍也不会放下个人恩怨,千里迢迢跑到洛阳来和秦阙商量联手的事情。
倘若此时,乌远苍再提出要娶她的事情,那他拿什么安定南越内部,即使是采用强制手段,也只会让南越内部更加人心惶惶。
祝蘅枝深谙其中的道理,但这本来就不是乌远苍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事情。
于是她抿了抿唇,给了乌远苍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对秦阙道:“秦阙,我想我不用再和你说一遍,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什么玩意,我先是我自己,而且这《大燕律》中似乎也没有规定女子就一定要嫁人,不是嫁给这个就要嫁给那个,如果不这样,她就不算完整的生命,对否?”
秦阙看到祝蘅枝给乌远苍的那个眼神,几乎要嫉妒的发疯,祝蘅枝对着他,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从前是畏惧,如今,他想到这里愣了下,他一时竟也分不清祝蘅枝如今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但刚刚那句话,很明显地就是在护着乌远苍。
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痛,喉头哽咽,但也只能顺着祝蘅枝的话,应了句:“是这样。”
祝蘅枝不动声色将自己从两人手中挣脱出来,又轻叹了声,只是向着秦阙的方向,说了句:“但我现在的处境,的确离不开你。”
筠儿在宫中,她一时带不走,陈听澜是新任内阁首辅,宅邸旁边一天十二个时辰锦衣卫不会离开半步,众所周知,锦衣卫只听命于天子,秦阙表面上说是要保护陈听澜的安全,但实际上不过是换个手段监视他。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秦阙的眼睛下。
从秦阙之前因为祝蘅枝的缘故将陈听澜外放,又让他冒生命危险去晋中赈灾的事情,她就可以看出,秦阙是在告诉她,陈听澜对自己而言,的确是一路和他走过来的,有从龙之功在身上的,但并不是说秦阙离了他就不行。
反倒可以作为他困住祝蘅枝的一根绳索。
让她不能离开洛阳半步。
她也曾后悔过,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接受齐连城的让利,不来洛阳,会不会她现在还能带着筠儿平平安娜的在澧州?
但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秦阙设好的局,如果当时在澧州,秦阙对她打感情牌打赢了,那么齐连城就不会在秦阙离开的那天还来找她,即使是她既没有答应秦阙,也没有答应齐连城,秦阙一样有别的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燕国。
比如通过陈听澜。
现在的境况,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了。
秦阙不限制她在大燕内的自由,对她的雾绡阁明里暗里都会有所关照,大燕从前是大力打击经商的,秦阙登基后为了对内休息,采取了农商并重的政策,但诚然如此,在大燕行商一样要承担高压的赋税,只不过由原来的八税一改成了现在的十五税一,而她的雾绡阁可以不税。
她从前不知,直到前几天整理账本,算要缴纳多少赋税的时候,账本却被秦阙轻轻地推了回去,“我还没穷到跟自己娘子伸手要钱的地步。”
祝蘅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淡声解释:“怎么会是给你的,这是我按照《大燕律》里的规矩,要缴纳给户部的赋税。”
秦阙笑了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燕的银钱不都是我的?我刚才的话是说,雾绡阁是你名下的产业,故而不用缴纳赋税,我已经同户部打好招呼了,即使是你去缴了,户部也不会收,你放心就是。”
“不缴就不缴,我钱烧的慌啊。”祝蘅枝将账本合住放在手边,小声道。
除了这些,秦阙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强迫她做这个做那个的,一切都遵照她的意愿。
其实细细想下来,除了换了个地方,她如今的日子比在澧州的时候不遑多让,相见陈听澜天天都可以见到,也不必像从前那样一等书信就是一个多月。
她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但现在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从前苦心孤诣那么多,不就是想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下去吗?
秦阙听了她前面地话,嘟囔了句:“可是我想……”
这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突然出现的谈辛打断了。
谈辛一直近身保护秦阙的安全,这样的时候,如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他不会贸然来打搅。
谈辛对着祝蘅枝轻轻颔首一下,才附耳对秦阙说了些什么。
祝蘅枝只看见秦阙的眉心越来越紧,情况应当并不简单。
秦阙听完果然一脸歉意地看着祝蘅枝,道:“蘅枝,宫中生了变故,我得立刻回去处理一番。”
他话是这么说,但眼底隐隐生出一丝期待,仿佛只要祝蘅枝出言留他,他就会“勉为其难”地留下来。
祝蘅枝没看懂他的暗示,但是现在她恨不得乌远苍和秦阙两个人谁走,要不然再这样明枪暗箭下去,她怕自己真得端不平这两碗水。
于是只是轻轻点头,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道:“无妨,宫中大事要紧,你先回去吧。”
秦阙眼中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不情不愿地说出一句:“行,天色不早了,今日热闹,难免有歹人,早些回去,我忙完再来陪你。”
他说“歹人”的时候,目光挪到了乌远苍身上,但乌远苍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祝蘅枝身上。
这让秦阙心中更加气闷。
等秦阙和谈辛走后,乌远苍才带着试探的语气问祝蘅枝,“皎皎,你方才说离不开他,是不愿离开,还是不能离开?他是不是逼你了?”
祝蘅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略思索了一下。
秦阙逼她了么?好像逼了,又好像没有。
但她却不能让乌远苍再生出误会来,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相对未委婉的说法,“远苍,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更何况,我还是个商人,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比自己这条命和利益更要要的了。”
不给乌远苍许诺,是因为她想乌远苍趁早对自己放手,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她相信乌远苍是个明白人,她都这样说了,应该能听懂她的意思。
她的确对乌远苍动过心,在澧州的那三年,在无数次只有他们的时候。
初见时的君子风度,后来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总能出现在她身边,那次月夜屋顶谈心,其实也是她很贪恋的时光。
乌远苍自小父母恩爱,兄友弟恭,像小太阳一样明媚热烈,对她的心思从来坦坦荡荡,从不藏着掖着,这是祝蘅枝从小就很羡慕的。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像让他在自己和南越之间为难。
相比之下,从小生活在阴暗环境下的秦阙,和她才是一类人。
两个人沿着长长的街道走着,往祝宅的方向去。
天上时不时地还炸出一朵烟花来。
但乌远苍今日却一反往常,似乎一定要追问出一个答案来,他没有多余的越界的动作,没有握住祝蘅枝的手或者将她揽在怀中,只是摇头轻声道:“皎皎,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哪里是听不懂,只是不甘心。
祝蘅枝轻轻匀出一息来,“远苍,我们之间,不可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仿佛连呼吸都是痛的。
但理智告诉她,她只能这么做。
“有何不可?”乌远苍的眸中泛出水光来,在月色的映照下,格外的清楚。
“若是可以,早在澧州的时候,我便已经答应你了,而不是拖到现在。”
乌远苍瞬间像是被抽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肩也塌了下来。
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和祝蘅枝说:“皎皎,其实我知道,你拒绝了我很多次,就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可只有这一次,让我感觉,和以往都不一样。”
一向巧舌如簧地祝蘅枝,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又细细想了想,她好像,一直没有安慰过谁,手握成拳,又松开,复握住,复松开,往复许多次,许是周遭的空气太过于安静了些,她终于吐出一句:“对不起,远苍,我……”
乌远苍很快将自己的情绪都收敛完,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皎皎,你不用和我说对不住,你从来都没有对不住我,不喜欢一个人,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而选择自己认为重要的,本来就不是一件需要自责的事情。”
祝蘅枝心底一颤。
此时她真得觉得一向如朗朗之日的乌远苍,此刻就像一只弯着茎的花,下一秒便会被折落在池中。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乌远苍说。
但她真得怕自己一心软,就做出了让她追悔莫及的事情。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乌远苍。
而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发顶被人轻轻揉了两下,一如在澧州的那三年,一旦她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乌远苍变着法子哄着她开心后,都会这样做。
她抬头去看乌远苍。
乌远苍强笑着说:“好了,到家了,回去吧。”
她心头一堵,眼前顿时一阵模糊。
乌远苍的语气明显地慌乱起来,“别哭啊,你要哭了,我怕我真得忍不住就地带你回南越,让你永远回不来。”
祝蘅枝只以为他这是在开玩笑,所以没怎么在意,努力地将还没有流出来的泪水收了回去,点了点头,道:“好。”
等到看了祝蘅枝进了门,乌远苍才收起了自己强行挤出来的笑意,闷哼了一声,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渡江的那几天,正是楚国最冷的时候,过江的时候,正是阴冷的晚上,自那以后,伤后便偶尔微微泛疼,本来就没有完全痊愈,又是长途奔波,又是受了风寒的,到了洛阳,藏彦给他请了郎中换了药后,郎中嘱咐他要好好休息,别再操劳。
他口上应下,但还是因为太想见到祝蘅枝了,还是没有听郎中的话。
如今这样下来,本来上好药的伤口,此时也崩裂了开来。
还好藏彦及时出现,将他送回了官驿,又请了郎中来好好看过。
匆匆一别后,祝蘅枝再次见到秦阙,是在五日后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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