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辛见没有什么别的事,就回去和秦阙复命了。
秦阙听了谈辛的话,又想起当日灯市上,也是碰到了袁准,才让他和祝蘅枝差点不欢而散,最后便宜了乌远苍。
他低声咒骂:“怎么比乌远苍还让人讨厌。”
但心下却也有了谋算。
祝蘅枝不让他插手,但他又怎能看着别人这么欺负她?
小人他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看着祝蘅枝现在成竹在胸的样子,竟然也生出了些欣喜与骄傲的心绪。
一种不愧是我家娘子的感觉。
来的人是关中做粮食生意的一位商贾,在关中一片也是很出名的,来洛阳第二天就听闻了雾绡阁的事情,想来和祝蘅枝谈生意,祝蘅枝自然乐见其成,一直商议到黄昏,还没有敲定下来具体的细节。
她本来的打算是暂时不往燕国其他州郡扩张的,因为雾绡阁分号过多,对于一个刚刚兴起的商铺其实不算好事,还没有在大燕站稳脚跟,很容易遭人红眼,造成今天这样的事情。
本是想着现在洛阳做好,再慢慢想着和西域诸国联络,将目光投向更多的种类的,如果真得想做大,缎子可以是主营,但绝不能只有缎子。
可来人是在关中做粮食生意的,关中,毕竟沃野千里,盛产粮食。
而大燕开春开战在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她知道这些日子陈听澜作为内阁首辅,为了筹备军饷的事情焦头烂额,到时候又是秦阙御驾亲征,难免要面临许多压力,倘若她现在能和这位来自关中的老板谈好合作,先涉足粮食这条商道,那也能尽一些绵薄之力。
好在这件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双方推拉了一段时间,也算是订立了契约,达成了合作。
她这才有空处理雾绡阁其他的事情。
那天化解了雾绡阁明面上面临的危机之后,她就先默默将事情都查了一遍。
即使她知道那匹缎子是袁准为了算计她为之,可她也见过那匹被他送来的缎子,质地确实与雾绡阁自己产的差远了,但纹样的确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上手试,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连祝蘅枝自己,其实也太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赝品。
展出的样品是一直放在店里的,从来没有动过,而且就算她人不在店铺里,时春也会在,绝对不会发生让人将纹样偷偷描了去的事情。
而袁氏又能模仿的分毫不差,那就只能证明,是在纸上涉及的纹样被人偷了去。
雾绡阁,出了内鬼。
重开后的雾绡阁,其实只有时春她是知道底细的,剩下的人都是到了洛阳才招来的,平日里能接触到生产这道工序的,也就那几个人。
秦阙派来保护她的锦衣卫,她不用白不用。
于是祝蘅枝一边吩咐那些人暗中跟踪有可能接触到纹样的人,一边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平日里替她管着雾绡阁铺子的李老板此时站在她身边,神色如常,“娘子,时春姑娘说是您找我。”
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监视的事情。
不过,锦衣卫做事,向来悄无声息,李老板顾及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东家有什么来头。
祝蘅枝将一枚钥匙推到他面前,说:“我这几日有些事情,需要离开洛阳,织坊的事情就先交给你,等我回来再接手,你做事,我放心。”
织坊倒没有什么,但是织坊的里间,算是雾绡阁的核心所在。
里面不仅有各种待上缎子的样品,还有雾绡阁和别家签的契约,以及洛阳雾绡阁的账本,这钥匙平日里都是祝蘅枝一人拿着的,即使是一直在祝娘子身边的时春姑娘,也没见拿过这把钥匙。
李老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娘子,我一个人掌管吗?”
祝蘅枝笑道:“当然不是。”
然后她很明显地看见李老板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一下。
她当时之所以用李老板,就是看见他做事谨慎,心眼子细,这做事当然要做足全套。
“我不在的时候,这个钥匙还是你和时春轮流掌管,一人一天,直到我回来为止。”祝蘅枝继续平声道,脸上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就好像真得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已。
李老板垂首:“多谢娘子信任。”
为了真实起见,她甚至瞒住了时春,过了两天,真得套了车从祝宅出发出了城。
她知道,袁准既然已经使出了这样的手段,那难保她家附近会有他明着暗着的眼线。
只是马车在外面绕了一圈后,她又悄无声息地回了洛阳城,住在陈听澜家中。
过了五天,算着时间,钥匙应当是在李老板手上了,当晚,她轻装简行,去了雾绡阁的织坊。
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掌着蜡烛描绘纹样的李老板。
“我竟然不知道,我招的人,不仅做事谨慎,几乎滴水不漏,这描画的手艺,也是一等一。”
祝蘅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李老板慌里慌张地转身,看到了祝蘅枝带着人立在外面,手里提着灯。
他手中的笔一下子就跌落在地,一脸惊恐。
“我自诩待你不薄,袁准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害我?”祝蘅枝盯着他,冷声问。
李老板直接跪在地上,借着磕头的动作将描好的样子塞进了怀里,以蒙蔽祝蘅枝的视线。
房间里没有点灯,很是昏暗,如果不留意,很难发现这个动作。
“祝娘子,求求您,饶了我吧,小人也是一时糊涂,小人不该存这样的心思。”他慌忙地磕头求饶。
祝蘅枝嗤笑了声,勾了勾唇角:“好啊,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老板没有抬头,但能听出来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小人,小人的娘子在袁家做洒扫的仆妇,袁家拿内子的性命来要挟小人,小人实在没有办法,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李老板说着不停地磕头,以至于地上都出现了血痕。
祝蘅枝并不以为意,手上紧了紧自己衣衫,十二月晚上的天气,实在是冷,但她来得匆忙,为了方便行动,应对突发事件,并没有穿大氅:“你当真以为我用人的时候不会查一遍底细吗?”
这句话一出,李老板果然没有立刻应声。
“你哪里来的在袁家做仆妇的娘子,你夫人早在多年前通州闹饥荒的时候被人卖给了当地的富商换了一斤小麦,你三岁的孩子,在你逃亡的路上,因为实在太饿,被你和别人易子而食,你现在和我说你是为了娘子,不得不向袁准低头,当真是荒唐!”祝蘅枝说这句话的时候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着还在负隅顽抗的李老板。
她之前没有查李老板早年的底细,这些还是跟踪他的锦衣卫看到他和袁准有了交往,她才让人下去查的。
没想到竟然查出了这许多事情。
“抛妻弃子的人,即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很熟悉的男声。
秦阙从暗处缓缓走来,护在祝蘅枝身边,为她披上一件厚重的大氅。
祝蘅枝听见这句话,瞳孔一缩,看了眼秦阙,眼神有些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光线实在是太过于昏暗了,以至于他没有发现祝蘅枝愣了一下的神色。
李老板听见这样一阵陌生的声音,也不觉抬起头来,他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那天护在祝娘子身后的男人,却不太确定,于是抬头问了句:“你又是谁?”
秦阙没有将眼神分给他半寸,只道:“我是谁,你还没资格知道,”转头又以极为温和的语气问祝蘅枝:“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是直接在此解决吗?”
周遭的锦衣卫听见秦阙这个语气,这样带着些询问的语气,一时有些震惊。
这还是他们那个杀人不眨眼、凉薄冷血的天子吗?
祝蘅枝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李老板,说:“不用,秉公处理,送到洛阳府尹跟前,盗窃罪,按照《大燕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第一,她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她也不想成为秦阙那样满手沾上血腥的人,第二,她也是怕这人毕竟是袁准派来的,如果人命真得出在雾绡阁,到时候袁准倒打一耙,即使锦衣卫藏得再好,雾绡阁和她的名声也难保。
袁准这人的手段,可比袁预阴险多了。
“好,都依你。”秦阙将祝蘅枝揽入怀中。
处理完这些事,秦阙送祝蘅枝回宅子。
祝蘅枝突然问他:“你刚才什么意思?”
秦阙不知她意为何,于是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祝蘅枝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抛妻弃子的人,即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秦阙知道祝蘅枝这是和他算账来了。
但他换了个说法,“所以蘅枝是承认你是我的妻了吗?”
祝蘅枝没想到他会化被动为主动,一抬头,便对上了秦阙含笑的眸子。
她一时感觉耳廓一红,好像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想了想,说:“少转移话题,就不该问你这句。”
“后悔了?”秦阙笑了声,这样问道。
“没有,也不是……”
“可是现在可不是我抛妻弃子,明明是蘅枝你抛夫弃女,不要我,也不要我们的筠儿。”秦阙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带上了一些委屈的意思。
“你!”祝蘅枝再次抬头瞪着秦阙。
秦阙却飞快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来。
月色正好。
天一亮,洛阳府就收到了被祝蘅枝带人送来的李老板。
现任洛阳府尹是陈听澜从前的下属,也是他当了内阁首辅后提上来的,虽然不清楚这雾绡阁的祝娘子和陈首辅之间的关系,但也知道客客气气地应着,一定好好审理这个案子。
只是她不知道,就在李老板进去的第二个晚上,袁准买通了人,进了他的牢房。
第83章 083
李老板这件事实在发生得太突然,而且人还是由祝蘅枝送来的,说的是当场人赃并获,且从嫌犯李氏的身上搜到了他描了一半的纹样,祝蘅枝又将原本的纹样做了比对,洛阳府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即接手了这个案子。
又询问祝蘅枝的意思,看看是要怎么处理的好。
谁知道这位祝娘子也说全权交给洛阳府衙门,按照律法处理,她毕竟只是一届商贾,和李老板也只是他拿钱办事的关系,并无草菅人命之权,后面如果有需要配合做口供的,她和整个雾绡阁一定绝无二话。
这个态度却让洛阳府尹犯了难,如果不想为难李老板,他到底没有做成此事,直接放人便是,何必闹到洛阳府,若是想处理,给个明话便是,何必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
大燕素来重农桑轻商业,三者并重的事情还是从当今天子登基两年后才开始的,《大燕律》在商业这方面的律令实在太少了些,一旦起了纠纷,认真判起来,的确是棘手的案子。
故而历来涉及到经商这块的,大多是他们这些商贾私下了结地比较多,即使是实在解决不了,真得走到了要官府衙门来判,也只能是看双方在朝中的人脉了。
遇到祝蘅枝这种的,还是第一次。
但她毕竟和陈首辅关系匪浅。
故而洛阳府尹一时也拿捏不准,只能先将人关在牢房里,旁敲侧击着陈首辅的意思。
好不容易等到了陈听澜,人却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等到第二日,才又问了他一句:“她把人押解来的时候,状告的是什么来着?”
洛阳府尹垂首答道:“盗窃罪。”
“那就按盗窃罪查。”陈听澜声线淡淡,似乎也没有插足这件事的打算。
这让洛阳府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轻轻地“啊?”了声,又再次确认陈听澜的意思:“就这一条吗?”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搞人啊。
陈听澜却没摸准他的意思,偏头看向他:“不然呢?秉公处理就是。”
自己的妹妹,陈听澜还是了解的,对于她而言,犯不上和李老板这人上计较,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洛阳府尹这才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当作寻常案子判了起来。
其实说是案子,也没有多少蹊跷的,因为李老板被关在牢中的时候,一没有喊冤,二没大闹,似乎就是默默地等着签字画押一样。
官差从他家搜出了不少雾绡阁的纹样,也都是刚绘制出来,将要推出或已经推出的。
把这些物证都陈放在李老板的眼前时,他又供认不讳,承认了这是他在祝蘅枝离京将钥匙交给自己的时候,自己趁着值守之便宜偷偷描的纹样。
对此自己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一切好像进行地顺利极了,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事情。
但明面上该有的审判,签字画押还是要有的,毕竟是要记录在官府的案卷里去的。
所以定了他被关进去的第三天作为“当堂审讯”的日子。
昏暗逼仄的牢房里,月光漏不进来半点,只有离此处最近的拐角处点着两盏暗沉沉的灯,才勉强让人看得出来这间牢房里原来是有人的。
在近乎于看不见人的灯影下,只能看见两只脚,踩碎了一路而来的光。
这间牢房周围竟然也无一人看守,许是以为其中关着的犯人实在是太让人省心了些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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