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念了个陕西师范大学嘛,不就是在昆州一中当了教务处主任嘛。我儿子,我亲儿子,田道j,重点大学本硕博,现在在重点大学,副教授!”
第二十七章 回忆(二)
你知道吗?有一种梦境,长久地萦绕着我。挥之不去,反复纠缠,欲罢不能。不是一个,是一种。
这种梦境从我 19 岁以后就不断在我的梦里出现。
有时候让我一阵阵心痛,像一柄锋利的刀刃,快速地切开我的胸膛,让我的心,袒露在自己的面前。让我只能赤裸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周星驰说的,刀足够快的话,人不会马上就死,还可以看到自己的心。我不会死,即便在梦境里,也不会。只是能看到自己的心,看到那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藏得很好的事情,和人。
有时,像一盆冰冷的井水,我在梦里都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寒,毛骨悚然,如堕冰窟。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全身的毛孔都打开,却发不出汗来。
就是冰凉,彻骨的冰寒。
梦境的场景在不断地变换,有时候在大街上,有时候在一个小区里。更多的时候,是回到了我们曾经就读的学校。学校场景最多,因为学校,才是我和你共同记忆交集最多的地方。
但不管场景怎么变换,每一个不同的梦境里,都有你,也有我。场景再怎么变,梦里的主题,都一样,传递给我的情绪,也一样。
所以,它们是同样的梦,同一种梦。
每一个梦境里,我都是那个角色――一个买菜为生的菜农。
我思索过很长时间,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梦境里,成为一个菜农。我的家庭,和菜农没有任何的关系。是不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也认为菜农是卑微的,微不足道的。
只能仰视这个城市里绝大多数人,也只能仰视你。
我,一直都是仰视你的。
在我和你的关系上,我就像一个菜农一样,弱小,卑微。所以,哪怕是在我自己的梦境里,我也会被我的潜意识,认定成一个仰视别人的菜农。
是这个道理吗?
梦境里的那些画面,我都能记得很清楚。从 19 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我已经三十而立。那梦境也已经出现了几十次,场景,可能已经模糊,但那些画面,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在梦境里,我和你结婚了,我们在一起了,终于在一起了。我努力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成为幸福的妻子。
就像那些欺骗小孩子的童话里写的那样。
但是童话只是欺骗小孩子的故事,我是个成年人。你也是。孩子的世界是幻想的,成年人的世界是现实和残酷的。
一个菜农,只能靠种植和贩卖蔬菜生活。
你知道吗?昆州的菜农,挣的都是一块两块的零钱。就算是买的蔬菜市价很好,挣的也还是这点钱。只能积少成多,养家糊口而已。
不像卖肉的肉贩,收的都是十块,二十,五十,一百的大票子。更不可能像那些出手阔绰的老板,挣着五位数,六位数的钱款。
因为挣得少,挣得不容易,才会卑微,被人轻视。
菜农,就是这个城市底层的人。辛辛苦苦争着不多的钱,得不到更多的尊重,不会有更高的社会地位。
在梦里,我穿着菜农标配的解放鞋,有时也会穿着长筒的雨鞋。长筒雨鞋,也是菜农的标配。
你肯定不熟悉解放鞋和雨鞋,这两种鞋子,对于你来说,都太陌生了。你的父母都是单位上的人,都有稳定的收入。而且他们都宠爱你,应该说是宠溺。
从你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你的家庭经济条件,至少是小康的。也没有认识解放鞋的途径。
对于菜农,我是熟悉的。
从小,我就看着那些菜农挑水,浇菜,摘菜。青菜,油菜,韭菜。黄瓜,四季豆。
菜农是只能穿解放鞋的,下雨天,还要穿雨鞋,长筒雨鞋。
因为摘菜都是在早上,赶着露水还在的时候摘,才能赶早卖个好价钱。那时候,菜地的泥巴都是湿的,菜叶子也是湿的。穿着解放鞋,就不怕粘了泥巴,也不怕脏鞋。
如果是下雨了,就要换成雨鞋,长筒雨鞋。踩了稀泥巴也不怕,摘完菜,找到水管,拧开水龙头一冲,就都干净了。
没有水龙头,在哪个水沟里也行。
不管是穿着解放鞋,还是穿着雨鞋,在梦境里,我都是用扁担挑着两个空了的竹筐。竹筐,竹篓子,你见过这种东西吗?扁担挑着的,两头都有。
你在北京,有这种东西吗?也是这么叫的吗?
其实就是两个竹篾编成的大筐。菜,装在里面。沿街叫卖,或者在菜市场里摆地摊。菜农是没有固定摊位的,那些有固定货源的菜贩子才有。
那些人的 收入,要好得多。
我不是在和你说买菜,我只是在说菜农。每次出现在梦境里,我的菜都已经卖完,我要把空了的竹筐放在地上。
我累了,要坐下来休息。
坐在马路边,坐在学校花园边,坐在石台阶上。
我的解放鞋可能沾了泥巴,还有草叶,也可能沾了露水。还可能露出了脚趾。不是袜子破了,菜农就不穿袜子的。只穿鞋。
破的,是鞋子。
你来了,还是穿着那条淡米黄色的冬裙。那双精致的,擦得锃亮深米黄色的小皮鞋。对,都是米黄色,那是我的记忆里,你一直以来的样子。
白色的袜子。你好像一直都喜欢白色的袜子。
上装是什么,我忘了。是白色的衬衫,或者是别的。不记得了。梦境里你的上装都是模糊的。
或者是因为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低着头的。虽然是仰视,但是对于我,仰视你是态度,而不是角度。我只能看到你的裙子,鞋,袜子。看不到你的脸,也看不到你的衣服。
但是不管你穿的是什么,你都会是明眸善睐。像春天的花蕾,像云间的仙子。甜美,婀娜。
永远都是。
“你来了。”
你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红唇白齿。
“嗯,我来了。”
在梦境里,我也要努力表现得从容,和自信。但我知道,在你面前,无论怎样,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里,我都做不到从容,也做不到自信。
你的朋友们都来了,他们和你一样,穿着和你一样亮丽的衣衫,像你一样,从不强装镇定,不用表现和伪装,就足够自信和从容。
他们围住了我。欢声笑语,他们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他们要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一个卖菜为生的菜农。和你,和你的朋友,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一个穿着冬裙,小皮鞋,端庄,秀美,摇曳生姿的你。一个穿着破洞解放鞋,浑身汗湿,可能还汗臭的我。
在你的朋友们的围观下,我只能掏出自己兜里的钱,也许钱是唯一能掩盖我尴尬的手段。那是我身上所有的钱。
可是在所有的梦境里,我能掏出的钱,都是一把硬币,就是一把一元的硬币。一把硬币,能有多少钱?30,还是 40。
就算是一捧硬币,又能有多少钱?
“你来了!”
你说,你还是说这句话。
在一群围观的人中,只有你和我说话。而且一直都是语笑嫣然。就好像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从来不会顾虑我的身份,我的家庭。
就只是喜欢我,钟情于我。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境,都不是假的。
那就是我做梦,还没做醒。
“我来了,你认识我是谁吗?”
2017 年 3 月 27 日,星期一。农历二月三十。云城,暴雨。
“你来了。”
“你来了,我也来了。但是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我该称呼你,还是她。
你是第二人称,她是第三人称。我是想说你的,说“你”,好像是真的在和你对话,虽然你听不到。但我的心里,就是在和你对话。
但是我只能说她。
她当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会看到我是谁。她都没有看到我的正面,连靠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雨下得太大了。瓢泼一样。四周都是雨声和风声,还有打雷的声音,她肯定是听不到我的声音的。她连看都没看到我。
现在是 16:25 分。北京时间。
正是下午,可是天都已经黑了。是因为乌云密布,不见阳光。加上雨下得那么大,什么也看不见。街上行驶的私家车,公交车,都是车轮扬起老高的水来,是积在地面的雨水。
雨下得太大,城市的排水系统过载,雨水当然就要积在地面。
她躺在地上,脸向下,是扑下去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只是她感受不到冰冷了。
身上穿的是圆领的白色 T 恤衫,牛仔短裤。这是夏天正常的打扮。T 恤衫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所以看得到她的胸衣是浅粉色的。
我的视力一直都很好的。不仅能看到她胸衣的颜色,连后面的金属搭扣都能看到。
她没有戴眼镜,刚才用手捂住她眼睛的时候,没有碰到眼镜。
是长发,有一个马尾辫。头发也都打湿了。
她长什么样子?圆脸,瓜子脸。还是包子脸。
你是什么脸型?好像我就没有认真地看过你的脸。只知道你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吹弹可破。面容娇美,五官精致。
这是你吗?还是所有的文学作品里对美丽女性的描述,都是这样的?那我说的就很可能不是你,是在背诵文学作品里的某个人物。
打雷了。炸雷。
这是云城 5、6 月间常见的雷暴雨,现在才 3 月底,这场雷暴雨,来得早了一些。
这个死掉的“她”,是想到哪里去?她不是来避雨的。这片拆迁工地,这间屋子虽然是仅剩不多的,可以提供避雨的场所,但是她进来,肯定不是来避雨的。
避雨的人,应该像我一样,躲着就不动了。她,却是穿过屋子,还在向外走。
她是不是要赶着回家。她的家在这片拆迁工地的另一侧吗?走这片工地,可以近一些。雨那么大,少走一点,也可以少淋雨。可以早点回去,烧姜汤,发汗,洗澡,换衣服。
还是她的家里,有人等着她。
1、2、3。我是数了三下的。三下,她没有再醒过来,也没有一个人出现,看到我。
如果她醒过来,哪怕只是哼一声,我一定出手救下她,不让她死。努力不让她死。如果有人看到我,我也一定不跑,不躲。更不会杀死那个看到的人,或者杀死我自己。
我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但都没有出现。
刚才,10 分钟,20 分钟以前,我的心里,是比外面的风声雨声还要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声音。是潮汐声,是浪涌,拍打在沙滩上。一波一波。一浪一浪。
哗哗哗!哗哗哗!
打在沙滩上,打在心里。耳朵里都是哗哗哗的声音,别的,什么也听不到。
就像杨过在怒涛里练功。就像《青蛇》里,张曼玉和林青霞掀起的水漫金山。
我不是要杀你。是恰好,你来了。
现在,哗哗哗的声音还在,但已经轻柔了很多。雨声,风声,雷电声,也重新回来了。
你知道吗?此刻,看着她扑倒在我的面前,血液从咽喉部位流出,很快被雨水稀释。我心里想到的是《骆驼祥子》里面的片段。
《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不会去看这样的小说的。现在,我不仅看了,还能背诵里面的某些片段。
“祥子一气跑回了家。抱着火,烤了一阵,他哆嗦得像风雨中的树叶。虎妞给他冲了碗姜糖水,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气喝完。喝完,他钻了被窝,什么也不知道了,似睡非睡,耳中刷刷的一片雨声。”
第二十八章 藏锋
市局刑警队,刘余川的办公室。
整个楼里亮着灯的办公室已经不多。只是夜间的值班人员和负责夜间的办公室了。
“你喜欢看动物世界吗?后来改版后的‘人与自然’也算。”
许畅的声音。
还是那样轻盈,灵动。好像完全没有参与几个小时前分别发生在荆华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和市局审讯室的一次漫长的询问,和另一场‘跌宕起伏’的审讯。
不管是最后情绪完全失控,像女人一样痛哭,然后开始抽泣,不断重复几句话的田文明。还是在回忆中多次陷入沉思,到最后自己也变得有些失落和伤感的冯兰仙。都没有能够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她好像就是整个事情的旁观者。
“我说的是赵忠祥老师配音和主持的那个版本。我念初中的时候,特别想做播音员,是电台的播音员,不是电视台的主持人。我喜欢听那些动听的声音,不喜欢看那些漂亮的人。”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等刘余川回答,继续说话。
这种说话的习惯,刘余川已经基本掌握。许畅就喜欢用一种迂回的方式,阐述她的某个观点,或者意见。
先用一件别的事情,别的人,说起。再从这件事情和这个人,引入自己想说的话。
那件她先说的事情,和那个人,是为她说的话,提供的佐证。
“我不喜欢做电视节目主持人,看着主持人站在台子上,我就难受。因为我从小就站不住。我爸说我说话的时候动作多,手脚不动都说不了话。肯定不适合主持节目,搞不好会把手里的话筒扔了。但是我声音条件好,可以做电台的节目主持人。”
从动物世界,说到中学时代的爱好,还不大不小开了个小玩笑,自黑了一下,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的,那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就喜欢赵忠祥老师的声音。 有共鸣,有磁性,像是喉头在轻轻地震颤,说话的声音都能感觉到声带的颤动。好听。可惜我是女的,模仿不了他的声音。但我喜欢他讲的故事。”
“赵忠祥老师已经不主持节目很多年了。”
刘余川自己都想不到,为什么会接了这一句话。动物世界,他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到了许畅的微笑。
“在有一期节目里,赵忠祥老师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是一个关于象群的故事。非洲象象群。我讲给你听。”
非洲象群!许畅这是又找到了什么?
“非洲的稀树草原上,象群的生态结构是几头成年雄象,带领着多头成年母象,和多头幼象。一个象群的数目,都是几十头象的规模。其中,成年雄象是最重要的,是象群的核心。”
“因为体型的原因,非洲象在草原上就是无敌的存在,狮子,鬣狗,这些肉食性动物,都不会,也不敢把非洲象作为狩猎对象。象群的食物,饮水,都是得到充分保障的。而且,非洲象是群居性的动物的,连抓一个落单幼象的机会都没有。象群没有天敌,除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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