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余川的语速还是那么快,语气坚决。眼睛看向对面的墙壁,不看卢一品,也不看直接向自己提问的申易波。
“凶手使用的不是直刃刀。直刃刀,更适合捅,刺,也能致死,但是要伤及要害,或者大量失血。弧形刀具造成的是划伤,伤害度不如直刃刀。但如果是割喉,弧形刀具就要比直刃刀更快。凶手使用弧形刀,他的目的就是杀人,不是一时兴起。”
会场一片寂静,谁也没再说话。也没人喝水。说完话的刘余川坐回椅子。
“刘队长果然是在刑侦上有独到的见解,也难怪老黄会看上你。”
片刻,刚刚被反驳的申易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刘余川眼神瞥过去,看到的是申易波面无表情的脸。这是揶揄,还是皮里阳秋的嘲讽。
“刘队长,首先要感谢你对我们侦查工作的意见,刑警队的目的都是破案,谁负责第一样。”
卢一品开口了。一说话就是直击,侧勾拳都不要。
“其次,我需要澄清一下,刚才说的只是暂定的下一步刑侦方向,并不是说认定凶手就在那个 QQ 群的群成员里。刘队长既然说不同意我的这个判断,那就请刘队长说出你的侦查方向来。也让大家听听,是不是有道理。”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刘余川身上。有观望,有幸灾乐祸,有冰冷。
“我没有方向,只是认为你说的不对。”
第五章 晤谈(上)
2018 年 6 月 18 日,星期一。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晴,大风。
黄颐挥星妹牛直接推开门进来。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没有锁办公室门的习惯。
关上门,拉开椅子坐到刘余川对面。
右手拎着的那个大号茶杯,搁到收拾得颇为整洁的桌子上。防热杯套,和桌面上铺着的厚玻璃,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桌面上铺玻璃,这是老派的做法。
桌子上没有烟灰缸,也没有茶杯,没有文件,连笔筒都没有。除了铺在桌面的厚玻璃,就是电脑,和一本摊开的素描本。
这像是一个女性的桌子。
“师父。”
黄医门的时候,刘余川低头在看素描本上的画,神情专注。听到声音看到人再想站起来,又看到了黄沂疽庾约鹤下的手。
在刘余川的面前素描本翻开的那一页上,是铅笔画的人脸画像,简笔画。四方脸,应该是个男性。没有胡须。从画上看,画画人的美术功底颇佳。画像的线条运用,面部特征,明暗布局都很到位。
尤其是眼睛,眼神。
“加水!”
“不用,还是满的。”
黄业挠沂盅乖诖蠛挪璞的杯盖上,阻止住想要再次站起来的刘余川。师徒两人四目相对。
“那个抢劫杀人的案子结了?”
还是黄沂紫瓤口。
师父总是更了解徒弟的,知道自己的徒弟不擅长和人说话,自然也不擅长开始一个话题。
“侦查和补充侦查都完成,证据链完备,已经移交检察院。”
还是刘余川的风格,没有多余的话。
抢劫杀人案未结案,就是刘余川带领的一大队没有接到 6.8 凶案的表面原因。刑侦支队一大队,才应该是重大刑事犯罪案件的第一负责人。交给二大队负责,这是局长迟自来的指示。
二大队接手后的 6.8 凶案,从立案到现在,已经过去 10 天。
10 天时间,昆州市刑侦支队二大队,联合案发地的辖区派出所,和城区几大派出所,以死者左玉芬为圆心,先后排查了近百人。
排查对象从网络 qq 群“成功男士资源交流群”的群成员,到左玉芬的单位同事,亲戚好友,再到顾刚、许辉涌的部分社交圈。也包括了部分案发时间段内,在螳螂川温泉,和螳螂坝水库活动的人员。
算是按照死者“密接人群”,和案发地“密接区域”都查了个遍。
一无所获。
卢一品认为最有可能的 QQ 群成员,绝大部分排查对象,都能提供清楚的不在现场证明。不仅是不在案发现场,连到螳螂川那个方向去的人都没有。
极少数几个无法提供有效旁证的人,又缺乏足够的杀人动机。
螳螂川温泉和螳螂坝水库的人员排查,则因为人数太多,流动性大,排查的收效甚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花了 10 天时间,没有能够锁定一个嫌疑人。破案,就更无从谈起。案件侦破陷入僵局。
2018 年 6 月 8 日,是个周末,星期天。周末的 12:00――14:00 之间,一般会干什么?
刚睡醒,准备吃饭。还是已经吃了,准备午睡。或者在为晚间的聚会做准备,或者干脆就是在玩耍,娱乐。
可凶手,不是“一般”的那一个。
有消息说,案件负责人卢一品下一步准备再从和左玉芬有过联系的其他 QQ 群成员人入手,看是否有人把左玉芬作为“资源”,再介绍给其他人,或者是其他人的其他人。
尤其是这个 QQ 群之外的人,由此看看是否有遗漏的信息。
卢一品认准了,就是情杀。要一条路走到黑。
“自己画嫌疑人的画像,这习惯是改不了了。”
一根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在那本素描本上。
“嗯。”
就是一个嗯。刘余川的咀嚼肌凸起了一下,这是咬紧牙齿引起来的。但是眼睛没有眯起来。
还是习惯性的动作。
画画的能力,这是又一个刘余川不能直视,也不能谈说的问题。
“6.8 命案的?”
自己的徒弟在想什么,是什么风格,师父是一清二楚的。
虽然没有负责,但是刘余川对于 6.8 命案,是没有一点放松的。
那天案情分析会上的那一番针锋相对的质疑,并不是因为丢掉了办案权,就只是不同意别人的案情分析。
至于说话的方式!那就是刘余川的方式。
“还是一画画好多张?”
“嗯。前面还有。”
说到画像,刘余川自然了一些。伸手在那本素描本上连翻几页,一页一页,都是铅笔画的人物画像。
每一页画纸上的画像都不太一样,脸型,嘴型,鼻梁,眼睛的形状都不尽相同。只是每一张画像上的眼睛透出的眼神,都极相似。
那眼神里没有狠戾,阴鸷。没有目露凶光。而是一种纠缠着淡然和漠然的复杂情绪。
就好像一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什么都没有参与的,也不愿参与的旁观者。
“这不像个凶手的眼睛。”
黄衣砸还鄄欤说道。他知道刘余川也画过白银杀手的画像。而且是好几本。他看过其中的一部分,还记得刘余川画的“白银杀手”的眼神,和现在这几张画像上的眼神,有些相似。
“凶手,不一定都是满脸狰狞。心里凶,才是真凶。。”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资深刑警黄壹过的凶手,凶案何其多,他自然是同意刘余川观点的。这观点本身,也有一部分是黄仪币颇化地教给刘余川的。
有的人恶在脸上,有的恶在心里。恶在脸上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恶在心里的,看眼睛都未必能看得出来。
看不见的,看不清的,才是最可怕的。看到了,却看不清,或者看不对的,更可怕。
“师父,左玉芬的伤口。‘白银杀手’的伤口。”
就在黄乙汇墩的刹那,刘余川从抽屉拿出了另一本素描本,打开一页,摊开在黄业拿媲啊@锩娌皇腔的肖像画,是剪小后粘贴上去的各种照片。
居中的照片下,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着 6.8。
围着这张照片,贴了十几张同样剪小的,不同尸体的伤口放大后的特写。都在咽喉部位。
“我知道。”
那只苍老的手掌盖在了纸页上,也再次阻止了徒弟刘余川想要继续展开的表达。
“伤口都在咽喉,凶手用的都是弧形刀具,行凶方式都是割喉,都是从身后下手。行凶对象都是女性,目前看,都是。凶手都是以杀人作为唯一目的,‘白银凶案’,一个活口都没有。只杀人,不拿取死者的财物,不触碰对方身体,更没有猥亵行为。凶手有反侦察意识,没有目击证人,除了鞋印之外,现场没有留下指纹。”
“这些是相同点。区别是当年的‘白银杀手’, 所有案件都是右手使刀,不是左撇子。凶手身高也不到 180cm。”
刘余川的话头被师父打断,黄叶聪ち怂内心的想法。指出了这种想法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还打断了徒弟想要在某个话题上继续展开陈述的打算。
像是刘余川 10 天前打断卢一品时候一样。
时间停住了。
“小川,当年的‘白银凶案’,警方也有过把刑满释放人员作为主要嫌疑对象的侦查决定。凶手连续作案,包括不断变换作案区域,戴手套作案,不留下指纹痕迹,选择僻静地段作案,专挑女性作为行凶对象,没有目击者等等。表现出良好的反侦察能力。”
“比这些更可怕的是凶手表现出来的抗压能力。连环凶杀案,警方排查力度很大,是拉网式排查,而且是过了很多遍。这个凶手面对全市大规模,多轮次的摸排,不仅能够做到不漏破绽,不暴露自己。还能在警方的重重压力下,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对象‘顶风作案’。没有良好心理素质,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点。”
“这些特征,在刑满释放人员身上,有集中体现。”
那种老旧的唱机上粗糙的颗粒感,又从黄业纳ぷ永锓⒊隼础
话题换了,又换到了 20 年前的“白银杀手”。这是黄倚睦锏哪歉长针。刘余川当然知道,师父黄艺飧鍪焙蚶凑易约海肯定是另有目的的。
只是他一时看不出来这个目的是什么。
“全市的刑满释放人员,本地释放的,外地释放回来的,辖区派出所,街道都有备案,也有相应的跟踪回访。查这些人不难,查下来,也没有发现真正的疑点。又有人提出来,会不会是其他地方的人流窜到昆州来作案,包括其他城市的刑满释放人员。”
刘余川知道这个判断也是错的,和 1998 年 6 月,把昆州水泥厂的职工作为第一怀疑对象一样,和卢一品认为左玉芬死于情杀一样,都是错误的。
因为是错误的,才破不了案。
没有哪个流窜犯,会在同一城市作案 10 次,坚持几年时间。流窜,就是要不断移动的。
凶手不是昆州本地的刑满释放人员,也不是外地流窜到昆州的刑满释放人员。他就是昆州本地人,在昆州生活,居住。
在昆州看着警察查找各种线索,看着警察破不了案。
这些都是刘余川早就知道的,也早就明白的。那师父黄液妥约核嫡飧鍪虑椋是什么意思。
“小川,当年的那个‘白银杀手’,一定是个工于心计,长于谋划,心思缜密,耐得住性子的人。他躲在暗处,让别人看不见他。或者别人看到的,不是真的那个他。他等待合适的时机,选择恰当的对象,出手。出手时一击即中,一击即退,迅速消失不见,退回到黑暗里去。”
又是黄掖蚱屏顺聊。声音还是缓慢,苍老。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和情绪变化。
眼睛眯起,牙齿要紧。咀嚼肌凸起。这一串习惯动作又出现在刘余川脸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压抑的不安。或者是其他。
“刘余川。”
不是小川,是刘余川。
“1988 年,你多大?”
“卢队长。”
“你!”
“卢队长,我有话跟你说。很急。”
带着手下的一帮警察安排着各种工作,正在焦头烂额的卢一品,略有些惊愕地看着刘余川这个“不速之客”。
“有事情吗?”
潜意识告诉卢一品,刘余川是不怀好意的。
10 天前在案情分析会上,刘余川说了,他不同意卢一品关于案件侦破方向的判断,却说不出,也可能故意不说自己的判断。
现在 10 天过去了,事实证明卢一品的判断的确是出了问题,一系列的侦查无果。这个时候刘余川来的目的,还不是明摆着的吗?
“卢队长,我们到办公室谈。”
刘余川已经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表达方式,让自己不至于显得那么生硬,这是师父黄腋嫠咚的。
是教诲。
“刘队长,有事你请说。”
关上门的卢一品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排斥,现在生硬的是他。
“我不擅长和别人交流,直接说来的目的。如果从人入手,不能有效锁定嫌疑对象,就要换一个思路,从其他方向。”
“什么意思?”
卢一品的敌意并没有减弱。刘余川的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显得语焉不详,和平时的刘余川完全不一样。
像是,欲言又止。
第六章 晤谈(下)
“根据死者个人信息,案发地信息,把犯罪嫌疑人预设成某个特殊的群体,某个特定的人,这是侦破案件的惯用方式。但如果这个判断是错的。方向错了,做的事情越多,距离真相就越远。”
刘余川努力在遣词造句,尽量不使用有可能刺激卢一品的字眼。这种感觉不太舒服,但也不特别难受。
这番话虽然说起来还是不动听,甚至还有些挑衅的意味,但卢一品的排斥感在降低。他知道,刘余川说的是对的,也能感觉到刘余川释放的善意。
更关键的是,说这番话的刘余川虽然还是不看卢一品,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要一直说下去。
接下来,会说什么?
“为什么预设的犯罪嫌疑人会出错,是因为客观、主管因素影响了判断。比如,个人感情,好恶,眼界,经验。”
这话听起来,还是刺耳,直戳他人的不是。还像是一个教师,在教育自己的学生。
“先不做任何假定,不预设嫌疑对象,不预设犯罪嫌疑人。回到案件本身,回到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
“螳螂川水库和螳螂川温泉都是标准的郊区,案发地在这两个地方的交界处,距离市区有大概 30 公里的车程,顾刚和左玉芬就是开车去的。”
交通工具。卢一品恍然大悟了。
“公交公司有一路专门跑螳螂川温泉的公交车,每天 4 趟,定时定点发车,是为了增加正常工作日的客流量专设的,重点是为没有交通工具的老年人服务。”
卢一品难掩心里的激动,打断了刘余川。
定时定点,如果凶手乘坐的是公交车,那以一个凶手的身份,多少总会让同乘的人感到一些一样吧。不管凶手是怎么去的。自己开车,乘坐出租车,滴滴车,或者公交车,都会留下痕迹。
这个方向,虽然看上去是扩大了侦查范围,但其实是针对性更明确了。只要有明确的方向,警方有办法找到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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