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保留下来的,也就只有这些在城边的了。
真的老了,外墙已经有了很多处斑驳的痕迹,而且,是只有 5 层楼,倒是单元楼,不是更老式的筒子楼。只是看楼层高度,楼的大小,这房子不会高,也不会大。
面积不会超过 70 平米,采光也不会太好。
“你来过吗?这里,昆州市农业学校的集资小区。”
“来过,我出生,就在这个院子。”
解开开安全带的顾亦琛,悠悠地回答道。声音里带着回忆,又掺杂着些许的不情愿和抗拒。
“嗯。你妈跟我说起过。说你父亲原来是昆州市农业学校的校长,后来调到省城去了,好像再后来,还去了大学担任领导。”
听到这句话,顾亦琛扭头看了宋允铭一眼,也分辨不出眼神里是不满,还是怨恨。
“这也是我妈告诉你的?”
“走吧,上楼。你妈在等着你呢。”
这个问题显然是宋允铭不愿意说的,他岔开了话题。也不等顾亦琛回答,就向一幢老式的单元楼走去。
明显已经不高兴的顾亦琛,也只好跟了上去。
“等等,同学,我这奇怪呢!你是怎么会和我妈搭上联系的?还就说的是卖这间屋子的事情。”
顾亦琛开始起疑,这份疑心来得已经有点晚了。宋允铭原本做好了准备,是一上车就被她问道这个问题的。
“其实是你母亲和我搭上联系的,这个小区,也是你母亲带我过来的。”
宋允铭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顾亦琛。他在前,位置更高,从顾亦琛的角度看上来,可能是一片黑呼呼的。
“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你母亲时不时就会回去厂里,找厂里的工会和办公室,打听你继父的消息。”
“打听我继父?”
顾亦琛的疑虑还是没有消除。
“是,你继父在厂里有一套房子,按厂里的规定,不能对外销售和出租。所以那间房子一直空着,可你继父也不在昆州。我和你母亲是在厂里遇到的,她去找我母亲,还是打听那间房子的事情。那天是我母亲让我送送,我也才知道还有这套房子的。”
“问房子的事情干嘛?”
顾亦琛已经相信了宋允铭的话,人也开始继续沿着楼梯走上来。只是脸上还挂着狐疑的神情。
“她没跟你说过吗?”
同样的狐疑表情,也出现在了宋允铭的脸上。一时间,连宋允铭也分辨不出来,这是不是他的表演。
“你念大学的时候,你母亲曾经提议你父亲卖了厂里的那套房子,作为你念大学的费用。你继父不同意。后来你继父离开了厂里,那套房子也没有处理。你母亲这几年在问的,就是这套房子的处理情况,她认为她应该有一半产权。”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是为自己表功。”
顾亦琛走上来,气咻咻地说了一句话,然后超过宋允铭,向楼上走去。她还记得,那套房子在三楼。
“你母亲在里屋,她说她头疼,有点感冒,吃了药,想休息一下。”
掀开那道老式的塑料珠串编成帘子,打开房门,宋允铭对顾亦琛说道。说是里屋,其实就是卧室。这种面积的屋子,也就是三室一厅的布局。卧室是一大两小的。
“我不想见她。你去叫她出来吧。”
“我走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交代的。说你来了,就进去见她,她也在等着你。”
犹豫,但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里屋是一张老式的床铺,真的老式,是上世纪 90 年代曾经很流行的席梦思。其实就是一张床垫,铺在床板上。
一看就知道,床,用的不是实木,是压板。就是把那些木头的废料,边角料用机器压制做成的木板。在外面刷上油漆。这种材料,承压能力,硬度各方面都很差。外面刷的油漆也很薄。
随便碰一下,油漆外皮就掉了。
床上,侧躺着一个人,盖着一条看上去不薄的被子,和这个季节很不搭。只有脑袋露出来,因为是侧卧,宋允铭和顾亦琛能看到的,是后脑勺。
“她就这样躺着,让你去接我回来?她那么信任你。”
漏洞太多了,顾亦琛都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就会发现这些不同寻常的纰漏。她停在了门口,没有再继续进去。
“是,她说她知道你恨她,不愿意见她。因为她破坏了你的生活,把你当成一件炫耀的商品。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虚荣。”
“你说什么?”
快要变成惊呼了,但是声音并不大。顾亦琛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宋允铭,不再是狐疑,是警惕和一点畏惧。
“她还说当年把你从云城叫回来念高中,后来又逼着你从北京回来,都是她自私的行为。为了她自己的私利,破坏了你的生活。让你这辈子都恨她。是她对不起你。”
顾亦琛没有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在屋内并不太充分的光线里变得阴晴不定。这些极其私密的话题,是怎么让宋允铭这个“外人”知道的。
“这些也是她告诉你的?”
这句大大的疑问,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不是,她睡着了。”
这句话不像是回答问题,但又的确可以回答顾亦琛的问题。睡着的人,是不会说话的。顾亦琛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那张床。的确是睡着了,那个人她熟悉的人,就躺在床上。
睡得很沉,外面的人这么说话,也没把她吵醒。
“是我用刀逼着她,她才说的。不算是她告诉我的。”
说这句话的语气,完全变了,不在是之前那种正常沟通的方式,声音里,有一种冷峻的凛冽感。受到惊吓的顾亦琛猛一回头,看到了宋允铭那种变得无法描述的脸。
和他手里已经抽出来的一柄刀。
2018 年 7 月 22 日。15:21。
“托妞。”
这是第一次,刘余川用这个称呼叫阮益达。地点不是在刘余川的办公室,而是在许畅那间用来画画和寻找灵感的屋子里。
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椅子。只有画架。3 个人就这么站着。
“宋允铭的冰柜,装不下一个成年人。除非分尸。”
阮益达除了脱水和手腕脚踝的局部肿胀之外 ,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后脑勺被击打后的短暂脑震荡,也不影响他的工作。而且他工作热情高涨,认为这是他立功受奖,成为刑警的重要机会。
但说话的,是刘余川。并不是房子的主人――许畅。
“选择冰柜,肯定不是一时只想。根据电费的使用情况看,冰柜是那间屋子被宋允铭租下来之后,就开始使用的。但是里面没有储存其他物品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一直都是空的。”
刘余川皱着眉头,说话的间隙,牙齿咬紧,两腮鼓起。这是阮益达都熟悉的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你说了,宋允铭不能面对别人的眼睛,对方的眼睛里,有他自己的脸。那我推测他也是不敢分尸的。冰柜,是用来把那个被杀的人,完整地放进去的。”
这段分析是什么意思?
“你想说的是什么?”
许畅察觉到了刘余川的话里有话。
“那间屋子在市中心,严格说其实是不易于隐藏的,哪怕是把被杀掉的人用冰柜冻起来,也还是不便于保存的。”
“你的意思是说,宋允铭故意没有杀死阮益达,暴露了这间屋子?以便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故意放过我的?”
被放过,终究不是个什么好词汇。这让阮益达感到了失望。
“他有了另外一个选择,不用在杀掉一个人以后,还要保存这个人的尸体。”
“你认是说她会选择抛尸?”
“不,他找到了郊区的房子,杀掉他想杀的人,再自杀。”
“这不需要去郊区啊。”
许畅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去郊区,路程远,自己暴露的概率会增加,也会加大对方的怀疑。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除非是把那个准备杀掉的人先控制住,再拉到郊区。
可这样,万一半路上被发现呢?
“他一定是有很多话要对这个要被他杀死的人说。他需要的是时间。”
2018 年 6 月 8 日,星期日。农历四月二十五。晴。高温预警。
螳螂川,是温泉,也是一座山。还是一座水库。
“本来我不应该来这里的,我的工作可以不用来。”
螳螂川水库,自从失去水源水库的功能以后,就一直在追求稳定的商业开发价值。却一直不可得。
也曾经做过山庄,搞餐饮。有山,有水,环境也还不错,做山庄,倒也是个选项。但是经营业绩一般,因为距离市区远,往返不方便。只是在周末客源才会多一点。
等螳螂川温泉开发出来以后,就彻底失势了。螳螂川温泉可以做到吃、喝、玩、住一条龙服务,优势太明显了。
也搞过垂钓园。算是充分利用水库的底子,满足部分城区钓鱼爱好者。但是很快,也没有了客源。因为高速公路通了,垂钓的人,把目光放在了水资源更好,水面更宽阔,鱼类资源也更丰富的泰康区听湖水域。
那种大型水体的垂钓,成就感比在一个小水库,要大得多。
转型不成功,螳螂川水库日渐没落。直到被选中作为育种育苗的繁殖基地。
“但是我来了。”
螳螂川水库,对于我,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在 2018 年 6 月 8 日的这一天,更能刺激我想起那些事情来。
6 月 8 日,是高考开始的日子。我的妻子彭菱曦在可以这一天之前流产了,她告诉我,决定和我离婚。因为她和我之间不能再有孩子了。也就是说,我和她之间,不能有后代。
那是无比沉重的打击,对她,对我,都是。
她曾经是我的希望,是我可以重新面对生活额希望。有了她,我可以忘掉你,可以不再活在肖颖的阴影里。让那些曾经因为肖颖和你,被我杀掉的人,都成为秘密。
永远不让人知道。
现在,这种希望破灭了。还破灭得如此决绝,毫无余地。
这是惩罚吗?
惩罚的又是谁呢?
“你还记得螳螂川水库吗?”
“记得。记得。”
顾亦琛想要往后退,却又不敢退得太多,半边屁股坐在折叠椅上,侧身对着宋允铭。
第七十七章 心迹
“2018 年 6 月 8 日,那是我第一次用这柄刀杀人。第一次在昆州杀人。我知道,我的一切都结束了,回不去了。”
顾亦琛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这柄刀的全貌。一柄薄而弯曲的短刀。和她印象里所有的刀都不同。这柄刀的刀刃是向内卷曲的,像鹰,隼一类猛禽的爪子。
刀身细长,像柳叶。刀身光亮,有一种银白色的光泽。显得刀身愈发光滑,刀刃更加锋锐。
这样的一柄刀的形状,决定了它不能用来捅刺,只能用来划,切。
“很亮,是吗?这是白铜,不是银。看上去像银。白铜是铜和其他金属的合金,是很高级的合金,主要用在各种精密仪器上,市价很高。白铜像白银,可硬度比银硬多了,拉伸性,导电性,抗腐蚀性,也都强出很多很多。”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它是一整块白铜,分出来的两部分。一部分被我父亲反复切割,用作研究了。剩下的一部分,被我打磨出了这柄刀。他在年轻时候,修理的第一台机器里,关键部位就有这样的一块用白银做成的部件。”
“这个部件坏了,机器不能正常工作了。当时刚刚改革开放,懂技术的人很少,会修理机器的人就更少了。全国都这样,昆州更是。我父亲不认输,就把这块部件拆下来,回家琢磨了好几个月,还真让他琢磨透了,把那台机器给修好了。那个用白铜做成的关键部件,就成了我父亲的珍藏。”
如果刘余川,或者许畅在现场,他们会感到一阵阵发寒,或者坐立难安。
因为这时候的宋允铭,说话的语气,和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和当时的田文明,如此地相似。
而且他们俩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情。也和同一个人相关。
顾亦琛完全搭不上话来。这也是第一次,宋允铭当着顾亦琛的面,说出“杀人”这两个字。
虽然他亮出了刀,控制住了人。加上那个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顾亦琛的母亲,已经让顾亦琛多少知道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局面。
但是宋允铭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一样。
“你不会懂的,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把自己当城里人,是文化人。不管是原来的昆州水泥厂,还是现在的荆山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在你们看来,都是傻工人工作的地方,傻工人,大老粗,没文化,都是被你们看不起的。”
这句话,让顾亦琛彻底吓住了。
一个让她心生凉意的念头不可控制地涌上心头来――这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绑架她们母女两人的原因吗?她们母女两人,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被杀吗?
“你的继父也是一样的,他也看不起厂里的工人。工厂也只是他的跳板。他都不想在厂里住,如果不是那套房子不能对外销售,他早就处理掉了。”
“可是最后,能帮助你们的,还是这些傻工人。你母亲找不到她的第二任丈夫,也只能来厂里找大老粗工人帮忙,还不愿明说,要绕来绕去地套话。现在,你更被一个工厂出来的人挟持了。”
“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恐慌。这么说,不是在责怪你,更不是嘲笑你。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你,你母亲,你的继父,对于昆州水泥厂来说,都是外来户。你们都不会理解昆州水泥厂的含义。我不同,我出生,长大,都在这个工厂。我已经和这个工厂合为一体了。这是我的烙印。是抹不掉的。”
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地坐着的顾亦琛,真是眼前的宋允铭搞晕了。眼前这个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什么印象的男人,前言不搭后语,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了这么多,却是不在地否定他自己说的话。
他一下说顾亦琛看不起工人,但是又马上说这不是在指责对方。最后,还要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宿命”、“烙印”的文艺腔调。
他要干嘛。
“你不知道的,1998 年,20 年前,昆州曾经出现过一个连环杀手,杀了很多人,都是女人。那时候,你还在云城吧。我知道,你的初中是在云城念的。和你的父亲。是你母亲不愿意在云城,非要回来,你才回来念高中的。是吧。”
“这个连环杀手,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在昆州水泥厂里。我,就是发现尸体的人。那时候,我刚上初一。20 年前,1998 年,也是夏天,就在已经改名叫荆山实业股份有限责任的昆州水泥厂老花园里,我发现了那具尸体,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后来他们说,那具尸体,就是被人割喉杀死的。”
顾亦琛只感到自己的喉头一紧,好像真有一柄刀在自己的喉头划了一下,眼睛也不自觉地看向宋允铭手里的那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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