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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记得螳螂川水库了吗？”
宋允铭的脸 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螳螂川水库这几个字，一定是让他想起了某件极其不愉快的事情。
“记得，记得。”
顾亦琛忙不迭地回答，唯恐说慢了，让对方动了杀心。
“我们高二时候，去螳螂川野炊过。我记得的。”
“那你还记得别的吗？”
“记得，记得。我们全班都去了，那次野炊，很愉快。还有合影呢。”
“还有吗？”
“老师们也都在。都在。大家还表演了节目。”
“还有吗？不是大家的事情，是你和我的事情。”
顾亦琛回答不上来了。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两个人说的很可能就不是同一回事，只是同一个地点。想表达的意思，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6 月 8 日，被我杀死的那个女人，就在螳螂川水库旁的山坡上。她应该有 40 多岁了。她死的时候，是正午，太阳最辣的时刻。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半山腰，像是在向下张望，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在送人。”
杀人，螳螂川。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顾亦琛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站起来，跑出去的冲动。
她侧头向大门处看了一眼。两人所在的位置，是里屋。从顾亦琛坐的位置，能看到屋子的大门。
她的心里想到：如果趁他不注意，一个加速冲出里屋，再顺手把里屋的门关上。那是有希望冲到屋外的。再顺手把大门也关上，延缓宋允铭跟上来的速度。只要冲到外面，大喊一声，自己就算是得救了。
“别动，好好坐着。不要逼我出手。”
宋允铭却及时发出了提醒。就是一句正常的提醒，都没有威慑，恐吓，和冰冷的味道。
像是提醒自己的好友不要犯错误一样。
“我不是想杀那个人，是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是被我的情绪左右了，无法控制自己了。我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如果顾亦琛认真地看看宋允铭的眼睛，也许能发现他眼睛里的真诚，固执。但顾亦琛一直在回避对方的眼神。这张折叠椅，让她如坐针毡。
整个说话的过程，宋允铭都说得不紧不慢。最后这句话，说得尤其慢。
这种震慑的效果，比呵斥，大叫更有效。顾亦琛不敢动了。
甚至还在椅子上，坐得更靠近宋允铭了一点。
“你知道吗？我是从后面下手的，捂住她的眼睛。我的刀尖，在她的咽喉位置一刺，刺破了皮肤，刺入了肌肉。再一拉，刀刃就切入了她的深层皮肤，肌肉。然后她的喉管就断裂了，那个女人就那样死掉了。她不认识我，之前没见过我。”
宋允铭开始了一段回忆，一段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山坡上，大中午的，一个人在山坡上，她是要等人吧。也或者是等人走掉。她也许是来和人幽会的，在等幽会的对象，也许是幽会结束了，准备离开。她的尸体向前扑倒在泥巴地上，有血流出来。”
“这一次和之前那几次不一样，杀掉了这个女人，可我心里的那种海浪涌上沙滩的声音并没有减弱，我耳朵里，脑子，还一直是那种声音，哗哗，哗哗，一波，又是一波。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宋允铭的表情像扭曲了一样，却不是狰狞的扭曲，是那种极力解释一样事情而不可得的焦躁。
他想让眼前的顾亦琛听明白他想说的话，可却是越说越乱。顾亦琛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杀了几个人？到底杀了几个？”
顾亦琛带着哭腔的声音，这种面对死亡，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死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她快要绷不住了。
“云城杀了几个，3 个，还是 4 个。不记得了，我没有记录这些事情的习惯。我说了，这不是我的目的。没什么值得炫耀和记录的。而且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几个人的死，和你无关。在昆州，就两个。6 月 8 日一个，6 月 24 日一个。”
杀了 5 个，或者 6 个。顾亦琛绝望了。
“我是第 3 个吗？”
“我不是要杀人，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的心里，我的耳朵里，都是那种声音，哗哗，哗哗。我停不下来。我只能杀人。杀完人，这种声音才会消失。”
“结婚以后，这种声音都消失很久很久了。可是我又离婚了，我最后的那点希望，也没有了。那种声音，又回来了。哗哗，哗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顾亦琛却是完全没有了接话的勇气。她在试图回避宋允铭的眼神，因为这时候宋允铭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种不加掩饰的痛楚，和泪水。
他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说完这番话，他自己慢了下来，似乎是要稳定自己的情绪。
片刻。
“你还记得杜建，和陈煜彬吗？”
宋允铭终于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
“记得，记得。”
她应该是真的想起来了。
“你们是在哪里做的？”
这是一个无耻，又无赖的问题。在宋允铭的嘴里问出来，却又是如此直接，直白。
“在宾馆。”
顾亦琛已经知道了宋允铭问的是什么，她也不回避这个问题。甚至希望，这就是宋允铭的目的。
“杜建说，你还用嘴了，是吗？”
宋允铭的声音变得干涩，这个问题是他在之前演练时，最难面对，最难问出口的。
现在，问出来了，可那种苦涩，折磨，却丝毫没有减少。
“你也要吗？”
顾亦琛的眼睛亮了。如果这就是宋允铭的目的，顾亦琛的眼睛倒真的是可以发亮了。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了。
“你站起来。”
略微一迟疑，顾亦琛还是站了起来。
“脱了你的衣服。”
第七十八章 章、煎熬
杜建说得没错，顾亦琛是真的瘦，没肉。不是苗条，更不是高挑。是实实在在的瘦。
瘦削，瘦骨嶙峋。
在她的这个年纪，已经算是熟女，或者轻熟女了。而且她都已经结婚，离婚，还可能有过孩子，不再是小丫头了。但她的这个身材，实在没有熟女的任何风韵。
这样看，杜建对她的评价，并不算刻薄。不知道陈煜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
看到这副脱掉了衣服的身体，宋允铭也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这个天气，为什么顾亦琛还要穿着并不算轻薄，凉爽的衬衫。
因为衬衫显得更宽松，看上去，人不会瘦成一个麻杆。
她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完了。却没有继续解开胸衣。她在犹豫。
她扭过来，用眼神询问宋允铭：还要脱吗？却没有得到回答。宋允铭似乎失神了。顾亦琛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做出更大胆的动作来。
她只能把脱下来的白衬衫，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不是随意丢弃的，是粗略地打理了一下的。也不是直接丢在椅子上的，是放在了椅背上。
搭，搭在椅背上，更准确。
胸衣是米白色的，搭扣在后面。刚才脱开衣服的时候，宋允铭看到了，罩杯是有增厚海绵的。有了增厚海绵，胸部看上去有了更多的轮廓和形状。
但这都是假象。她的手臂，肩胛骨，胸骨，都暴露了她的纤弱。这种身材的人，就不可能有饱满的胸部。
毕业以后，她在北京待过，在北京结婚，有被母亲搅和了离婚。离婚以后，就一直在云城工作，生活。路上，她说过的，很长时间没有回来昆州了。
她厌恶昆州，因为在昆州，有她不喜欢，不愿意面对的母亲。她为什么非要到北京去，就因为她也不喜欢她的母亲，念高中时候就不喜欢。她去北京，就是要逃避自己的家庭。
最后因为道德绑架的原因，不得不回到云城，然后被彻底绑架，失去掉自己的生活。
她在昆州，也没有家了。
所以这件衬衫，穿在她的身上，和她一起，从云城坐车到了昆州，高速公路，那也是差不多 3 个小时的车程，天气热，衣服都皱了，还可能发酸了。
她还没来得及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呢。记忆里，她一直都是爱干净的。如果不是宋允铭在身边，她肯定就换了。
穿衬衫，这说明，她对自己的身材，也是很清楚的。这可能也是她的执念。就像她，是宋允铭心里的执念。
“我能扭过去吗？”
她是说她不想，也不愿意在自己半裸着身体的时候，和宋允铭面对面。她想把自己的背部面对宋允铭。她是害羞的，不，应该是羞涩的。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半裸了。而且她应该知道，她可能还会全裸。但她还是选择了背对宋允铭。
这一刻，她的羞涩本能，竟然还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吗？
“好。”
好，就一个字。一个颤抖着的发音。
现在看的出来了，她和她的母亲，在身形上，其实是很像的。
躺在床上的那个老年女人，也是这种瘦削的身形，脸型不圆润，两颊有些 凹陷。这种体型，是天生就吃不胖的。可能胃口也不好。
迷信地说，这种脸型可不是旺夫相。
也许不仅是身形，两个人在性情上，也是一样的。这是遗传。
按照她母亲说的，是她母亲不愿意去北京生活，不适应，不舒服，逼着女儿非要到运城来工作。到了云城，又想让女儿到昆州来，逼得女儿离婚。
这些说法，在顾亦琛的口里得到了证实。
顾亦琛的母亲，是一个自私，刻薄的人。一个以个人利益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其实，顾亦琛也是这样的人。也是一个把自己放在首位，一各爱慕虚荣的，浮华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宋允铭倾慕了十几年。
一种被深深刺痛的疼痛感，涌入了宋允铭的心中。是一种锋利的刀刃，快速地划过身体，撕裂肌肉的疼痛感。这一刹那间，宋允铭心里想的却是那两个被他用白银刀刃割喉杀死的人，是不是有这种疼痛感。
“停，不要脱了。”
宋允铭压低了声音，他的痛苦和挣扎让他又低下了头。顾亦琛也扭过头来，讶异地看着这个劫持了自己的男人。她并没有脱衣服。
不存在“停，不要脱”的问题。
旺夫相。
旺夫相，要是彭菱曦那样的。或者，肖颖那样的。
想到彭菱曦和肖颖，宋允铭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赶紧收束心神，重新回到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来。
顾亦琛扭过了脸，看向因为痛苦，微微低下头的宋允铭，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来。麻木，却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其他原因。
这个时候，其实是她逃跑的好机会。
因为宋允铭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已经放松了对她的控制。但是顾亦琛自己，也已经丧失掉了逃走的勇气。
只是那种本能的羞涩感还在，她的手，还护在自己的胸前。
“你要穿着胸衣做吗？”
一个“做”字，像一柄锋利的匕首，刺痛了宋允铭最软弱，也是最疼痛的部分。那种锋锐的疼痛感，一瞬间在身体里爆发了，让宋允铭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抽搐和痉挛，让他感到无法说话，难以自持。他几乎就要失语了。
这个他推演过了无数遍的场景，竟会是这样的吗？
“不，不要再脱了。停下来。先停下来。”
宋允铭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已经泛红，充血。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嗓子是已经嘶哑了。发出的是那种粗重，浑浊的声音。
干涩，粗糙。可在顾亦琛听来，却可能是压抑的粗声粗气。
“我不脱，不脱。我穿着。”
“你要去洗洗吗？”
顾亦琛已经不知道怎么理解宋允铭的表达，也不知道怎么和宋允铭沟通了。她只能按着自己的理解，说出她认为的宋允铭的要求。
这是一句让宋允铭完全不明白的提问。什么意思？
“什么？”
洗什么？还是说去洗洗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用口吗？洗洗卫生。”
宋允铭愣怔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
宋允铭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吼叫的声音，声音控制住了，人却是猛地站了起来。在 160 多一点的顾亦琛面前，宋允铭显得高大了许多。像一个成年人，面对一个孩子。
“难道这十几年的坚守，内心的折磨，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就是为了这一个‘口’字吗？”
一时间，酸楚，不忿，失望和绝望的情绪，一齐涌入了宋允铭的心里。百感交集，五内俱焚。
许畅，彭菱曦，都是身高 165 以上的。
都是身材高挑，圆润。也都是皮肤白皙的。
如果只从女性的生理特征来看，只从“性”的方面来看，不管是肖颖，还是彭菱曦，都要强过顾亦琛很多。可是，为了顾亦琛，宋允铭先是放弃了主动示爱的肖颖，又因为极其特殊的原因失去了彭菱曦。
还有那几个因为肖颖的原因死在刀下的人，还有那两个在昆州也死在刀下的人。难道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一个“口”吗？
看到了吗？眼前这个让他爱慕了十几年，整个青春的十几年的女人，和她那个躺在床上，虚荣，自以为是的母亲是完全一样的。不仅身形一样，连性情也一样。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毫无尊严。
“我的青春，我的十几年年华，难道就是这样倾注与了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人身上的吗？”
天，要塌了。
“你喜欢过我吗？”
宋允铭的声音是压抑着的低沉。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问题。因为宋允铭的手里有刀。但就算是宋允铭手里有刀，顾亦琛也没有出于自保的目的，马上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她也许也是被宋允铭的问题吓着了。也许是被宋允铭突然转变的态度吓着了。
喜欢？难道眼前这个男人把自己绑架到这间屋子里来，还用了她的母亲作为诱饵，是出于“爱”？
“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就不仅是不正常，是癫狂了。顾亦琛更加回答不上来了。
“我为什么会选择文科，因为我知道，你会选择文科。我没有奢望过你知道，这是我的秘密，我会一直藏在心里的。”
“你看哈利波特吗？”
“看，看过。”
顾亦琛已经只能机械地回答。
“你知道夜骐吗？”
夜骐，只有经历过死亡还能活下来的人，才能看到的马。肖颖能看到，因为她经历了生死。宋允铭也能看到，他也经历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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