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霏只是觉得无聊,想说说话,随口问道:“来看你哥?”
高驰蹭地转过头:“我说了,无可奉告!”
见他突然发火,云霏霏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冤种,冷笑一声,说:“要不是看在你妈的份上,我才懒得到这地方来看你脸色!”
“抱歉。”
道歉来得太快,云霏霏愣了两秒,转过头。
高驰肤色有点黑,日常面无表情不说话的时候,通常让人觉得他在黑脸,可今天,云霏霏从他脸上看出了不是黑脸的另一种情绪。
一种难以言表的悲伤情绪,让云霏霏觉得自己看岔了,这种悲伤情绪压根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因为半个多月前在他母亲的丧礼上,她从未见他流露出过这种情绪。
很快,她想通了,觉得是亲人离世的后劲时隔半个多月才在他身上显露出来。
云霏霏想了想,说:“你妈就想看你哥一眼,你就告诉我你哥在哪,让他们见一面吧。”
高驰觉得她在鬼扯,嗤一声:“怎么看?梦里看?”
话音落下,产房门开了,两人转过头。
护士抱着婴儿刚走出门,家属立刻围了上去。
不是贾蓉。
高驰转回头,见她悻悻然,问:“饿么?”
云霏霏也正转回头,和他对视一眼后,摇头:“不饿。”
十二点多了,高驰问:“午饭想吃啥?”
“不知道。”
“点外卖?”
“可以。”
“忌口吗?”
云霏霏压根不饿,还是点点头:“清淡点,汤最好。”
高驰点了一份鱼汤、一份回锅肉、一份红烧鸡块和两盒米饭。
半个小时后,饭送过来。
椅子都让产妇家人占满了,高驰指了指窗台,问:“介意吗?”
云霏霏摇头:“不介意。”
高驰拆开鱼汤和米饭递给她,刚吃了口米饭,就见她突然放下了勺子,抬起头,见她一脸不可言状,问:“不好喝?”
鱼汤的味道说不清也道不明,反正绝对不应该是它应该有的味道。
云霏霏见他盯着,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又舀了勺鱼汤送到嘴边,想了想后,还是选择算了。
高驰见她不说话,直接拉过来她手喝了。
一入口,他就觉得不对,皱着眉吐了出来,把回锅肉和鸡块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吃这个。”
云霏霏盯着手里的勺子看了会儿,又看了看他人,把勺子扔进了鱼汤。
还有双筷子,云霏霏拆开,夹了片肉吃,只嚼了一口,立刻低下头,将肉吐进了鱼汤。
高驰看了她一眼,也夹起一片肉吃了。
“……”
高驰将味道不对的肉吐进米饭盒子,收好饭菜放进塑料袋,放到一边,说:“出去吃。”
云霏霏拉住他:“我不饿,你嫂子她离不开人。”
高驰问:“麦当劳吃吗?”
云霏霏松开手,摇摇头,如实说:“刚被那味道恶心到了,现在就是你去买来鲍鱼龙虾,我都吃不下。”
高驰说:“我去买点水。”
见他转身要走,云霏霏拉住他,突然问:“你猜是女孩还是男孩?”
高驰转回身,说:“女孩。”
云霏霏松开手,问:“你喜欢女孩?”
“不喜欢。”
“那你喜欢男孩?”
“也不喜欢。”
“……”
云霏霏转过头盯着他看。
高驰说:“我不喜欢孩子,太吵。”
像是回应他的话,产房门开,一阵响亮的哭声传来。
依旧不是贾蓉的。
孩子爸爸很年轻,抱孩子的姿势笨拙,连带着走路姿势也有些僵硬,微笑从他嘴角延伸至额头,爬满整张脸,而后变成欣喜若狂。
云霏霏转回头,说:“我觉得应该是男孩。”
高驰也转回头,说:“我觉得是女孩。”
“打赌吗?”
“赌什么?”
“赌你哥的消息。是男孩,我赢了,你告诉我你哥的消息。”
“那要是我赢了呢?”
云霏霏想了想,说:“你赢了,你欠我的两顿饭一笔勾销。”
高驰说:“换一个。”
云霏霏歪了歪头:“那算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哥?”
“因为你妈想见他。”
“我妈都不在了,就算见到了又能怎样?”
“见到了,她就可以安心了。”
高驰沉默半晌,苦笑了声,说:“我妈最疼我哥,估计是不甘心吧。”
云霏霏看向他,问:“不甘心什么?”
高驰沉默了会儿,低声说:“不甘心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最后两个月对她不管不问。”
云霏霏又从他脸上看到了那一种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悲伤情绪,问:“你哥比你大几岁?”
“九岁。”
“你姐呢?”
“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
“你们关系好吗?”
高驰沉默了好一会儿,回:“还行。”
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却有些出乎意料。把亲情关系总结为“还行”的,多半都关系淡漠。
云霏霏突然搞明白了他身上悲伤情绪的缘由,没再继续问。
半晌无言。
高驰突然问:“脖子还疼吗?”
说到这个,不提也罢,提到……
云霏霏当即翻了个大白眼,说:“感谢警察叔叔不杀之恩。”
高驰从玻璃上看到了她翻白眼的整个动作,笑了声,问:“你跟人跟那么近?”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刚骑车离开就看到你扫开了一辆,一直紧跟在身后。”
“跟得很近吗?”明明很远啊,好几个路口差点跟丢了。
高驰反问:“为什么跟着我?”
云霏霏说:“问你你又死活不说,小区保安认得我脸,压根不让我进,我就想缠着你碰碰运气。”
高驰笑着问:“那万一我不说呢?你缠我缠一辈子吗?”
云霏霏说:“不说算了,本来也没报多大期望。”
高驰转过头,问:“你要是见到我哥了呢?给我妈托梦?让他们相见?”
云霏霏想了会儿,转过头看着他,说:“给她做场法事,烧点纸钱。”
高驰笑着说:“她能看到?能收到?”
云霏霏笑了下:“当然。”
高驰只觉得她依旧在鬼扯,摇摇头,没再说话。
站得久了,脚底板又麻又胀,云霏霏将胳膊肘支在窗台上,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
高驰问她:“累了?”
云霏霏点头。
“我在这里等,你去我哥家睡会。”
云霏霏摇头:“不去,万一你哥家丢了东西,我说不清。”
“对面有宾馆,我去给你开间,你去休息一下。”
云霏霏依旧摇头:“不去,万一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去找你哥。”
高驰转过头盯着她看:“你多大?”
云霏霏回:“比你大。”
“大多少?”
“你多大?”
“我 26。”
“哦,那我比你大三岁。”
“看着不像 29。”
“那我看着像多大年纪?”
“像 50,喜欢说你们年轻人不懂。”
云霏霏转过头,瞪他。
五十你大爷!
高驰看她抿着嘴唇,直觉她嘴里应该憋着句脏话,笑了声,说:“你工作的时候,喜欢这么说?”
云霏霏狠狠白了他一眼,说:“不这么说的话,人家会觉得你嘴上没毛,办事不劳。”
高驰说:“故作老成?”
云霏霏回:“你们年轻人不懂。”
高驰说:“我看你不只五十,至少八十。”
气到极致,人会笑,云霏霏压根笑不出来,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无聊。”
高驰又问: “你做这行多久了?”
“三年多。”
“收入怎么样?”
云霏霏扫过去一眼:“个人隐私,与你无关。”
“做得开心吗?”
“跟你有关系吗?”
高驰沉默了会儿,又问:“有男朋友吗?”
云霏霏觉得他脑子有病,转过头,瞪他:“关你屁事!”
高驰有了结论:“哦,那就是没有。”
云霏霏白了他一眼,转回头,把双肘支在窗台上,双手掌心托着下巴,暗自平复胸中怒火。
高驰被白了一眼,心情为之一畅,笑着说:“你这样追着找我哥,我还以为你是我哥情人。”
云霏霏呵呵两声,说:“情人?连面都没见过的那种情人?”
高驰说:“我嫂子会误会。”
云霏霏突然想通了他发过来的那六个字,转过头,说:“这就是你说“不该说的别说的”的意思?”
高驰盯着她的眼睛,像在解释:“你突然跑上门找我哥,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会多想。”
云霏霏说:“你哥很帅?”
高驰疑惑,说:“还不错。”
“很有钱?”
“事业小有成就,收入也不错。”
“我有洁癖。”
高驰皱眉。
“我喜欢吃独食。”
高驰还是皱眉。
云霏霏狠狠剜他一眼,一字一句说:“我,没那么贱。”
高驰这才 意识到她生气了,低声说了句:“抱歉。”
云霏霏不接受:“你们警察问话都像审犯人一样,什么都问?”
高驰说:“看对象是谁?犯人的话,没有隐私。”
云霏霏说:“我是犯人?!”
高驰转移话题问:“晚上也要留在这?”
云霏霏反问:“你呢?”
高驰点头:“过两天她妈就过来了,就不需要我了。”
云霏霏突然张大嘴,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个大哈欠。
高驰看到了,有点想笑,忍住了,问她:“你车呢?”
云霏霏那个哈欠还没打完,听到他这么问,转头看了他一眼,高驰看到了她的牙齿和流着泪的眼睛,那个笑就没忍住。
云霏霏打完哈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咽了口口水,回:“停在宾馆了。”
高驰问:“远吗?”
云霏霏想了下:“好像不远。”
高驰说:“去休息会儿吧。”
云霏霏不想回去,转过头,瞥了他一眼:“怕我待在这?”
高驰说:“你想多了。”
云霏霏说:“那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高驰说:“我是家属。状况不好的话,需要我签字。”
第11章 新生命
从十一点到下午四点半,产房一直毫无动静,等待的家属等得烦躁,开始在产房门口不安地走来走去。
门口躁动,可窗户那边异常安静。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盯着并肩站在那里的两人看了好一会儿,走到高驰身旁,问:“你爱人进去多久了?”
高驰愣了,没吭声。
云霏霏也愣了愣,转过头替他回答:“已经五个多小时了。”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比我闺女还久。”
云霏霏问:“最长多久啊?”
“说不清,有的得好几天。”
好几天?
云霏霏皱眉:“这么…长时间,一定疼死了吧?”
中年妇女见她害怕,笑了:“别害怕,现在医术先进,科技发达,有麻药,还可以剖腹。”
剖腹!云霏霏下意思摸了摸肚子。
中年妇女笑着问:“第几个了?”
云霏霏看了高驰一眼,见他压根不打算回答的样子,迟疑了一下,随即又想到那房里摆设不像有了一胎,确定地说:“第一个。”
中年妇女说:“让你哥加把劲儿,多生几个。”
“……”
云霏霏清清嗓子,问:“您闺女是第几个?”
中年妇女说:“第二个了,要是是个闺女,就儿女双全了。”
云霏霏点头:“女儿好女儿好,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
中年妇女问:“你多大了?”
云霏霏笑着问:“您看我多大?”
中年妇女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说:“大学刚毕业?”
一般来说,这句话背后有四层意思,一个是土,一个是给人的感觉蠢,一个是外表看着就像大学刚毕业,还有一个是刻意往年轻了说。
云霏霏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第三个,看了高驰一眼,笑着说:“对,我二十二。”
二十二岁那年,刚好大学毕业。
想到二十二岁那年,云霏霏心情突然 down 到谷底。
刚毕业一个月,她就忙得生生瘦了十斤。找工作找房子,一方面,要调整心态应对从校园到社会的各种不适,另一方面,还要应付一个想起来就和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的垃圾男人。
中年妇女光顾着看四周了,压根没注意到她的脸色,问她:“谈对象了吗?”
高驰从玻璃窗上看到了她的脸色,皱了下眉。
云霏霏还没说话,身后护士突然叫:“贾蓉家属!”
她转头看了一眼,拉着高驰走到了产房门口。
护士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张脸的婴儿,看向高驰,以为他是孩子父亲,笑着说:“快抱抱你闺女。”
高驰没动。
云霏霏见他不动,碰碰他:“抱啊。”
高驰还是没动,浑身绷成了条直线。
中年妇女凑了过来:“小伙子,怕什么,抱抱她。”
高驰依旧没动,看着护士问:“孩子她妈怎么样?”
护士说:“她没事,就是体力有些不支,再等会儿就出来了。”
云霏霏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不敢抱,于是上前从护士怀里接了过来。
等到婴儿稳稳当当躺在自己怀里,云霏霏突然紧张了起来,生怕稍微动一下就弄得她不舒服,害怕她哭。
护士见她紧张,笑着说:“带孩子先回病房吧,留下一个人等产妇。”
云霏霏问高驰:“你等?”
高驰点头。
*
病房内一共六张病床,空了三张,另外两个产妇正在产房待产,云霏霏回到病房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她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放在婴儿床上,拉过来一个板凳在婴儿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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